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冲撞】
一只破鞋!
李秀梅抬脚把鞋踢了一下,想看清楚到底是谁的鞋,是谁要这样恶心她,故意在她门口摆了这么一只破鞋。脏污的黄色鞋底磨损得厉害,它往前翻滚几下躺平了,露出了它丑陋的真面目。李秀梅一看就火冒三丈,“这个蟾蜍婆!竟敢把破鞋扔在这里!”她想把她拎出来臭骂一顿,可是转身看到她家屋门紧闭着,显然无人在家。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李秀梅愈加地烦躁,脑袋简直气得胀痛。
李秀梅到路边捡了一根干枯的树枝,挑起那只破鞋扔到隔壁刘美娟家门口,这才感觉稍微解了一点气。她回家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又把头发梳理整齐,然后开着新买的电动车到集市上去买菜。她可从来不会邋里邋遢地出门,哪怕只是去买个菜,哪怕小集市上几乎全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熟人。但她李秀梅是谁?年轻时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美人,连任十几年的乡里的妇女主任,儿子女儿都出息了,哪个不给她几分薄面、高看几分?
“梅姐又来买菜啦!今天的烧鹅很靓啊,要不要来点?哟,又换新车啦!啧啧,不得了,这车高档啊,很贵吧?”烧腊档的老板娘一看到李秀梅就喜上眉梢,热情地招呼这个财神爷。
“不贵不贵,才四千多一点。我儿子给买的。”李秀梅得意地说。
“你可真有福气啊,儿子在城里当大老板了。有对象没?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哪里是什么大老板哦,还早着呢,找了个城里的姑娘,准备过两年买了房再结婚。”
“那你以后有得享福咯!过不了几年就要到城里去享福了。我看这几个村里啊,就数你最快活了!有钱天天出来买菜的,也就你一个了。你看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哪里像是做了外婆的人哟!”
“老板娘真是太会说笑了。给我来半截烧鸭吧,要下半庄啊,我家那位要吃烧鸭腿。”李秀梅心里美滋滋的,这老板娘的恭维最得她欢心,特别是那句年轻漂亮,哪个女人听了不心花怒放?
吃过晚饭收拾妥当,李秀梅换上跳舞的连衣裙,那是一件紫色的丝绒连衣裙,李秀梅喜欢紫色,认为紫色最贵气,最配得上她的气质。领口袖口有精美的绣花,收腰大裙摆,跳起舞来摇曳生姿。她叫丈夫陈建国把大音响搬到院子里,接了电线,然后就播起音乐来。那歌声大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左邻右舍的妇女闻声陆陆续续地到了,然后大家就开始跟着李秀梅学跳广场舞。
说起这个广场舞,还是李秀梅亲手操办起来的。乡下人哪里懂这些?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灰头土脸地干活,好不容易拉扯儿女长大了,又开始操心带孙子,一点娱乐节目都没有,更谈不上享受生活的乐趣了。可是李秀梅想跳舞,有时候到城里女儿家小住,看到人家城里的老太太都跳广场舞,不知多羡慕。虽然一把年纪了,但看人家跳起舞来那个精神头多好啊,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好像年轻起来了。于是她就站到队伍后面去学,一来二去竟也学会了。
一个人跳舞有什么意思?跳得好看也得有人欣赏啊!于是李秀梅便积极发动村里的女人来跳舞,她负责手把手地教她们,看着村里那些女人扭着笨拙的舞步,她有种优越感,觉得自己像一个天鹅在一群丑小鸭中翩翩起舞。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李秀梅一出门又看到那只破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刘美娟此时送孩子上学了,家门口空荡荡的,人影都没一个。于是李秀梅又把破鞋扔回她家门口去,这才扛着锄头到田里去了。虽然生活条件比从前好了许多,房子也修得比全村人的都漂亮。但李秀梅还是不满足,她要赚钱,赚更多的钱,那是一种能力的证明。她看到村里有人种药材挺赚钱的,于是也跟着种起了药材来,她李秀梅怎么可以输给那些人?她一辈子都没输过。辛苦怕什么,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争一口气,要比别人强,要过得比别人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秀梅从田里回来,远远地就看到那只破鞋!她一下子火了,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了。她用树枝挑起那只破鞋,直冲到刘美娟家里去。刘美娟家门敞开着,正在屋里忙活着收拾打扫,冷不丁一只破鞋从空而降,正好砸到她脚下,她转头就看到李秀梅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你这个蟾蜍婆到底什么意思?三番四次把这只破鞋扔给我,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找架来吵?来啊,前几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李秀梅说着“呸”的一下往门口吐了口唾液。
“你说什么?蟾蜍婆说的谁?”刘美娟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下子拿着扫把冲到门口,往地上一扫,灰尘纷纷朝李秀梅扬了过去。
“说的就是你,蟾蜍婆!你个黑心的女人,一肚子坏水!不声不响的全是恶毒的心思。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越发神经地来欺负人了是吧?”李秀梅后腿两步继续大骂起来。
“我哪里又招惹你了,发什么神经!”
“你竟敢把破鞋扔来恶心我,不就是故意来找事吗?”
两人越吵越大声,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斗得跟红了眼的公鸡一样。左邻右舍好事的女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走出门来,几个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看笑话,不时掩着嘴嗤嗤地笑。不会有人站不出劝一下架,人人都指望她们能吵得更凶一些,要是能动手就更精彩了。
围观吵架真是农村最有意思的娱乐节目,茶余饭后总算又有了一点新的谈资。
这场骂战最终以刘美娟回屋砰的一声关上门告终。
李秀梅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原本以为心里会舒坦多许多,不料因为情绪太激动而头痛欲裂,她想起刘美娟一直以来处处与她作对,就更是气得睡不着。她自以为是个和善的人,虽然好强,但向来待人和气大度,从不与人有过争吵。当大嫂这么多年,刘美娟暗地里使阴招叫她吃了不少亏,但她一直忍气吞声,想着一家人不要闹笑话给别人看,结果人家刘美娟不但不买账,反而越发地猖狂起来。
公婆去世以前给分了家产,房子、宅基地都归了小叔子,老人家的积蓄也全数给了小叔子,最后李秀梅家只分到了半间老房子。建新房子的时候也是,公婆全款给小叔子修了新房,却一分都没有资助过李秀梅家。理由是李秀梅家庭条件好些,当大哥的就要让着点弟弟。看在刘美娟孩子还小的份上,这亏李秀梅认了。气人的是修建祖先屋的时候刘美娟非要修在老房子那块地上,那就等于在李秀梅家门口修祖先屋!这说什么李秀梅也不干的,刘美娟偏要跟她作对不松口,于是梁子就结下了。
李秀梅新房子门口有一棵不结果的荔枝树,也分给了刘美娟。这棵树在她女婿开车回来的时候总挡住路,于是李秀梅低声下气去跟刘美娟商量,想要拿另外两棵树跟她换。谁知刘美娟死活不同意,非要留着这棵树挡在她门口。李秀梅一气之下趁她不在家找人把树给锯了。刘美娟便逢人就说嫂子多坏多坏,想着法子欺负她。
李秀梅憋了一肚子气,又摊上破鞋这事,于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刘美娟。
破鞋这事还没完。
第二天刘家四婆路过李秀梅家厨房窗户的时候,李秀梅正在做午饭。
“四婆你吃饭没啊?”李秀梅笑着打招呼。
“我正要去田里摘菜回家做饭咧。”四婆边说边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左右看下没人,就凑到窗前压低声音说:“秀梅啊,今天早上我在铺子听到一些不好的话,有人说你女儿是个破鞋,在外头做花姑娘。听说是昨晚刘美娟挨家挨户去散播这个谣言,你哪里得罪她了啊?这种话她都敢乱说。”
李秀梅这血一下子直冲脑门,气得发抖。她宝贝女儿的婚姻一直是压在她的心里的头等大事,前些年离了婚,一直就没遇上合适的人家,她还寻思着给她相亲什么的。这会儿倒好,刘美娟来造谣生事,非要毁坏她女儿的名声,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她围裙都没脱直奔刘美娟家去,“刘美娟你个蟾蜍婆给我出来!”
此时刘美娟和四个孩子正在厨房里吃午饭,闻声放下碗筷赶紧把门给关上了。
“你关什么门?做贼心虚了是吧?你竟然敢造小丽的谣,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你给我出来!”李秀梅上前朝门上踢了几脚,薄薄的铁皮门砰砰作响。
里面没有声音,李秀梅就更气了。
“你不出来是吧?你这个破鞋,竟然还有脸说别人。我看你是想我把你的丑事都抖出来吧?”说罢又踢了一下门。
四下屋檐墙角又探出一些身影来,有人端着饭碗出来看这热闹,吵架这事简直是最可口的下饭菜,没人愿意错过。
“你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呸!”
这话音刚落,门吱呀地打开了,刘美娟出来又回过身把门关上。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的。”
“你说,小丽的谣是不是你造的?”
“我造的什么谣?谁不知道你女儿在外面乱搞?还用得着我说?”
“你个蟾蜍婆,不声不响的就知道在背后造谣生事。我家小丽清清白白,倒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这个从小就出去卖的贱人,相亲第二天就赶忙着要拉我家小叔子去扯结婚证。你说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啊?生怕肚子大了没人要呗!一个破鞋还不乖乖夹紧尾巴做人。”
“你说什么?你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刘美娟尖叫着冲上来就要打她。
李秀梅身材高大,眼疾手快把她的手挡住了,刘美娟就来扯她的头发,李秀梅痛得甩手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光子。刘美娟打不过,转身到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出来。李秀梅一见情况不妙便往家里跑,刘美娟紧追着跟了过来。
陈建国这会儿正在客厅里看报纸,其实他知道这两个疯女人在外头吵得凶,但他就当没听见,任由她们去闹个够。这会儿见李秀梅披头散发冲进门来,后面还跟着个挥舞着菜刀的疯婆子,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抄起了眼前的椅子,把李秀梅护到了身后。
“闹够了没有!”陈建国大喝一声,“把刀放下来!真是疯了,还想杀人吗?”
“大哥,她竟敢说我儿子是野种,你叫我儿子以后怎么做人?”刘美娟眼睛红红的,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别吵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给我回房间去!”陈国强命令李秀梅,这会儿李秀梅也吓到了,赶紧上楼去关上了房门。
“我老公不在家,你们就这样欺负我,这事没完!”刘美娟转身离去,恨恨地留下这么一句。
当天晚上,李秀梅给乡里干部打了电话,哭诉刘美娟拿了刀要砍她,说她要是不道歉就报警。
刘美娟这边也给她哥哥打了电话,让兄弟过来为她讨回公道。
于是第二天干部们来了,刘美娟兄弟也来了两个。李秀梅不肯当堂对质,跑到田里干活去了。干部们到田里请她回来,她说刘美娟要是不道歉,她决计不回去。刘美娟这时恨不得把她舌头割了,又怎么会给她道歉?请了兄弟过来就是为了震慑李秀梅的,她也要李秀梅给她道歉,承认她在胡说八道,她儿子不是什么野种,就是老陈家的血脉,扬言道如果李秀梅不道歉,就让兄弟把她的小手指给剁了。
干部和兄弟谁也说服不了谁,一直僵持到中午,最后不欢而散。
晚上干部们又来了,直接到李秀梅家去劝她。
“秀梅啊,你好歹是个退休干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依我看,你就给她道个歉,这事不就完了嘛。”书记苦口婆心地说道,“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让人笑话呢?”
“好啊书记,她要拿刀砍我,你们还要我道歉?她要杀人!我不报警已经很顾及情面了。”
“那你也有不对嘛,你说人家儿子是野种,这像什么话?”
“是她先造我女儿的谣,要毁我女儿清白。”
干部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口水都说干了,也没法让李秀梅让步。
李秀梅越想越气,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要不是跑得快,刘美娟就要把她砍了,还敢把娘家兄弟叫来威胁她!这叫她的脸往哪搁?
她一出门就看到刘美娟在门口洗衣服,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个蠢女人,竟敢骑到她头上来了!
“刘美娟,别以为你把兄弟叫来我就怕了你。难道我娘家就没有兄弟吗?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把你们村都给踏平!”李秀梅站在自己门口大声冲她喊道。
“你不给我道歉我迟早叫人就把你手给砍了!”刘美娟不甘示弱,扔下手里的衣服站起来说道。
“那你就要小心你的儿子的命了。我一条老命怕什么,一条老命换你儿子一条命,值了!”李秀梅一脸豁出去的表情,“你总不能时刻带着你儿子在身边吧?哼,那小脖子,我一刀下去,简单得很。”
刘美娟一听脸都白了,她颓然走回屋去,一声不吭的,她再也不敢了。
李秀梅终于胜利了。
这一架过后,刘美娟收敛了许多,刻意回避一切可能与李秀梅碰面的机会,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李秀梅憋在心里的一口气也算是出尽了,心里想着,以后刘美娟只要不主动挑事,她也就不再计较,总归自己气头上也说了过分的话,就当扯平了。每天柴米油盐,该干嘛干嘛,生活逐渐恢复如常。
这天李秀梅正在田里干活,突然听见池塘的方向传来急促的呼救声,李秀梅赶忙扔下锄头飞奔过去,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孩边跑边喊着救人,见到李秀梅气喘吁吁地说,陈子华掉水里了,快、快去救他。
李秀梅心一沉,加快了脚步往池塘跑去。池塘边上还有一个小孩,哆哆嗦嗦地指着水面说,快、快,在那边。李秀梅毫不犹豫地跳到水里搜寻起来,池塘不大,很快就找到了溺水的孩子,她费劲地把他的头托出水面往岸边游去。孩子已经昏迷了,李秀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回想着之前在乡里培训过的急救知识,一面给孩子按压和做人工呼吸。
好在抢救及时,半晌孩子总算慢慢恢复了心跳和呼吸。李秀梅终于松了一口气,累得瘫倒在地上。刘美娟赶到的时候,孩子已经苏醒了,母子俩抱头痛哭。村里人听闻有人落水也纷纷赶来。李秀梅见孩子已无大碍,站起身来准备回田里干活。却见刘美娟转过身来拉住她,低声喊了句,大嫂。眼泪簌簌地往下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过了两天,刘美娟丈夫回到家中来,刘美娟张罗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请来了娘家兄弟和乡里的几位干部,夫妻二人又诚心诚意上门请大哥大嫂一同吃饭。饭桌上,刘美娟当着家人和干部的面,郑重给李秀梅道了歉,感谢大嫂救了儿子一命,并保证以后一定尊重哥嫂,不再听信村里挑拨离间的馋言,不再惹大嫂不痛快。李秀梅笑呵呵地大手一挥说道,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有错,以后咱和和气气过日子,别再叫人笑话了。转身招呼陈子华过来坐在她身边,摸着他的头说道,看我们子华长得多乖,简直跟他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家举杯畅饮,一顿饭吃得说不出的舒坦。
破鞋这事就算完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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