黄色手环

文|静学罔思

“你是谁？”

“我是阿强。”

“阿强是谁？”

“我是你儿子啊，爸！”

“我儿子？”

“嗯，对，你的儿子。”

……

阿强握着那双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眼里涌现出晶莹的泪花，围着眼圈转了又转，最后顺着睫毛滑落。爸爸的头靠在阿强的肩上，沉沉地睡着了，瘦削的脸上依旧棱角鲜明，只是又凭空多了几条不知名的褶皱，还有几片褐色的斑。爸爸手腕上那一抹黄色再次映入阿强的眼帘，那颜色艳丽夺目，直射入他的心。阿强不由得身子一震，恍惚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宝宝，你知道吗？你叫阿强啊，这是爸爸给你取的名字，你喜不喜欢？爸爸希望你能像小牛一样强壮，哞……”爸爸微笑着，撅着嘴轻轻地蹭着阿强的肚皮。

襁褓中的阿强并不明白爸爸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喜欢爸爸温暖的怀抱，喜欢爸爸富含磁性的声音，喜欢爸爸用粗大的手指触碰他的脸颊……只要爸爸做的事他都喜欢，而且一定会毫不吝啬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可是，爸爸并不能时刻陪在阿强身边，天天围着阿强转的是妈妈。阿强饿了，妈妈就来喂他吃奶；阿强尿了，妈妈就来换尿布；阿强拉臭臭了，妈妈就来擦屁屁……

小小的阿强对此并没有太在意，他只是每天玩自己的。他慢慢地认识了自己的手、脚，便开始每天把玩着手、脚。时不时他就会把手或脚塞到嘴巴里，舔了又舔，当妈妈发现时，总会温柔地把他的手或脚从嘴里面拿出来，并笑眯眯地告诉他那可不是能吃的东西。

阿强慢慢地学会了爬行、站立、行走……他第一次站立的时候，只站了不到一秒钟便摔倒在地，还磕到了额头，额头的皮肤瞬间就红了。爸爸当时正在看书，听到阿强的哭声，他一下子蹦了起来，书被抛了出去，眼镜也险些掉到地上。当爸爸奔过去时，妈妈刚好把嚎啕大哭的阿强抱在怀里，阿强的哭声一下子就变小了。

“怎么了？”

“没事儿，摔了一下而已。”

“摔了一下而已？那，那，那都红了，去医院看看吧！”

“小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别大惊小怪的。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真没事儿？”

“没事儿。”

阿强并不关心爸爸妈妈在说些什么，他很快就忘记了刚才摔倒的事情，从妈妈的怀里爬将出去，一把抓起身旁的摇摇铃使劲儿地晃了起来，还边摇边“咯咯”地笑着。

时光如流水，阿强慢慢地长大，身高从50cm，一直长到了100cm。而爸爸却变矮了，而且还一天一天地胖了起来。阿强尤其喜欢爸爸胖胖的肚皮，因为那里总是软软的，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是那么舒服。

爸爸会把阿强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然后一上一下地颠着玩儿，阿强便也随着一上一下地起伏着。那感觉简直胜过摇摇马，而且还即柔软又舒适，阿强觉得真是享受极了。

爸爸最喜欢学小狗，他手脚一起趴在地上，转着圈圈佯装着去咬阿强，还故意用胡子茬扎阿强嫩嫩的小脸。阿强便慌忙地躲闪着爸爸的袭击，还故意躲在爸爸的屁股后面。这样一来，爸爸宽大的身躯转起圈圈就更是费力，经常是弄得人仰马翻，最后累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不停地笑着。

可是，因为爸爸要工作，而且还要好几天才回来一次，所以不能总是陪着阿强。妈妈也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家里除了这几口人外，还有百十来张嘴等着妈妈，那里有鸡、有鸭还有鹅，有猪、有牛、还有羊……

没有爸爸的日子，又不能缠着妈妈，阿强只能自己玩自己的。他经常跑出去找邻居家的小哥哥一起玩儿，可是那个小哥哥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儿把阿强弄哭了，就是把阿强撇在一边，去找别人玩了。即便如此，阿强还是愿意跟在小哥哥身后，不停地央求着一起玩儿吧，一起玩吧……

一晃阿强上小学了，身高从100cm长到了120cm，终于有很多小伙伴能每天陪着阿强玩儿了，阿强不知道心里有多开心。可是，就在上学的第一天，阿强就被一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同学给推了个大跟头，其实摔得倒也没有那么疼，可是他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阿强就坐在地上哭啊，哭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位阿姨，不，该叫老师，走过来扶起地上的阿强，安慰着他。但阿强浑然听不进去半个字，他只想一次哭个够，不想再有下次，再也不想。

阿强渐渐适应了学校的生活，除了考试，其余的他都喜欢。他一开始害怕考试，一到要考试的时候，他不是肚子疼，就是脑袋痛，结果每次考试勉勉强强能达到及格就已经谢天谢地。更让阿强头疼的，是把成绩单拿给爸爸妈妈的时候，妈妈倒是不说什么，可爸爸每次都紧皱着眉头，和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和他玩耍的时间越来越短，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阿强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升到了四年级 ，身高从120cm长到了150cm。他在那一年的期末考试时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在梦里阿强重回童年，回到了那个身高只有100cm的时候。阿强正坐在爸爸圆滚滚的、软软的肚皮上，一上一下起起伏伏，还不停地咯咯笑着。爸爸起身，扮成小狗的样子，假装去咬阿强，阿强便绕着爸爸跑啊跑。

阿强不时回头看着爸爸的笑脸，那张笑脸充满爱，那么温柔，那么慈祥。可是，那张脸却慢慢地开始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张满是褶皱的狗脸。阿强吓得呆住了，他怔怔地站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浑然不知所措。

可是，爸爸并没有停下，仍在用嘴试图去咬阿强，但却并不是撅着软软的嘴唇，而是龇着尖尖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声，嘴角还不断地向下滴着口水……

“啊！”阿强大声叫了出来，有人正在拍他的肩。

“阿强，阿强！该交卷子了。”老师的声音由远及近，唤醒了睡梦中的阿强。

“哦。”阿强卷起袖筒，擦着流了满满一卷子的口水，这时他才发现，卷子上还啥也没写。阿强顿时肚子疼了起来，他捂着肚子唉呦唉呦地叫着，可是老师还是把那张空白的卷子无情地收走了。

之后的那些天，阿强几乎每天都会肚子疼，以至于最后连饭也吃不下，妈妈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吃的，可阿强一点儿胃口也没有，甚至开始呕吐。

“这孩子是怎么了？”妈妈愁眉不展，看着阿强就这样一天天瘦了下去，可是却毫无办法。

“怎么了，阿强？”爸爸也来问阿强，那是阿强久违了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那么慈爱。阿强渴望地望向爸爸，爸爸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只是多了几分担心和关怀。

“爸爸！”阿强看着爸爸的脸，当他的眼神与爸爸的眼神相对的刹那，他忽然觉得很冷。于是他马上转过身去，面朝着墙壁，用手指尖划着墙面上的白灰沫子，看着那些沫子悄悄飘落到床单上，分散成一粒粒的碎屑。阿强用力一吹，碎屑便飞扬起来，钻进了阿强的口鼻里，引来了一阵咳嗽。

阿强正不住地咳嗽的时候，爸爸把手搭在了他的背上。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地觉得脊背发凉，仿佛又再次看到了梦里的那只狗，正虎视眈眈地站在他的背后，准备用尖尖的牙齿来咬他。阿强猛地坐了起来，双手把身上的被子攥得紧紧的，后背笔直地靠在了墙上。爸爸一愣，刚刚还搭在阿强背上的那只手，悬在半空中，没有收回去，也没有再伸向阿强。

“咳，我被呛到了爸爸。”阿强捂住嘴又咳了一声，“咱们家，能养条狗吗？”

“嗯，你要是想养，那咱们就养一只吧。”爸爸刚刚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伸向了阿强，并抚摸着他的额头。阿强感受着爸爸指尖的温度正一点一点地渗入到他的肌肤里，他闭上眼睛躺在了爸爸的臂弯里。如果时间就此停止，那将是阿强最愿意看到的结果，只可惜时间的指针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摆布，即便是神明恐怕也照样做不到吧。

意外的是，阿强竟能吃进去东西了，肚子疼也好多了，也不再呕吐。妈妈很欣慰地给阿强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炸酱面，整整一大碗，阿强连汤都没剩全都一股脑倒进肚子里。只是，家里却并没有因此而多了一条狗。

“阿强，你这是怎么回事？零分！居然是零分！”啪！一张画着“0”的成绩单狠狠地摔在了阿强的脸上。阿强瑟瑟发抖，却一动不敢动，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爸爸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那是声色俱厉，那是冷若冰霜，那是……

“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咳……咳……”爸爸颤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但却被冒出来的烟呛得咳了起来。阿强知道爸爸是不抽烟的，在此之前，只在爷爷病重的时候才看到过一次。

“我……我……我睡着了……”阿强嘟囔了半天，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出了他那称不上理由的理由。他很懊悔自己怎么能在考试的时候睡觉呢？那条狗，那条狗……阿强无法说出那条狗，他不能说，真的不能……

“睡着了？考试的时候你居然睡着了？真有你的，啊！你真行！”爸爸的大巴掌举过了头顶，停留在那里，久久没有落下。阿强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可接下来却什么也没发生。

“沙皮！”阿强等了好久也没再听到爸爸的声音，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爸爸不见了，眼前只有一只满脸褶皱的狗，正蹲在地上看似友好地盯着他。阿强很是奇怪，爸爸呢？爸爸去哪里了？

阿强在家里找着爸爸，忽然在洗手间里看到了镜中的“爸爸”。阿强先是一怔，镜中的“爸爸”也是一怔，他鼓起勇气伸手去摸，“爸爸”也朝阿强伸出手来，指尖相对时没有一丝温度，而是冰冷的镜面。阿强收回自己的手，去摸自己的脸，“爸爸”也去摸自己的脸。

“我，我这是……”阿强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那“咚咚咚”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呼吸急促，他倍感无助，他焦躁不安……

“爸爸，我回来了！”正当阿强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叫喊声。他从洗手间探出头来，看到了小小的自己正背着大大的书包回手关着房门，又笑脸盈盈地冲着现在的自己挥了挥手。不同的是，这个小小的自己朝气蓬勃，古灵精怪，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狗狗！爸爸，这是你买来送我的是吗？真的吗？”小阿强进门便看到了那只沙皮，兴奋地大叫起来，忙不迭地跑上去要抱沙皮，“爸爸你真好，谢谢爸爸！”

“阿强，先别动！”阿强三步并两步拦住了小阿强，“我先给它洗个澡，然后你再和它一起玩好不好？”小阿强抬头看着阿强，那双眼睛既明亮又清澈，满满的都是兴奋和好奇。

“好啊，可是爸爸你为什么叫我阿强，那不是你自己的名字吗？怎么越来越像爷爷了呢，我是小强啊，我可以帮你一起给沙皮洗澡吗爸爸？拜托拜托……”小强眨巴着眼睛，双手合十，做出一副乞求的样子。

“不……”一个字刚出口，阿强忽然想起以前爸爸和妈妈就是这样拒绝自己的，那么现在的自己也要拒绝面前喊自己爸爸的小强吗？他顿住了，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爸爸你在笑吗？你真的在笑，耶！”小强仔细观察着阿强的一举一动，“你就答应我一次嘛，就一次好不好？”

“好吧，那你可要听……”阿强忽然意识到自己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爸爸或妈妈曾经说的，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你得听我的，不然就……阿强烦乱了起来，只觉得血往上涌，如火山中的岩浆般全都一股脑冲了上去，他的脸涨得通红。

可是，他不能冲着小强发火，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爸爸，还凭空多了一个这么可人的儿子……他只想自己一定不能像当初自己的爸爸那样，他要保护好小强，更不能无缘无故地和他发火，不，那绝对不行。阿强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复着猛烈翻腾的血液。

“嗯，来吧阿强，啊，不，小强，我们一起来。”阿强一手抱起地上的沙皮，一手拉起小强的手走进洗手间。

“阿强啊，阿强！”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叫嚷着阿强的名字，声音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近，忽隐忽现的。

阿强和小强正在洗手间里忙着给沙皮洗澡，弄得到处都是泡泡，就连两个人的身上、脸上也都是泡泡了，他们还不时地笑着，尤其是小强的笑声格外大，“咯咯咯”的笑声飘荡在整个房间里，就连房间里的物件都似乎随着这笑声摇摆了起来。

“阿强啊，阿强！”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爷爷！”小强先听到了那声音，他停下来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

“阿强啊！”

“没错，是爷爷！”小强站起身像风一样冲出洗手间，粘在他脸上、身上、手上的泡泡在他的身后撒落了一路。

“爷爷？”阿强也纳闷地站起身，皱了皱眉，“是我爸爸？我的爸爸吗？”阿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开始激烈地跳动，他抿紧了嘴唇，仿若一不小心那颗心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似的。

“爷爷！你去哪了？爸爸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能一个人出去，你看你就是不听。”小强用他的小手拉着爷爷的一只大手，还弄了爷爷一手的泡泡，“以后你想要出去走走的话，等我回来，或者……等爸爸陪你，好不好啊？”

“我，我没出去，没，没有……”爷爷撅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无辜的样子，“我，我，我想不起来……”爷爷挠了挠头，“我，我出去了吗？你，你是谁啊？竟管我，哼！”

“我是你的孙子，小强啊，你看你最近记性越来越差，昨天还认得我呢！现在就只认得你的儿子了，每天阿强啊，阿强地叫……”小强也撅起了小嘴，还用余光看了一眼刚从洗手间走出来的阿强。

阿强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爸爸，那确实是爸爸的脸，棱角分明，依旧没有笑容，只是那张脸上多了些深深的皱纹，一层压着一层。阿强的眼睛定格在爸爸的手上，那只手上的泡泡一点儿一点儿破裂开来，手腕上露出了一抹黄色，泡泡还在继续破裂，慢慢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阿强啊！”阿强像从睡梦中惊醒般，当他回过神来时，爸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离他的脸只有不到10cm的距离，那双黄而浑浊的眼睛正盯着阿强，一只大手在阿强眼前挥动着，还有那手腕上的一抹黄色，直刺入阿强的眼里。

阿强不自觉地往后躲闪着，别过脸去，转向洗手间的门里，洗手间里沙皮扒着盆边望着他。阿强看着沙皮，沙皮的脸上堆满了褶皱，一层压着一层。它正在不住地颤抖着，似乎泡在水里对于它来讲，并不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全身的泡泡又让它不得不呆在那里。

“爸，你先坐着，我给沙皮洗完澡，再来陪你。”阿强头也没回地说着，“小强，你先陪着爷爷。”

“好嘞！爷爷咱们先去坐会儿，爸爸一会儿就来。”小强拉着爷爷的手，慢慢地走向客厅，“爷爷，我猜是不是刚刚有人送你回来的呢？”

“你，你怎么知道？幸好阿强给了我这个，诺！多漂亮！我再也不怕找不到家了，呵呵……”爷爷毫不掩饰地笑着，像极了小孩子。

“真好看爷爷！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别一个人出去好。”小强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像极了大人，“嗯……我陪你玩扑克牌怎么样？咱俩摸点儿，看谁的大……”

“好啊，好！”

……

阿强揉搓着沙皮身上的泡泡，听着爷孙俩的对话，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你，在想什么？”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和爸爸的很像，但却是微弱而低沉的。阿强很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声音，可是却没有其他人来家里，他又向门外望了望，确定真的没有人。

“你，在找什么？”只见沙皮的嘴一张一合，抬头看着阿强，“快点儿把我洗干净，我都等你多长时间了，还是这么磨磨蹭蹭的。”阿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只沙皮居然在说话！

“你，你怎么会说话？”阿强抱住沙皮的头，直视着它的眼睛。

“我是你爸爸，要不是你气我，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沙皮扭了扭肥大的头，脸上的褶皱在阿强的手里一会儿被挤在一起，一会儿又被抻得平平整整。

“啊！那，那客厅里的才是我爸爸，你，你是一条狗，怎么可能是……我爸爸……不可能，不可能！”阿强连连摇头，惊讶之余，却不敢大声叫出来。

“怎么不可能？你小子给我抱个大零蛋回家，我一气之下想打你，却又下不去手……”沙皮顿住了，晃了晃头，长叹了口气，“结果，不知怎么就来这儿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你，嗯，我是说外面的那个爸爸又是怎么回事？”阿强一头雾水，完全糊涂了。

“我也不知道，似乎我的肉体和智慧分了家，虽然表面上外面那个更像你爸爸，但他的智慧却在我这里。”沙皮似乎在皱眉，看上去它脸上的褶皱又多了几层。

“不过，我想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回去，但具体如何回去，还需要我们共同去寻找。而且，阿强，这主要还得靠你来完成。虽然我是你爸爸，但毕竟我现在是一条狗，而外面的那个你爸爸还是个痴呆症。”沙皮眼底现出一丝忧伤。

“哦，那我要怎么做呢，爸爸？”阿强似懂非懂，可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至少对他和这两个爸爸来说是件迫在眉睫的大事。

“我也不清楚，暂且先在这里生活着，看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或人，都可能是我们需要的。”阿强把洗干净的沙皮包在了浴巾里。

“爷爷你玩赖！明明我的大嘛，我去叫爸爸来评评理！”小强在客厅里叫了起来，一骨碌就从沙发上滑到了地上，朝着洗手间跑过去。

“爸爸，爸爸，你说10大还是11大？爷爷就说10大，11明明比10大1不是吗？”小强拉起阿强的手就要往客厅跑。

“小强，听爸爸跟你说。”阿强一手抱着沙皮，一手拽住小强。他面对小强蹲了下来，“爷爷记性有点儿差，我是说，可能正好现在他把10大还是11大给忘记了，就像忘记回家的路一样，你会因为这个去怪爷爷吗？”

“嗯？照爸爸这么一说，爷爷倒是真的经常忘记回家的路。我多希望他不再忘记回家的路啊，爷爷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小强不再大喊大叫，他回过头看着爷爷，“算了，我还是让爷爷赢吧，谁让他记性这么不好的，输给爷爷我也愿意。”

“爷爷，爸爸说你赢了，你开心吗？”小强收起一脸的不悦，重新展现出一脸的兴奋表情，冲着爷爷开心地笑着。

“啊？我，我赢了？嘿嘿，我，我就说嘛，这就像生孩子，老大肯定比老二大，因为老大先出生，不是吗？”爷爷颤颤巍巍地放下手里掐着的扑克牌，乐呵呵地说着。

“爸爸！”小强悄悄地问阿强，“沙皮洗好了吗？”

“嗯，洗好了，不过要等它干了，你再和它玩好吗？”阿强看了一眼沙皮，沙皮微微地点了点头，“嗯，对了小强，你一会儿和它玩的时候尽量温柔点儿，这只狗，可能年龄有点大。”沙皮听阿强的这句话后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好嘞爸爸，那爷爷就交给你了！”阿强没再看沙皮那双鼓鼓的大眼睛是在怎么看他，便急忙把沙皮抱进小强的卧室里，再折返回到客厅去陪坐在沙发上的爸爸。

“阿强啊，阿强……”坐在沙发上的爸爸看到阿强走过来，便开始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

“诶，爸爸，我在这儿呢。”阿强尽量靠近爸爸坐了下来，可他根本不敢去看爸爸的那双眼睛。他一直低着头，看着爸爸的手，那手上还残留着小强弄上去的泡泡干后剩下的白色碎屑。还有爸爸手腕上的那一抹黄色特别乍眼，阿强忍不住抓起爸爸的手腕。

“爸爸，这是什么？”阿强仔细一看，这才看清那是一只手环，上面还整整齐齐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爸爸的名字，家的地址，还有一串数字。

“我，我不知道啊！”爸爸似乎很在乎那只手环，他赶忙把手缩了回去，还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了那只手的手腕，“这，这不是你送给我的吗？我，我还想问你呢？阿强，这个是，是干什么的啊？”爸爸紧皱眉头，冥思苦想着，“哦，哦，我想起来了，你说过，这个，很重要的，很重要，嗯，对，重要……”

“我送给你的？”阿强还想再看看那手环，“爸爸，能不能摘下来我看看？”

“不！不行！”爸爸腾地站起身就要走，“你，你说过，谁都不能摘，不能！包括你也不行，不，不行，不……”

“好吧，爸爸，好吧，咱不摘，不摘了，你别走啊！”阿强忙拉住爸爸的手，却恰好摸到了那手上的泡泡碎屑，很扎人的感觉，“来，我给你洗洗手去。”

“爸爸，我想出去溜溜狗！”小强领着沙皮从卧室走了出来，“沙皮已经干了，我想它可能需要出去透透气。”

“哦，去吧，去吧，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啊！”阿强边给爸爸洗手，边回着小强的话。

“知道了爸爸！”随后传来小强“咣当”的关门声。

阿强仔细地把爸爸的手洗得干干净净：“好了，爸爸。”一抬头看到爸爸正眯着眼，打着瞌睡，腿也有点晃了，好像就要睡着了似的，他便扶着爸爸走进卧室。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爸爸身子一颤，不过并没有睁开眼睛，阿强抓过毛毯胡乱地给爸爸盖上，赶忙跑出去开门。

“爸爸！不好了！沙皮不见了！”门还没打开，就听到小强边哭边喊。阿强打开门看到小强正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喊着。

“先小点声儿，爷爷刚刚睡下，沙皮怎么了？”阿强虽然看上去是大人的模样，可他已经完全懵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倍感窒息。他真希望现在妈妈也能在这里，至少可以有所依靠。可是，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个不到10岁的小强，一个需要无微不至照顾的年迈的爸爸，还有一条狗……

“沙皮……我，我刚刚在游乐场……唉呀，我把它放在一边了，然后等我玩了一会儿，就发现沙皮不见了！”小强急得直跺脚，小手也不停地在空中摆来摆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劈里啪啦地往下掉，小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化着，“附近我都找过了，可就是没找到啊！”

“啊！”阿强脸上的表情却僵住了，沙皮要是找不到，那该怎么办？不行，一定要找到沙皮，一定要！不然，要不然……

阿强定了定神，虽然心乱如麻，可还是安慰着小强：“别急小强，我们再出去找找。”他回头看了一眼卧室里的爸爸并没有什么动静，便随手关了门，向外走去。

“怎么办呀爸爸，啊？”小强急不可耐地跟在阿强身后，一路小跑着。此时正值晌午时分，炎炎的烈日烘烤着大地。阿强四处搜寻着，还不时打问着街上的人们，可是，却一点也看不到沙皮的影子。

一大一小两个人来到一片树荫下，真是又热又渴。可是，却毫无收获，眼看着太阳已经向西歪了下去，阿强心里越来越焦灼，小强已经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

“小强，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正好可以看着点儿爷爷。”阿强看到小强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

“哦，好的爸爸，我自己回去就行。”小强起身往家走去。阿强看着小家伙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他这才站起身，开始继续寻找沙皮。世界这么大，要到哪里去找啊？阿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

“阿强啊，阿强！”阿强忽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声音若隐若现，似有非有。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阿强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得了幻想症，唉……”

“阿强啊！”阿强确定真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原地转了一圈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阿强！唉，这小子这么笨，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啊，唉……”

“爸爸！是你吗？你在哪？我是阿强！”阿强听出来了，那是沙皮的声音，可是他在哪里呢？

“阿强！你这臭小子！快来救我啊，我在这呢！”阿强闻声寻去，发现沙皮正虚弱地躺在街道边上的灌木丛里，远远地看上去，只有一起一伏的肚皮显示那还是个活物。

“啊！爸爸，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沙皮这副样子，阿强心疼不已。他噔噔噔地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躺在地上的沙皮。沙皮在他的怀里不住地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没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沙皮又闭上了眼睛。阿强抱着沙皮，回到了刚刚和小强分开的那个树荫下。

“爸爸！爸爸！”只见小强从远处一路狂奔了过来，“不好了，爷爷，爷爷又不见了！我，我到家时，咱家门大敞四开的……”

“什么？”阿强身子一晃，险些把抱在怀里的沙皮掉在地上，“唉呀，走！小强，先回家！”俩人抱着沙皮，急急忙忙赶回家，安顿好了沙皮。阿强嘱咐小强看着沙皮，自己便独自出门去找爸爸去了。

阿强出了家门，再次游荡在大街上，此时已近日落黄昏。他的思绪此起彼伏，却又毫无头绪可循，心里似有一团乱麻，如何也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遥望着天边的落日，虽没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般壮美，却有着“相思万里道，春去夕阳西”的思念之情。

夕阳的美往往只有那么一瞬之间，很快便落入西山而消失不见。东方深蓝色的夜幕逐渐向西扩散开来，最终吞没了西山上的那一抹白，无情地使整个大地笼罩在黑暗之中。

阿强的心也似乎随着黑夜的到来灰暗起来。他奔波在街头巷尾，腿和脚已然麻木，却不能因此而停下来。因为有个人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驱使着他不能停下，绝对不能……

可是，阿强最终还是不得不一个人回去了。毕竟，家里还有一老一少在等着他。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无意识地挪动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嗯……我，我怕黑，黑……”阿强猛地抬起头，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正颤颤巍巍迈着碎步不知要往哪边走的爸爸！

“爸爸！”

“你是谁？”

“我是阿强。”

“阿强是谁？”

“我是你儿子啊，爸！”

“我儿子？”

“嗯，对，你的儿子。”

“阿，阿强啊！我怕黑……”

“不怕，爸爸，阿强在这儿呢，不怕……”

……

阿强搀扶着爸爸，慢慢地往家走着，等他们到家时，已近午夜。阿强打开房门，小强正趴在床边睡得香，沙皮半卧在床上，抬着头看着门口，阿强扶着爸爸走了进来。

阿强把爸爸扶进卧室躺在了床上，他握着爸爸那双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眼里不自觉地涌现出晶莹的泪花，围着眼圈转了又转，最后顺着睫毛滑落。

“我，我怕黑，黑，我，我怕……”爸爸还在不停地叨咕着。

“不怕，不怕……”阿强抱着爸爸的上半身斜靠在自己怀里。爸爸的头靠在阿强的肩上，沉沉地睡着了，瘦削的脸上依旧棱角鲜明，只是又凭空多了几条不知名的褶皱，还有几片褐色的斑。爸爸手腕上那一抹黄色再次映入阿强的眼帘，那颜色艳丽夺目，直射入他的心。阿强不由得身子一震，恍惚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阿强！你过来一下！”沙皮听到均匀的打鼾声后，低低地唤着阿强。

“诶！”阿强慢慢地让爸爸躺到床上，盖好了毯子。

“你把我抱过去。”沙皮看阿强过来了，忙说道。

“嗯？去哪？”

“去你爸爸那屋，快！”

“啊，好的。”

阿强抱起沙皮再次回到爸爸的卧室，把沙皮轻轻地放到了爸爸身边。回过头他又把小强抱进他自己的卧室，让他躺好，盖上了毯子。

阿强又一次回到爸爸的卧室，见沙皮正啃着爸爸的手。“你这是在干什么？”阿强上前拦住沙皮，可沙皮并不松口，他这才看清楚，原来沙皮是在咬爸爸手腕上的黄色手环。

“这个手环，一定有问题。”沙皮顺着牙缝挤出一句话，“我要把它拿下来。”

“那我帮你拿，你先松开！”阿强抱住沙皮往后拉着，沙皮不得不松口。阿强把沙皮放到一边，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手环。手环很小巧，像一块手表一样，只需拉开口子就可以摘下来。阿强伸手要去拉扣子，可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沙皮正瞪大了眼睛盯着阿强的手。

“我，我想，如果万一我们离开了这里，”阿强摸了摸手环，咂了一下嘴，“那，小强怎么办？我是说，那孩子。”

“嗯，小强是个好孩子，或许，等你长大了，会有那么个儿子。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要回去。”沙皮望着小强的卧室，点了点头。

“对了爸爸，你为什么觉得这手环有问题？你不见了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找到你时你为什么那么虚弱？”阿强一股脑将他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抛给了沙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谁抱走了我，他当时蒙上了我的眼睛……”沙皮抬眼看着天花板，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可他一下子看到了墙壁上的时钟，还有1分钟到午夜12点，秒针还在飞速旋转着。

“快，快把那手环拿下来，来不及了！”沙皮一跃而起，冲着阿强大叫。阿强刚好手就放在手环的扣上，被沙皮吓得手一哆嗦就将扣子解开了。

忽然从手环里射出万道金光，一股强劲的气流倒旋入环内，将沙皮、爸爸连同阿强一起吸了进去。阿强不眨眼地看着小强的卧室，那卧室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啊！”阿强身子一抖，有人正在拍他的肩。

“阿强，阿强！该交卷子了。”老师的声音由远及近，唤醒了阿强。

“哦。”阿强卷起袖筒，擦着流了满满一卷子的口水，“啊，空白卷！”老师伸手就要把卷子拿走。

“老师，老师，再给我几分钟！我刚刚一不小心睡着了，您就再给我几分钟，我不能考零分，我爸爸……”阿强语无伦次地请求着。所有的同学都看着他，老师也严肃地看着他。

“几分钟也行，我，我下次绝不睡觉了，求您了……”阿强不停地哀求着，老师叹了口气，四下扫了一眼其他的同学，同学们也都用祈盼的眼神望着她。

“好吧，跟我来办公室答题吧。”老师扭身去收了其他同学的卷子。

“太好了！谢谢老师！”阿强拿着自己的卷子，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

……

“66分，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儿进步啊，总是这样。”爸爸拿着成绩单，隔着眼睛看了一眼阿强。

“哦，下次我一定努力。”阿强松了一口气，抬眼看了一下爸爸，“爸爸，你，还记得沙皮吗？"

“啥皮？”

“哦，没事儿了。”阿强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唉！这小子，嗯……”爸爸看着阿强关了门，抬头望向了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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