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妻

作者: 江南铁鹰 | 来源:发表于2022-05-09 09:14 被阅读0次

    1975年10月底,银川郊外已经露出了瑟瑟的秋意。西北的秋很短,大秋的粮食一上场,地里就剩下了光秃秃的一片。空空荡荡的田野里,只剩下一堆堆秫秸杆子还被堆放在那里无人问津。道路两旁的树叶,也被秋风吹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那些枯树枝,在凛冽的西北方里发抖。

    靠着银巴公路,有个地方叫平安堡,是个挺大的村镇。西北这疙瘩,把一些小一点的镇叫堡,其实也就比村大一点。这个平安堡住在五六百户人家,老老少少有三四千口人。

    靠着平安堡的东北角,住着一户姓孙的人家。男人叫孙长庚,四十多岁。孙长庚的媳妇儿叫刘桂芝,是当年来永宁插队的浙江知青。附近的永宁县离开银川很近,两个人在银川一次偶遇竟对上眼了。当天夜里,刘桂芝就跟上他回到了平安堡,睡到了孙长庚的炕头上。不到一年就给孙长庚生下一个胖小子。满堡子的老少爷们,都说是孙长庚的福气好。没有想到,儿子才过了满月,刘桂芝就突然失踪了。这一下子,孙长庚抓了瞎。他想出去找老婆,可带着个奶娃可怎么办?一路上叫他拿啥喂?不得已,孙长庚央求村子里认识刘桂芝的人四下打听着,也没有什么线索。孙长庚只好暂时放下,先把孩子养活。幸亏平安堡这地方是养奶牛的,堡子里的村民都是一个叫平安奶牛场的职工。人奶不好弄,牛奶管够,孙长庚的儿子孙金虎,就这么着让他爸爸用牛奶给养活了。

    转眼金虎三岁了。自打儿子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孙长庚就开始到处寻找妻子的下落。从平安堡到银川城,再从银川城到永宁县,最后一直延伸到浙江的杭城。凡是刘桂芝和他说起过的地方,都走了一个遍,而且是反反复复走过,找过,恨不能钻进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去找。唯一的线索是刘桂芝和自己拍的结婚照片。照片上的刘桂芝是那么的秀丽、妩媚,一副甜甜的江南女子模样。说实话,旁边的孙长庚真是有点不配。

    孙长庚是地地道道的西北人,老家是陕西人,自己是在宁夏长大的。西北的风沙吹打下,肤色即黑又粗,个头也不高,也就是1米6出一点头。倒是挺结实,敦敦实实的能干活,在平安奶牛场是出名的本分老实肯干,还有点文化,是厂里的畜牧技术员,在银川农校毕业的。当初,孙长庚把刘桂芝领回来,丑汉子配上个俊婆娘。也有人羡慕之余,带着嫉妒私下里议论,太俊的媳妇儿不靠谱。可刘桂芝自打嫁给了孙长庚,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就是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连左邻右舍都很少看得见她。于是,关于漂亮媳妇守不住的流言蜚语,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谁也没有想到,这漂亮媳妇在屋子里宅了不过一年,生下孩子就跑了。

    于是关于刘桂芝的流言再度充满了平安堡,这次的流言更多是对刘桂芝的谴责与孙长庚的同情。

    三年里,人们赋予了这对苦命的父子巨大的同情。西北这疙瘩的人忠厚朴实,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帮助着孙长庚父子。张家送来几个鸡蛋,李家的抱走小金虎喂几口,要说金虎是喝牛奶长大的,不如说是吃百家长大的。别说,这小子从小长得就好看,虎头虎脑胖乎乎的,看模样长得一点不像他爹,更像母亲刘桂芝。

    头一年孙长庚跑不远,也不能太远。孩子毕竟太小,外面跑东颠西、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他怕孩子受不了。于是,孙长庚只能在平吉堡——银川——永宁,三个地方跑。差不多都是早出晚归。怀里揣着馍,还有一大壶水和孩子吃的牛奶,背上背着娃。一大早去搭乘平吉堡开往银川的班车,到了之后再搭乘银川去永宁的班车,等到永宁县城差不多就晌午了。然后按照自己知道的线索,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过去,手里拿着他们俩的结婚照见人就问。来得及赶上回银川的班车就返回银川,再步行回到平安堡。要是实在赶不上了,就在汽车站睡一夜,第二天接着找。饿了啃几口干馍,渴了喝几口水,再给孩子喂几口。一年功夫,硬是把永宁县几个村镇跑了一个遍。

    功夫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是被他找到了刘桂芝的蛛丝马迹。在一个叫焦家庄的村子里,有人告诉他:刘桂芝就是这个大队的杭州知青,不过前几年就突然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这村一共来过6个杭州知青,三男三女,现在只剩下一对知青留在村里还结了婚。其他都和刘桂芝一样,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对已经结婚的杭州知青,最近也返回了杭州,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

    那个人还建议他可以去问一下大队书记,不过这个书记并不在焦家庄。焦家庄和邻村的马集村算一个大队,书记是马集人。马集是个小镇,比焦家庄大多了。那个村也来过知青,这些年都陆续走了。听说还有一两个没有走,可以去问问他们。

    当天夜里孙长庚没有走,就留在了焦家庄,那个热心人留他住在家里,答应第二天陪着去一趟马集。

    那天夜里,这位热心的大哥,告诉了孙长庚不少关于刘桂芝的事情。孙长庚第一次通过别人,了解到关于妻子的许多往事。

    刘桂芝是永宁杭州知青中的一枝花,因为漂亮,一到这里就成了所有男人瞩目的对象。不仅是焦家庄的男爷们,也包括临近几个村的,当然包括同一个大队的马集。马集就有几个男的,三天两头往焦家庄跑。这些爷们里,也不都是未婚的,有不少成了家的,眼珠子照样会盯着刘桂芝的脸蛋和身子看。所以焦家庄的老娘们都讨厌刘桂芝,怕她勾走了自家老爷们儿的魂。这些老娘们是不会去考虑,自家爷们的那副尊容,那个花儿般的刘桂芝,又会不会看得上?刘桂芝不但人漂亮而且心气高,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的男人们,几乎一个都没有看上。

    这位大哥对孙长庚说,刘桂芝自来这里到突然消失,三年里很少看见她主动搭理过哪个男人,只有一个人除外。那个小伙子人长得神气,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眼镜。只有他来找刘桂芝的时候,可以听到刘桂芝银铃般的笑声。还有一个人出现的时候,刘桂芝会去主动搭理,虽然那种笑脸很勉强。这个人就是马集的书记。马集的书记叫马长河,今年42岁,一个很精明能干的大队干部。老婆姓常,叫常桂花,是黎明乡乡长的女儿。人不漂亮,一脸麻豆,可厉害之极,整个的黎明乡无人不知晓。就因为常桂花的父亲,是黎明乡乡长常道明。

    热心大哥始终没有告诉孙长庚自己的名字,只答应领他去马集,指给他看马长河的家在哪里。还千叮万嘱让孙长庚不要说出来,是谁给指的道。看起来这位惧内的乡长,对外可绝对一点不含糊。孙长庚反反复复向他保证,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儿,他才放心下来。

    第二天一早,好心大哥很早就催着出门了,他怕村里有人看见。走出门嘱咐孙长庚,自己走前面,让孙长庚在后面远处跟着,等到了马集,自己会在乡长家门口站一阵,他在哪家门口站,那就是马长河的家。他的如此小心谨慎,让孙长庚心头疑云骤起。不由得怀疑自己妻子刘桂芝的失踪,会不会真和这个姓马的乡长有关系?

    到了马集,孙长庚就发现这个所谓集镇真是很小,比起平安堡都不如。当然比焦家庄又大了许多,估计不会超过200户人家。只有一条土街,村里大部分房子都盖在这条土街的两侧,都是些干打垒的土房。这一点也远不及平安堡。想想也是,平安堡毕竟是国营奶牛场的场部所在地。那年头,国营企业的实力,肯定比农村大队强得多。

    平安堡的大部分住房都是土坯砖砌起来,在外面涂上白灰,看上去比干打垒的,就要漂亮和整齐了许多。还有一部分是一砖到顶的瓦房,这种房子都是奶牛场场部的办公用房,当然也包括奶牛场的牛棚都是这种砖瓦房。马集却只有一栋房子是砖坯混搭的,房子的柱子是青砖砌起来,墙体却是土坯砌的,屋顶铺上了红瓦。这样的房子比起纯粹的砖瓦房,肯定要差一个档次;却比土坯的,高出半个档次;比干打垒就高出太多了。

    孙长庚看见这座鹤立鸡群般建筑的第一个判断是,这应该是大队部。可却没有想到,寂静无人的街上,那个好心的领路人,恰恰就是站在这栋房子的门口。这竟是大队书记马长河的家!孙长庚心里第二次有一种惊秫感了。这个书记的霸道和肆无忌惮,从这栋房子已经可见一斑。看起来自己要和这个马长河打交道真有点难。

    好心人站了一阵,见孙长庚在街角已经在朝这里看,便点点头自顾走去。孙长庚就在街角找了个避风处蹲下了。西北的深秋天气很凉,尤其是一早一晚。这天才麻麻亮,也就是6、7点钟的样子。西北太阳升起夜晚,像这深秋季节,过了8点才能见到太阳的脸。所以一到大秋之后,西北老乡大多要9点才起床。

    孙长庚怕孩子冻着,找了一堵断墙搂着金虎缩在那里,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孩子。小金虎也怪,或许已经习惯了,居然照样在父亲的怀里酣睡。挨到天大亮了,街上陆陆续续有了人声,有几家赶早的点心铺也开门了。空气里飘散着炸油饼的油蚝味儿,还有小米儿稀饭那股子带着一丝甘甜的香气。一只大黄狗窜进来,看见孙长庚“汪汪”叫了起来,把小金虎惊醒了。孙长庚顺手捡起地上一块半截的土坯砸过去,那条大黄狗夹着尾巴逃出去。

    小金虎闻到了空气里的香气,扬起小脸说:“爹,我要吃油果子。”

    孙长庚长叹一口气,摸摸儿子的头,说:“走,爹这就给你买去。”

    为了寻妻,孙长庚这几年省吃俭用,积攒下些钱,都搭在了路费上,可他从来舍不得让金虎受委屈。幸好他是个技术员,拿着一份微博的工资,否则真实还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

    孙长庚领着儿子在早点铺吃了个油饼,又喝了多半碗小米粥。自己就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啃了半张自己带的饼子。一边吃,眼睛一边看着斜对面马长河的家门口。他刚刚吃完,就看见对面门开了,先走出来一个胖女人,隔着街都闻得见身上一股子劣质雪花膏的味儿。接着又走出个中年伙子,人长得挺周正,个子也高,就是眼神透着一股子邪气。

    他一面关门一面大声说:“你先回娘家吧,我上大队部去看看,晌午赶回去吃午饭。”

    那女人一回头,恶声恶气地说:“你给我听好,别找借口去找女人。昨天夜里不肯出力,是不是留给哪个婊子的?”

    马长河却陪着笑脸说:“你这说的什么话?这几天忙大秋,累了。”

    女人冷笑一声“嘿嘿”说:“大秋累的?我咋没有看见你这个大书记干过活?只逮住你玩女人。”

    那女人说完沿着土街朝村口走。马长河沿着土街朝另一个方向去。

    孙长庚领着孩子远远跟着,看见他走到街另一头,那里有间干打垒的破旧屋子。门口挂着块牌子“永宁县黎明公社红旗大队部”

    马长河打开锁走进去,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后面,顺手拿起墙上挂的报表翻开着,一抬头,看见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男人牵着个男娃跟进来。

    马长河看了一眼,这个人显然不是自己大队的人,甚至也不是黎明乡的。打扮和举止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应该是银川附近的。马长河是老江湖,眼睛毒,再说孙长庚是个技术员,穿着蓝布军便装,口袋里有插着一支钢笔,若不是手里领着孩子,还真像个干部。马长河有点捉摸不透这个人的来路,于是干脆不开口,等着对方自己说。

    孙长庚人老实,可一点不傻,加上心中已经对这个马长河有所警惕。还有一点,那就是孙长庚知道他就是马长河,可马长河完全不知道,这个领着孩子的男人是谁?

    孙长庚走到桌子前面,客客气气地对着马长河说:“您就是红旗大队书记吧?我叫孙长庚,从银川过来。”

    马长河点点头,看着对面的孙长庚,心想:还真是银川来的。看样子像个干部,可咋领着个孩子?不会是来马集走亲属的吧?也没听说谁家有亲戚在银川当干部啊?

    “孙同志找我有啥事?”

    马长河捉摸不透气定神闲的孙长庚,不得不采用了客客气气的态度。

    孙长庚笑着说:“还真有事儿要麻烦马书记。”

    “孙同志有啥事儿只管说,在这马集一带,还没有啥事儿难得住我马长河。”

    马长河拍开胸脯了。

    孙长庚开门见山,一面拿出自己和妻子的结婚照片,一面说:“我来朝马书记打听一个人。”

    “叫个啥名?只要是黎明公社的人,我一准认识。”

    孙长庚把照片递过去,说:“她叫刘桂芝,是在你们大队插过队的杭州知青。”

    马长河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激灵,差一点就把孙长庚递过去的照片掉在桌子上。他的这个动作,又一次让孙长庚心里也是一“咯噔”。

    马长河迅速镇静下来,一面拿起照片看,一面回答:“刘桂芝啊,我当然认识,她们来红旗大队,还是我亲自赶大车上永宁城接回来的。怎么,她是你婆娘?哈哈,你可采到了一枝花!刘桂芝是永宁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杭州姑娘,这个娃就是刘桂芝生的?像真像!等等刘桂芝既然是你婆娘,你还找我打听干嘛?”

    马长河故作镇静的若无其事,却让孙长庚心里更有了怀疑。

    孙长庚说:“这不,她生下娃就离家出走了,一直没有回来,我才找来想打听一下。”

    “啊?”马长河夸张地张大嘴,故作惊讶地说:“你说刘桂芝离家出走了?还扔下了这个娃?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孙长庚神情暗淡地回答:“三年了。娃才满月她就走了,一直没有消息。”

    “这个刘桂芝,怎么会这么不负责任?”马长河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孙长庚又问:“马书记,您是她们的书记,应该知道刘桂芝在这里还有那些要好的朋友吧?还有她在杭州那边父母的情况,住址,能不能告诉我?”

    “这个……”马长河沉吟了片刻,说:“要说她的朋友,我倒是知道几个。至于刘桂芝杭州的住址和家庭情况,要查看档案了。孙同志,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这不符合规定。刘桂芝的档案在公社,你不能就凭这张照片去公社查她档案吧?”

    孙长庚觉得马长河这番话挺有道理,可不知怎么总觉得这个人有些故作镇静,心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孙长庚点点头,说:“马书记提醒得对,那就等我回去开个证明,然后再去公社吧。马书记能不能先把您说的桂芝的几个朋友告诉我,我先去找他们打听一下,有没有她的消息?”

    马长河又沉吟了一下,然后说:“本来不想告诉你,可刘桂芝毕竟已经是你的婆娘。想想还是告诉你,也让你对刘桂芝这个人有所了解。”

    孙长庚搂紧怀里的孩子,平淡地说:“没事,马书记您有话只管直说吧。”

    “是这样,刘桂芝在这里插队的时间很短,就突然失踪了,我现在才知道她是去银川和孙同志结婚了。若前几年她爹妈也来找过,我都不知道刘桂芝失踪了。不过准确说,你们的婚姻并不合法,你们没有领结婚证吧?当然据你所言,你们已经有了孩子,可以算即成婚姻,不过还是非法的,因为我没有给刘桂芝开过结婚证明。”马长河已经渐渐变得强硬起来,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了。

    孙长庚很诚恳地表示:“这个是我们有欠缺。当时我是建议来这里开证明,然后去银川领证。桂芝不愿意回来,所以我们只是去了我的单位开了证明,也不能算完全不合法。不过总也是有欠缺之处。”

    马长河点点头,说:“你这个态度就挺好。我接着说,刘桂芝在这里生活前后有三四年吧,她性格比较孤独不怎么喜欢交往。我们大队一共有15个杭州知青,9个在马集,6个在焦家庄。据我知道刘桂芝和焦家庄的5个知青关系都很一般,倒是马集有2个知青和她走得比较近。其中一个是女娃,已经回城了。还有一个小伙子,叫赵书青。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人。”

    马长河突然停了下来,用很神秘的一种眼光看了看孙长庚。那目光里明显透着一股狡诈与邪恶,看得孙长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孙长庚说:“您只管说,现在人都找不到了,我没有啥扛不住的事儿了。”

    “行,你有这个态度,我就告诉你。这个赵书青一直在和刘桂芝谈恋爱,关系非常密切。说实在,肯定已经发生过关系了。所以我简直不能相信刘桂芝会是你婆娘!甚至怀疑这个娃是不是你和她的孩子!”

    孙长庚虽说有了思想准备,听了这话,还是犹如五雷轰顶!特别是最后这句话,更是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一直刺到自己心里,身不由己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金虎正紧紧倚在自己怀里,似乎把他当做了全世界唯一的依靠。孙长庚心中头颤抖,忍不住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马长河扫了他一眼,继续说:“根据你刚才说的情况,我有理由怀疑刘桂芝就是跟着赵书青在一起!”

    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立刻让孙长庚眼睛里放出光来。他有些激动地央求着:“马书记,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赵书青现在在哪里?”

    马长河的眼睛又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苦笑着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在这里,还是回杭州了?”孙长庚奇怪起来,连续追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不过肯定不在这里。就在杭州,反正没有回家去,不然他家人也不会找到这儿。”马长河的回答听上去有些含糊,却又很清晰地表述出一种意思。

    孙长庚马上就明白了,直截了当追问了一句:“您是说他也失踪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马长河故作常思后回答:“应该和你婆娘刘桂芝离家的日子差不多,或许就是前后脚。”

    这句话的暗示已经非常明确。

    孙长庚仔细想想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便很诚恳地说:“马书记,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线索?你觉得他们会藏在哪里?”

    马长河似乎很为难地说:“说不好,当年我朝上面报的时候,认为肯定是回杭州了。不知道怎么没有回家?现在联系到你说刘桂芝三年前离家出走了,我想明白了这件事儿。他们两个在一起,具体躲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不过还是感觉应该回了杭州,说不一定他们家人故意在装糊涂。”

    孙长庚着急地说:“这个分析有道理,马书记那就求您给个地址,我去杭州寻!”

    马长河抓抓着急头皮,做出为难的样子,说:“这事儿,你有点难为我了。前面我已经说了,你连个证明信也没有。要地址?那恐怕不行。就是我有地址也不能随便给你吧?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打个证明信再去公社吧。”

    孙长庚觉得他这话很在理,便千恩万谢地拉着儿子离开了马集。

    马长河走出大队部,看着孙长庚走在路上的背影,还有那个背上的孩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珠,锁上门,急急忙忙赶回家去。然后换了件衣服,推出一辆摩托车,直奔公社所在的黎明镇而去。

    孙长庚背着金虎一路风尘赶回了平安堡,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回到家里把儿子放在床上,让他好好睡一觉,自己坐在床头看着儿子发呆。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儿子也没有睡好、吃好,小脸明显瘦了许多,看着就叫人心疼。马长河最后几句话,引起了孙长庚心中巨大的震动,与妻子刘桂芝短暂的婚姻中,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越来越多的疑点正在渐渐揭开事实的真相。

    1971年的春天,孙长庚到银川市去购买奶牛场做测试用的器材。中午随便去了一家小餐馆吃饭,走进饭馆在窗口找了个座儿。那年代穷,没吃没喝的,可以上餐馆吃一顿,就是一种奢侈了。进餐馆的人寥寥无几,餐馆里冷冷清清也没有几个人。孙长庚光棍一条,又是奶牛场唯一的技术员,拿着当时标准挺高的工资,今天又是进城公干,餐费是可以报销的,吃馆子也很自然。孙长庚平时喜欢吃肉,可场里食堂要照顾大多数职工的经济能力,很少供应大鱼大肉,今天难得下馆子,就多点了两个荤菜。

    整个餐馆里,除了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孩子在吃饭,就是窗口另外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那姑娘长得真漂亮,却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坐在那里发呆。孙长庚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等自己饭菜上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姑娘对着桌上的饭菜咽了一下口水。孙长庚心地善良,立刻就明白这姑娘是饿了,可能口袋里没带钱,又不好意思开口。

    他主动站起身走了过去,对那姑娘说:“姑娘,你看我点了一桌子饭菜,可请的客人不来了。一个人吃不完就浪费了,你能过去帮帮我吗?”

    孙长庚自己说完就脸红了,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这根本就是谎话,一种拙劣的邀请手法而已。可是那姑娘居然也红着脸点点头站起来,跟着孙长庚走过去了。看起来她实在真是很饿了,走过去之后,竟不容孙长庚再去邀请,拿起碗筷狼吞虎咽起来。

    孙长庚连忙小声劝道:“姑娘,慢一点吃,小心噎着。”说着还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

    那姑娘“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又埋头吃起来。孙长庚看着桌上的饭菜已经被风卷残云,连忙叫过服务员又加了饭菜,自己才拿起碗筷陪着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把菜夹给姑娘。

    “姑娘,慢慢吃,不够,我再点。”

    姑娘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吃起来。那一瞬间,孙长庚心里一阵抽搐。姑娘的眼神充满感激,可就在感激的后面,孙长庚更看到了羞耻、无奈与痛苦。孙长庚在想:这姑娘准是遭了大难,遇上了过不去的坎。

    姑娘终于吃完了,再一次抬起头看着孙长庚,终于开口说话了。

    “大哥,你是好人,谢谢你。”

    话刚说完,就站起身对着孙长庚“扑通”跪了下来,抱住孙长庚双腿哭着说:“大哥,你救救我!”

    孙长庚被姑娘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身去拉她,说:“姑娘,千万别这样,有话起来说。”

    姑娘站起身满脸泪花楚楚可怜地抽搐着反复说一句话。“好心大哥,救救我。”

    幸好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就是这样,那对带孩子的夫妻,还有几个店员,也已经开始指指点点注意起来。

    孙长庚深感不妥,便低声对姑娘说:“姑娘咱们换个地方,你慢慢说。”

    孙长庚结完账,搀扶着抽抽泣泣的姑娘走出餐馆,去了不远的中山公园。那个时代,公园里很少有人。这座银川唯一的公园里也没有什么景致,除了刚刚开冻的湖面,就是尚未发芽的树木,还有两只萎缩在角落里的猴子。

    孙长庚扶着姑娘在一只长椅上坐下,柔声说:“姑娘,你听我说,我叫孙长庚,是银川市郊平安堡奶牛场的技术员。你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吧。我一定会帮你!”

    “谢谢孙大哥!”姑娘渐渐平静下来,开始阐述……

    她叫刘桂芝,是杭州知青,来永宁插队几年了。日子越来越难熬,村子里还整天有人来骚扰她。有点办法的都走了,可刘桂芝是孤儿,杭州回不去了。感觉走投无路,就带着身上最后几块钱来银川,打算晚上去火车站试试看,能不能混上车,如果混的上车,就回杭州再说,要是实在混不是,打算卧轨自杀。

    孙长庚听到后来,忍不住一把抓紧刘桂芝的手,说:“姑娘,你可不能这样想!生命最宝贵。无论多苦多难,活下去最重要。”

    刘桂芝顺势倒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说:“大哥,你叫我孤苦伶仃一个姑娘,在这他乡异土可怎么活下去?”

    孙长庚情不自禁地搂住刘桂芝,说:“既是这样,你跟我回去吧。哥有一口啥,就有你一口啥。”

    刘桂芝仰起头,红着脸问:“哥,嫂子能答应啊?”

    孙长庚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抱紧刘桂芝,说:“我还没有成家,桂芝你嫁给我吧。”

    刘桂芝粉脸飞红点点头,扎进了孙长庚怀里。孙长庚喜出望外紧紧抱住她……

    就这样刘桂芝当天随着孙长庚回到平安堡,成了他的媳妇儿。不久,刘桂芝就在炕头上搂着丈夫的脖子,告诉他自己怀孕了。老实巴交的孙长庚乐坏了,从来没有多想过什么,一直到金虎出生满月一过,刘桂芝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才觉得这个事儿打一开头就透着蹊跷。最初,孙长庚觉得就是一场梦,刘桂芝不过是自己梦里出现的一个女人,一个不存在的仙女,可再看看活生生躺在炕头嗷嗷待哺的娃,分明真真切切。孙长庚真是愁肠百结痛不欲生,若不是有这个孩子,他自己都想一头撞死。为了金虎,他硬是挺了过来。

    孙长庚望着炕上的儿子,重新回忆了过去的日子,思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炕上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想到这件事,孙长庚的心就像被狠狠扎了一刀。三年来,父子两个相依为命,金虎已经成为孙长庚生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可现在竟然得知金虎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这样残酷的现实,叫他如何接受?

    炕上的金虎翻了个身,梦呓里喊着“爸爸。”

    孙长庚身不由己站起身,过去抚摸着儿子,给他盖好被子。这孩子不足一岁就开口叫“爸爸”了,可至今就是从来没听见喊过一声“妈。”

    儿子搅动着孙长庚心中最柔弱的部位,他突然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无论金虎是不是自己的骨肉,永远都是自己儿子,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活的亲儿子!为了这个儿子,就是豁上命,也必须把刘桂芝的生死弄明白!

    孙长庚想明白了这件事,反而有些心如止水般冷静了。他开始仔仔细细当初与刘桂芝邂逅相遇的细节,以及刘桂芝嫁给自己以后的点点滴滴。再联系起马长河说的情况,还有马长河那种总叫人觉得有些怪异的眼神,特别是其中许多的相互矛盾的含混之处。想来想去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刘桂芝突然失踪这件事儿,一定和马长河脱不了干系!孙长庚决心要把这件事做下去,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孙长庚在家里呆了几天,然后找到了奶牛场领导,详详细细汇报了情况,提出自己要请假一段时间,去查刘桂芝突然失踪的事儿。奶牛场领导对他非常同情,同意他请一段长假而且工资照发,还提出一个重要建议,让他去一次公安局正式报案,把这些情况如实向他们说清楚,还给他专门开了介绍信。考虑到孙长庚实际情况,又让财务给预支了3个月工资。孙长庚遵照领导的意见在出去之前,先去了一次公安局。

    公安局已经接到了奶牛场场长打来的电话,他们认真听了孙长庚情况后表示马上立案追查,并且会和永宁公安局联系。公安局建议孙长庚还是去黎明乡一次,从那里再了解一些刘桂芝和赵书青的情况,还特别嘱咐他不要把自己的怀疑暴露出来免得打草惊蛇,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找人,公安部门会另外暗中侦查。

    时隔半个月后,孙长庚第二次来到永宁。这次他哪儿都没有去,就去了黎明镇。找到了公社的知青办公室,出示了自己的介绍信后,要求了解刘桂芝和赵书青在杭州的住址和家庭情况。

    接待他的人,看了他一眼,让他等一会儿,然后走出去。隔了几分钟,一个干部走进来,对他说:“你就是孙长庚?”

    “是的。”

    “我是黎明公社知青办主任。问你一个事儿。”

    “你请问吧。”

    “你说四年之前和我们这里的知青刘桂芝结婚了,我们怎么会完全不知道?你知道吗?刘桂芝突然在4年之前失踪,我们曾经到处寻找她的行踪。行踪时隔四年,你却跑来向我们了解她的去向,你不觉得很可笑吗?照理我们倒是有理由怀疑你有拐卖妇女的可能。”

    这番话真是一闷棍,打得孙长庚有点晕乎乎,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倚在自己怀里的儿子,说:“主任同志。这孩子就是我和刘桂芝的儿子。我要是拐卖了刘桂芝,会和她结婚生子吗?再说也不敢跑来自投罗网吧?”

    显然知青办主任并不是真想和孙长庚纠缠这件事,听了孙长庚的解释,也就不去追究。“我们掌握的材料里,刘桂芝父母双亡在杭州没有家,好像只有一个舅舅。当初我们也和他联系过,她舅舅说很久没有往来了。当然,这个人的联系方法我们可以提供,其他就无能为力了。”

    孙长庚连忙表示理解,主任示意工作人员给了孙长庚一个地址。孙长庚拿到之后,又提出希望可以了解关于赵书青的情况。

    那主任马上不高兴了,板着脸说:“这个不行。我们不能给你。实话对你说,这个赵书青过去就是刘桂芝的对象,结果,四年之前刘桂芝居然跑去和你结婚了。现在你又说老婆跑了,怀疑是跟着赵书青跑了。你说与情与理合适吗?再说,我们也没有权利提供其他人的重要信息给你。”

    孙长庚还要说几句,被工作人员打断了。

    “走吧,走吧。没有听我们主任说吗?快走吧。”

    孙长庚只好抱着孩子走出去。等孙长庚走了以后,主任打了一个电话。

    孙长庚并不失望,他自己也知道朝知青办要赵书青的地址,确实有点不合适。能够拿到刘桂芝舅舅的地址,已经达到目的了。他从黎明回到永宁县城后,去了一次县公安局,这是银川公安局要求的。刘桂芝毕竟户籍还是在永宁,寻找失踪也必须是家人报案。

    永宁公安局的态度,倒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全然不像市局的认真,有点不当一回事,随便问了几句就让他走了。孙长庚临走追问能不能立案,那个人就不耐烦起来,说还要先找当地地方了解情况。因为他们的婚姻不受法律保护,必须让刘桂芝所在大队来报案,他们会去找黎明公社和红旗大队商量这件事儿。

    孙长庚不得已只好领着金虎离开公安局返回银川,本来打算再去一次市局,看看天色太晚了,决定在市里住一夜,明天一早再去。

    第二天他再一次去了市局,还是上次的蒲倩月接待了他。这个蒲倩月是市局侦查科的内勤,正好前几天轮到她在接待室值班,接到了孙长庚的报案,就立刻向有关领导做了汇报,今天一听到接待室的报告,她立刻就赶了出来。

    蒲倩月仔细听了孙长庚补充的情况,特别是对永宁分局的这种态度大感意外,脸上却不露声色。

    “孙长庚同志,你今天补述的材料同样十分重要,这对我们侦破刘桂芝失踪一案很有帮助。我想问一下,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孙长庚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她回答:“蒲同志,我打算马上动身去杭州,不管刘桂芝是不是和赵书青在一起,他们总是杭州人。我觉得还是在杭州的可能最大。”

    蒲倩月点点头,回答:“你的推断很有道理。这样吧,你就先从杭州方面入手摸摸情况,不过不能局限在刘桂芝舅舅一处。我这里有一份包括赵书青在内的5、6个人的材料,他们都是刘桂芝的同学,而且多数已经回到杭州,你可以去了解到更多情况。”

    孙长庚接过名单有点意外,说:“蒲同志有这么多线索?”

    “你拿去吧,对你肯定有用。这边的情况我们来查。”

    孙长庚想起永宁分局的态度,忍不住追问:“这个事儿算立案了吗?”

    “当然,你前几天来报案就算了。我们是按照失踪人口来处理。这个案子就由我负责。”

    蒲倩月非常明确告诉孙长庚。

    其实,还是有一些内情她并没有说,当然也不能说明。前几天她向科里汇报这件事儿的时候,科里并不主张立案,第一,孙长庚的确没有合法报案的身份;第二,银川市局也的确不属于受理这个案子的机关。也就是说,永宁分局不愿意马上立案的理由是成立的。是蒲倩月坚持要立案,而且提出了这个案子中间可能另有隐情,很可能不是简单的人口失踪案。她的坚持有一定理由,局里才同意由她主持这个案子。

    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在蒲倩月看起来离奇古怪的人口失踪案,竟让她整整查了10年还是一个悬案。

    孙长庚带着金虎第一次去杭州整两个月,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刘桂芝的舅舅告诉他,桂芝自从去宁夏之后,只在第二年回来一次就没有了消息。为此他还在前几年专程去过永宁,结果大队领导告诉他,刘桂芝已经不知去向,他们还以为她擅自回杭州了。他回来后也向桂芝的几个同学打听过,大家都没有她的消息,找了几个月也只好作罢了。孙长庚问到赵书青的情况,她舅舅表示并不认识这个人,应该不是桂芝的同学。舅舅得知金虎是桂芝的儿子后非常高兴,抱起金虎流着眼泪说。自己妹妹就桂芝一个女儿,金虎是唯一的外孙子,可惜他们夫妻去世太早了。

    孙长庚看得出来,舅舅是真诚的。他对外甥女意外失踪非常不安和难过,只是家里经济负担也不轻,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刘桂芝。孙长庚告辞的时候,舅舅再三叮嘱两件事:有了桂芝消息马上告诉他,常带金虎来杭州看他。

    孙长庚在杭州找遍了所有可能认识刘桂芝的地方,不仅有蒲倩月提供的那些人和地方,舅舅也提供了一份刘桂芝同学的联系名单,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向。孙长庚依照蒲倩月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赵书青的家里。不料他们竟然也早就没有儿子的消息,原来赵书青失联已经3年了。他们也千方百计找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赵书青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也和永宁联系过,得到回答是他们也在找这个人。赵书青的父母去公安局报失踪,杭州公安局建议他们去永宁报,因为赵书青的户籍在那边。他们也曾去永宁报了失踪,这种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赵书青的妈妈这3年几乎天天以泪洗面,现在得到一个更加叫他们意外的消息,自己儿子很可能是和刘桂芝在一起。赵书青的父母表示,赵书青和家里有联系的时候,的确在信上提到了自己有了女朋友,叫刘桂芝,也是杭州人,不过并没有带她到家来过,他们并不认识。两个老人说什么也无法相信,赵书青和刘桂芝私奔了。照他们说法,赵书青是个性格很懦弱的男孩子,完全没有这样的胆量。他们恳求孙长庚一定设法找到赵书青,有消息了就告诉他们,二老担心自己儿子已经出了意外。

    孙长庚带着失望回到银川,如实把这些都告诉了蒲倩月。蒲倩月告诉他,公安局在永宁分局的配合下,也积极查找了大量线索目前没有什么进展。

    蒲倩月劝孙长庚先回去好好生活,把找人的事情交给公安局去做。孙长庚想想也的确是只能如此了,自己带着一个孩子行动受到限制,便接受了蒲倩月这个建议回平安堡了。

    按照蒲倩月的思路,这件双人意外失踪案实在疑点很多,这个案子背后一定有重大隐情。两个大活人突然失踪了3、4年,居然从亲属朋友到所在大队,没有一个人知情,岂不是太奇怪了?还有根据孙长庚反映的情况,这个孩子很显然不是他的,那么又是刘桂芝和谁的?刘桂芝为什么要怀着孩子,匆匆忙忙去认识孙长庚,又急急忙忙嫁给他。生下孩子后,又玩起失踪来?所有这些都充满诡异。再就是那个马集的大队书记马长河,为什么要暗示孙长庚,刘桂芝一定和赵书青私奔了?一种直觉告诉蒲倩月,这个马长河可能知道更多情况。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蒲倩月五次去永宁,围绕着这个案子在相关范围了解情况,多次和马长河接触,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蒲倩月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案子还是扑朔迷离。银川公安局不得不把这个案子挂了起来。不过,案子挂起来了,蒲倩月却并没有放弃,还是在不断追查各种蛛丝马迹。如果不是蒲倩月的坚持,恐怕连孙长庚都已经失去了信心,只是因为蒲倩月执着的坚持,孙长庚和她一起追查了整整十年。非常遗憾的是,竟然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这次是孙长庚主动提出放弃了,他已经心灰意冷,只是因为希望给金虎这个没有娘的孩子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的心一个了断,才坚持找了10年。如今孩子已经长大,金虎都已经13岁,小学都读完了,马上就要上中学。

    孙长庚本来打算就让他在平安堡读。平安堡这些年发展不错,原来的奶牛场场部,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初具规模的大镇。镇上有一所中学和三所小学,甚至还有一个农牧技校。孙长庚几年前就被调进这个学校当校长了。关于孙金虎在哪里读书?蒲倩月却和他发生了分歧,蒲倩月坚持要让孩子到市里读中学住到她那里去。

    自从这个案子把蒲倩月和孙长庚扯到一起,两个人走动越来越多,蒲倩月也越来越喜欢金虎这个孩子,让金虎认她做了干妈。于是当孙长庚提出没有理由让金虎住到她那里的时候,蒲倩月就搬出了这条很是牵强的理由。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谁也不肯戳穿这层窗户纸。何况两个人心里还有刘桂芝这个障碍?尽管刘桂芝是不见人死不见尸,加上孙长庚和她的婚姻又没有法律保证,在法律的意义上,孙长庚根本就和蒲倩月一样是未婚,可她总是金虎亲生母亲。这也是他们坚持了十年,要找到刘桂芝的一条理由吧。

    这次因为金虎究竟该在哪里读中学的事儿,借着蒲倩月提出让金虎考市区中学住在自己那里的想法,孙长庚一咬牙和蒲倩月摊牌了。

    蒲倩月的家在新月区的一个小区,房子不算大,两居室,这是她去年升任市局侦查科科长之后分配的公房,孙长庚经常带着儿子来玩。这次为了儿子考中学的事儿,孙长庚又来了。金虎对这儿很熟悉,一到就跑出去找朋友玩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商量在这个事儿。

    “你说金虎考上市里的中学可以住你这里,不合适吧?周围邻居会说闲话。还有,你怎么和公安局的同事解释?说不一定男朋友也有意见。”孙长庚一边喝茶一边说。

    这些年了,两个人很随便。孙长庚经常来,到了自己泡茶。蒲倩月自己不喝茶只喝咖啡,因为孙长庚,她专门备着好茶。

    蒲倩月在准备午饭,听见孙长庚这话,从厨房里走出来,说:“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金虎是我干儿子,住在我这里怎么啦?再说他才13岁,又不是大男人,有啥闲话说?我们局里谁不知道金虎是我儿子啊,这需要解释吗?”

    孙长庚笑着说:“纠正一下吧,干儿子,不是儿子。除非……”

    孙长庚故意说了半句话,却看着蒲倩月的脸。

    蒲倩月楞了一下,问他:“除非什么?”

    孙长庚又故意顿了一下,才说:“除非你真给他当妈。”

    蒲倩月呆了。

    这么多年了,孙长庚第一次正式表示了自己的爱意,他的眼睛突然叫蒲倩月感到一种灼热。她的脸一下红了,低下头。

    孙长庚站起身一把抱住她,低声说:“嫁给我吧。”

    蒲倩月顺势倒在孙长庚怀里……

    就在蒲倩月正式宣布:自己要嫁给孙长庚,两个人紧锣密鼓地忙着准备办喜事的时候,局长突然派人把她召回局里……

    蒲倩月急匆匆进了局长办公室,披头就问:“局长,是不是下面有大案子了?”

    蒲倩月知道没有大事,局长不可能这个时候叫她回来。就是一般案子,也是刑警队的事儿,和她这个侦查科长没有直接关系。只有一种情况,下面有了性质很特别的案子,需要她这个侦查科出面协调。

    局长点点头,拿出一份材料递给她,说:“这个案子必须你去了,知道吗?就是你查了十年的那个刘桂芝失踪案,现在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没有听完局长的话,蒲倩月就懵了。这算什么事儿啊?找了十年没有线索,自己爱上了孙长庚,打算结婚了。这个失踪了十年的人,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了。

    局长看她在发愣马上明白了,笑着提醒她:“怎么啦?懵了?先看材料嘛。刘桂芝已经遇害了。是马集村进行旧房改造的时候意外挖出了两具骸骨。永宁分局赶到现场根据残留物和对骸骨的分析,初步断定这就是失踪十年的刘桂芝和赵书青。他们立刻向市局报案,要求我们协助破案,点名请你去主持破案。”

    蒲倩月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追问:“凶手有线索吗?”

    局长点点头,说:“这个埋尸的地点,就是马集原大队书记马长河的院子。镇派出所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已经联想到了马长河。因为马长河现在是黎明镇书记,他们不敢擅自行动只是实施了监控。不料这个马长河听到传闻,带着老婆连夜出逃,在永宁长途车站被永宁分局刑警队抓获了。现在扣押在永宁。初步审讯时马长河矢口否认自己是畏罪潜逃,说是带着老婆出门旅游。马长河老婆常桂花也一口咬定就是出门去旅游。永宁没有足够证据,所以才要你去协助破案。”

    蒲倩月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这才是天网恢恢,自作孽不可活!长庚终于可以安心了。为了这件事,孙长庚一直想不通,现在终于可以真相大白。局长,我申请让孙长庚参与此案,应该对突破马长河心理防线有重大作用。”

    局长点点头,说:“批准了。你告诉孙长庚同志,我们一定会依法严惩杀害刘桂芝和赵书青的凶手!”

    蒲倩月返回家中,把这件告诉了孙长庚。

    孙长庚不由仰天长叹,不由自主眼泪就留下来了,嘴里喃喃自语道:“桂芝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可你不该啥事都不说,应该告诉我实情才对,天大的事儿要咱们两个一起抗!好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马长河,我当年一眼就看出不是个好东西!桂芝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你放心,金虎是个好孩子,我会好好把他养大成人!还有,倩月是个好姑娘,对金虎特别好,你放心吧。”

    蒲倩月的眼睛也有些湿润起来。她轻声说:“长庚,这件事咱们先不告诉金虎行吗?孩子太小我怕他受不了。”

    孙长庚点点头,擦干眼泪拉着倩月的手,说:“谢谢你。咱们不告诉他了,就让这件事成为秘密吧,别去伤害孩子幼小的心灵,等他长大再说吧。”

    当马长河被再一次带进审讯室,一眼看见审讯桌后面的蒲倩月的时候,心里防线彻底跨了。

    看到孙长庚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马长河叹了一口气说:“我彻底坦白……”

    ……当年刘桂芝初到焦家庄就被马长河看上了,一直想把这个美丽的西子姑娘弄上手。马长河的老婆是公社书记的千金小姐,可人长得丑就不说了还交横跋扈,马长河在家就是受气包。可没有办法,他要爬上书记的宝座,首先必须先做公社千金的石榴裙下的弄臣。就这样,常桂花主动上了马长河的床。马长河顺理成章地成为马集的大队书记,可心里实在恶心这个老婆。马长河人长得神气,又善花言巧语,特别喜欢漂亮女人,偏偏自己老婆是这么个人,怎么会放过刘桂芝这种小羊羔?

    马长河为了刘桂芝,三天两头跑到焦家庄检查知青工作,有事没事找刘桂芝说话。刘桂芝却从来不领情,她爱上了同是杭州知青是的赵书青。不料,两个在村外幽会的时候,被一直在盯着他们的马长河逮了个正着。马长河带着民兵把两个人押回来。赵书青被关在大队马圈里,刘桂芝却被领到大队部。

    马长河支走了所有人,直接对刘桂芝说:两条路,一条是把赵书青押送公安局,罪名是破坏上上下下政策,诱奸女知青。另外一条是什么不用说了。那个年头,这两条罪名足以被枪毙了。刘桂芝为保住爱人的性命选择了后者。

    赵书青被释放了,刘桂芝却被胁迫成了马长河的情人。谁想一次马长河把刘桂芝领回家里发泄兽欲的时候东窗事发,被常桂花逮到了。母老虎兽性大发把刘桂芝暴打一顿赶出马集,而且扬言看见一次就打一次打死为止。刘桂芝只得出走永宁转道银川,本来打算回杭州去。却不料发现自己已经身怀有孕,算下来这孩子是赵书青的。这一来让刘桂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就在刘桂芝走投无路徘徊不定的时候遇到了孙长庚……

    刘桂芝在吃饭的时候,做出一个决定,嫁给孙长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去找赵书青,告诉他这个孩子是他的。就这样,刘桂芝生下金虎一个月后,偷偷回到马集去找赵书青。两个人躲在一间废弃的瓜棚里抱头痛哭,赵书青提出两个人马上就离开永宁先回杭州。然后再回来和孙长庚说清楚,把孩子接走。刘桂芝留在瓜棚,等赵书青回去收拾东西。却不料赵书青拿着东西刚刚出来,就被马长河发现了。马长河把他叫到大队部查问他究竟想干什么。

    刘桂芝左等右等,有些不耐烦,走出瓜棚想张望一下。遇到常桂花带着家里的大狼狗从娘家回来路过。常桂花认定刘桂芝要在这里等马长河幽会,盛怒之下让大狼狗上去扑倒了刘桂芝。这条大狼狗是常桂花从小训练出来,竟一口咬断了刘桂芝的脖子。等常桂花回过神的时候,刘桂芝倒在血泊里已经奄奄一息了。常桂花吓坏了,带着大狼狗逃回家。马长河得知此事也吓坏了,赶到瓜棚的时候才发现刘桂芝已经失血过多死了。情急之下马长河弄来一辆板车,把刘桂芝的尸体拉回家,偷偷埋在自己家后院。

    马长河想起赵书青还在大队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出一个恶毒的主意:让常桂花到大队部,把赵书青骗到家里来。自己躲在暗处等常桂花故意脱了自己衣服,和赵书青纠缠的时候冲出来,一斧子砍倒了赵书青。两个人再一次在院子里掩埋了尸体,又赶到瓜棚放火烧掉了瓜棚毁灭证据。

    村民们发现瓜棚失火都感到奇怪。只是那地方周围也没有什么住房,离着林子又远,谁也不当一回事儿。事后唯一的怪事就是赵书青失踪了。马长河故意一本正经上报了公社,查找了一阵也就不了了之。

    谁知时隔几年以后,孙长庚居然带着孩子找回来,当时真把马长河吓了一跳。那时候法制不健全,马长河又是马集一霸,硬是被他混过了。接下来蒲倩月几次来到马集,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女公安非常厉害,知道肯定被她发现了很多疑点。幸好时过境迁,又找不到确切证据,被他蒙混过去了。马长河万万想不到十年之后,马集改建旧村居然从自己老院子里,挖出了刘桂芝和赵书青的骸骨!

    三年前,常桂花的父亲离任,马长河接班担任了黎明镇书记,就搬到镇上去了。马集的房子早已废弃,当时根本没有想起来院子还埋着刘桂芝和赵书青的尸体。

    一个月之后,孙长庚和蒲倩在马集村外坟地里,请人修了一座坟还立了碑。

    孙长庚站在那里对着坟墓说:“桂芝,小赵:天网恢恢马长河和常桂花都枪毙了,你们在下面安心吧。你们的儿子,也是我和蒲倩月的儿子,等金虎长大,我会告诉他这一切。桂芝,我原谅你当初的一切。”

    说完,孙长庚转身走出墓地,拉起蒲倩月的手,两个人拉着手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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