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镇上去县里的班车半个小时一趟,我们镇没有车站,班车都是过路车。虽然外出打工的大潮已经汹涌而去,但是余波仍未平。所以我必须赶最早的班,否则我将抱着箱子站一个小时。
我循着六点钟的闹钟起床,这些天南风呼呼刮,天气回暖不少。但是,大清早被窝外的寒气还是像一只吐着红信子的蛇,时不时舔一下我缩在被窝里的脖子。
我裹着棉袄站在马路边,大货车私家车呼啸而过。我踮起脚望着前面拐角处,还是没有班车的影子。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再不来车,可能就赶不上了。
同村的老乡骑着电动车送孙子上学,我戴上帽子把头低下。我想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能与他聊天,在家里我已经遇到过太多次毫无顾忌地询问隐私,直白地讽刺,旁若无人的嘲笑。在离开之前,我想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再经受一次。
老乡很快消失在身后,我把帽子放下,站在旁边的石墩上往前面拐角的地方看,还是不见班车的影子。我有些急躁,本来已经预留了足够的时间给班车司机犯错误,但是他仍然要挑战我的底线。我对这种不在自己掌控范围内的事情很抵触,就像你买好了投影,配好了音响,找到了蓝光片源,却发现没电了。
我们很多时候都这样,自己准备好了一切,但决定性的因素总是在一个不确定的人手里。
那个司机可能是在车站吃早餐吃撑了去上了个厕所;也有可能在路上刮到了一辆新上路的小车;又或许是被某个泼辣的乘客拦下要等到他的同伴一起,而他的同伴一般都还在一公里外的家里。
我已经对班车不抱有希望,我只能祈祷能拦下一辆黑车。走乡际线的黑车以五菱宏光为主,空间大载客多又省油。其特点就是经过等车的人都会减速打喇叭,但是绝不会停车。因为如果有后面来的班车看到了,黑车司机将会被举报,面临巨额罚款。
远远的我看到一辆面包车,凭我的直觉,我可以肯定这是一辆载客的黑车。我把箱子靠在旁边的石墩上,自己往马路外边走了一点,对着面包车挥手。眼见着面包车慢慢减速,我转身去提箱子,忽的,左侧蹿出一道黑影钻进车里。啪地一声,车门关紧,我还没有回头,面包车就卷起一阵土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肥大的,并不性感的车屁股。
2
我突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的那句台词:“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耶。”
我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我颓了,我蹲在箱子边上抱着头,比箱子还要矮。或许会有某个善良的司机,可怜这个无家可归的行李箱停下车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哔哔~”
两声喇叭把我震醒,我站起身来,看到身前停了一辆丰田路霸。硕大的车身,像货车一样的轮胎,刚硬的外观线条。司机把窗户按下:“去县城?”
我点点头,他挥挥手:“上车,把行李放后座就成。”
我坐上副驾驶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我脑袋里在想的只有一个问题:“用这种车开黑车难道不会亏到家破人亡?”
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司机的模样,二十五岁上下的小年轻,一头清爽的短发,五官很俊俏,上身一件夹克配一条浅色的休闲裤。
看着模样应该是个富二代,我在心里暗叹。他先开口:“刚刚看你在拦前面那辆面包车,看样子是挺急,我稍你一段路。”
看不出,人长得挺冷漠,倒是个热心肠。现在这样的富二代不多了。
他开车开得比较慢,双手握方向盘握得很紧,按音乐播放的时候还要低下头来找按键。坐着不说话总有些尴尬,他问:“是外出还是读书?”
我把安全带插好:“读大学。”
他有些遗憾地叹气:“大学生日子可滋润,自己平时会挣点钱不?”
我摇摇头:“我自己平时写点东西,想着能挣点稿费,可没地方要。”
3
他听到这里有些惊讶,也许是没有想到在这样鸟到处屎的山村会遇到一个“伪作家”。他顿时来了兴致,原本窝在座椅里的背马上挺了起来。他眼睛盯着路说:“你一般写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各种人,各种事。”
他笑着问:“那你看我,就根据现在的印象你会怎么写我?”
我用手揉了揉眼睛,路上的灰尘很大,隔着前挡风玻璃都感觉沙子要飞进眼睛里。
我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说:“你皮肤白嫩发型讲究说明经济条件比较好,衣服裤子都比较有质感而且有设计感,说明在大城市工作;你开车明显不熟练,播放音乐的按键也要刻意寻找,当然或许是对这辆车不熟练,所以这辆车应该不是你的;你一直跟我讲普通话,我们本地人习惯性讲方言,就算讲普通话也有习惯性语气词,而你没有,所以你也不是本地人。综上所述,我会把你写成一个长期生活在外地的富二代。”
他右手竖起大拇指:“写东西的人看得就是仔细,你写过悬疑推理?”
我摆摆手:“那倒没有,上面那一段是我瞎扯的。寒假刚看完《神探夏洛克》第四季。”
一个急刹车,我猛的往前倾,胸前的安全带紧紧地把我抱住。我看着司机,他狡黠地向我笑了一下,雪白的牙齿冷不丁晃了我一下。
一个急转弯,汽车驶离了大路,拐进了一条山路。我急了,大喊:“怎么了,这条不是去县城的路啊?”
4
他一言不发,面带微笑继续开着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两旁的树越来越密。
车内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除了发动机微弱的震动声再没有其它。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我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嘭”,我觉得不对劲,我依稀听到还有别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努力把心跳声赶出耳朵,慢慢的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我听到后备箱里有东西在蛇皮袋里挣扎。我的脊背一震发凉,额头的汗不断往下掉。
我睁开眼睛,门窗都被锁了,司机虽然一个人但是我比他更瘦小,一对一并不占优势。而且汽车的掌控权在他手里,我不敢乱动。
车已经驶上了一座狭窄的水泥桥,这里已经见不到一辆车,我从反光镜里已经望不到大路了。
我仔细回忆我曾看过的和这有关的一切新闻,应该有这几种可能:“卖到深山的矿山上做苦力;强制关进传销团伙洗脑然后叫家里打钱;关进某个幽暗潮湿的房间活体取肾。”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这时候车里放的是谭咏麟的《讲不出再见》,谭咏麟地道的粤语用情地演绎,可惜我听着这么喜欢的歌却不知道我要被送去哪里?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我钥匙上挂着一把折叠的水果刀。如果加上这个,我可能还有一线生机。我用余光扫了一眼司机,他仍是微笑着,手指跟着节奏敲着方向盘。或许他以为他又要做成一笔买卖了,我在心里暗骂。
我的手掌慢慢地绕过安全带,一寸一寸地挪向裤袋,慢慢地摸到水果刀。该死,水果刀被钥匙环圈住了,我咬着牙,用手指把水果刀拨出来。我的后背已经全湿了,啪,终于把水果刀拨出来。我咬着牙,用大拇指顶着水果刀上面的缺口,把水果刀在口袋里打开……
猛的一脚油门,车子冲上一个大坡,眼前立马亮了。我定眼一看,咦,又走回了大路,已经到了县城的边缘。
5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长出了一口气。后备箱又传来声音。司机用手指敲着方向盘悠悠地说:“后面这鸡可真不老实,扑腾了一上午。刚刚大路一段交警拦车,我看你挺急,抄小路过来,是不是要快很多。”
我挤出一点笑容:“额,确实快。”
我只是感觉度秒如年而已。
我打开车门,提起行李,两人挥挥手,车里唱道:“你我伤心到讲不出再见。”
END
他问我会把他写成什么样子,我写了,但是我好像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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