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ll雷公寨那个月姐

作者: 五更泉 | 来源:发表于2022-04-20 23:25 被阅读0次

    狂泻的奔流猛烈地扑撞着桥下的桩柱,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撕碎的水流四散飞溅,像是炸开的嘲笑,又像是能淹死人的唾沫星子。

    “有人投河了!快救人呀!......”不远处有几个人边喊边朝青石桥飞奔。

    投河的人是左月,一个外乡的年轻女子。自幼父母离异,左月被遗弃,打小跟着她的外婆长大。

    外婆离世后,她便一个人到外地谋生闯荡,自此也就跟生养她的那个穷山沟儿一刀两断。

    左月在广东的一家玩具厂里结识了那西。那西跟她年龄相仿,长得眉目清秀,人也勤快,特别是对她呵护有加。一来二去,左月便对那西许了芳心。

    左月怀孕六个多月后,被那西带回了老家河西村,安顿在那西父母身边,休养待产。

    撂下左月,那西就返厂打工去了。人生地不熟,左月忍气吞声地呆了三个多月,眼瞅着就要熬出头了。

    十天前的清晨,左月捂着大肚子,缓缓地走到婆婆跟前,轻声商量道:“妈,昨晚我小肚子疼得厉害,可能快要生了,我想今天去县妇幼保健医院住着!”

    “现在住什么医院,算日子还早着呢?哪个女人生孩子前肚子不疼?再忍几天!”婆婆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边说边继续搅拌着桶里的猪食。

    左月没吭声,又缓缓地走回自己房间,从床头拿起手机,拨通了那西的电话。

    “西,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可能快要生了,我有点儿害怕!”

    “别怕,宝贝儿!家里有妈在呢,我一会儿就跟厂里请假!”

    “昨晚我小肚子疼得厉害!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宝贝儿辛苦了,那你提前去医院住着吧,心里会踏实一些!”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你一会儿跟妈讲一下吧!”

    ......

    “净作妖!”

    婆婆在院子里听到她们两个人通电话,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边吼边一把夺过手机。

    婆婆冲电话那头儿的那西嚷道:“西子,你给我好好上班,生孩子家里有我跟你爸呢!你回来是能生还是能奶呀?”

    那西弱弱地回应道:“妈,我就是有点儿担心小月,要不你先带她去医院住下吧?”

    “现在住什么医院?住医院不花钱呀?你有啥可担心的?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我没住医院不也把你们生得好好的吗?家里有我,你别管!你好好上班挣钱!”

    婆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往床上一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左月。

    “生孩子屁大点事儿!你少在这儿折腾西子!要去医院,等见了红再说!”

    左月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但她没有哭出声响,只是任眼泪顺着脸颊恣意流淌。泻完眼泪,左月拿起纸巾在脸上慢慢擦干,然后捡起床上的手机。

    左月打开手机,点出那西的电话号码,正准备按“呼叫”时,她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像是有人在身后猛地喊了一声——“定!”。

    左月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看了半天。但手机并没有任何动静,连条信息都没来。

    左月将瘦小的身躯半搭在床边儿,一只手使劲地抓紧床头柜的边角,似乎是要把柜脚捏得粉碎。

    她的目光透过卧室的窗户,射向院墙以及院墙上的天空。刚开始像机关枪,一通疯狂扫射。而后熄火了,不动了,仿若冰封。

    腹中的胎儿此时连踢两脚。左月低下头,用左手托着鼓得快要爆炸的肚子,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刚刚凸起过的肚皮。

    嘴里喃喃细语道:“宝贝别害怕,妈妈不生气,妈妈不能生气......”

    第二天晚饭过后,左月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感觉下身越来越疼。她赶紧回到卧室,半躺到床上,并随手抓起一个抱枕。

    左月紧绷着脸,咬着牙,把怀里的抱枕越抱越紧......

    “妈,血!妈!......”左月看到自己宽松的裤腿被血染红了,慌慌张张地大喊道。

    婆婆闻声赶过来,查看了一番,“咋会这样呢?——老头子!......”

    公公在客厅听了婆婆说出的情况后,急忙提议道:“那咱们赶紧打120吧!”

    “打120得花多少钱呀!你赶紧去找个赤脚医生过来看看!”婆婆白了公公一眼。

    “现在哪里还能找到赤脚医生?生孩子不都是去医院吗?”

    “行,那我收拾一下,你叫辆车,我们去镇卫生院!”婆婆总算是妥协了这么一回。

    公公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是强子吗?......”

    “你叫强子干什么?出租车那么贵,叫小六子的港田过来!”婆婆听到叫强子,立刻打断了通话。吼完还狠狠地瞪了老头子一眼,这事儿不容商量!

    左月听到要去医院,强撑着起来把几天前就已收拾好的一个布包拿到床头柜上。她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拨,顺手和充电器一起塞进布包里。

    半个钟头儿后,小六子的港田停在了婆婆家门口。一家人匆匆忙忙上了车,朝着镇卫生院颠去。

    车上的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紧张和怪异,如同这黑乎乎的夜晚一样。

    左月紧紧地抱着布包,把布包里的手机掏出来,又塞了回去。港田里噪音太大,她也没力气大声说话。这两天那西没有给她打电话,说不定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

    到了镇卫生院,值班医生简单查看了一下状况,摇摇头道:“我们这儿条件有限,你们赶紧去县城里的大医院,要快!”

    ……

    一个多钟头儿后,他们打车来到了县妇幼保健医院。值班护士直接让他们挂了急诊。

    主治医生在检查了左月的身体后,出来跟婆婆说道:“双胞胎,难产!送来得太晚了,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要是再晚半个钟头,连大人都难说!”

    医生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们要是没有其它意见的话,我们马上安排手术!......”

    左月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双手捂着肚子,疼痛得几近昏迷。

    手术室里的白炽灯把雪白的墙面照得明晃晃的。这种铺天盖地的白,投影在左月的心里,不是明亮和温暖,而是雪地里的冰冷和白色的恐怖。这种感觉左月在外婆出殡时那漫天的白布帐幔中感受到过。

    左月幻想着那西突然出现,抓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月,别怕!有我在呢!……”

    左月睁开眼,什么都没有。哪怕是见一面,见这辈子最后一面也好呀!算了,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

    左月再次把眼睛紧闭起来,同时也关闭了所有的感受和顾虑。她要把仅剩的一点儿精力全部放在抵抗疼痛上。任随他们摆布吧,把一切交给老天爷,这副空空的躯壳,还有这可有可无的生命。

    手术后的第二天,那西没有出现。

    第三天,那西还是没有出现。

    左月盯着病房的窗户发呆。窗户有半人高,没有装防护网,病房在九楼,离地面差不多有25米。她用力撑着床板,想起身往窗户边移。

    “别动!小心伤口崩开!”进门的护士看到左月在发力,连忙大声提醒道。

    左月又盯上了护士手中的剪刀,她想等婆婆再进来时,拿这剪刀把婆婆捅成马蜂窝。

    但她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格,只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平躺着。都是自己找的罪受,怪就怪自己会错了天意。

    左月虽然个头儿不高,但面容姣好。鹅蛋脸,大眼睛,白皮肤。当时玩具厂里喜欢他的男孩子也不少,可她偏偏就选择了那西。

    那时候那西天天在她跟前晃,像个跟屁虫,又像她肚子里的蛔虫。想吃什么,想去哪儿玩,还没等她说出口,那西就已提前安排好了。

    那西的温暖体贴最终融化了她内心的孤冷。她不在乎什么家庭条件,也不在乎什么家庭背景。她只在乎人,一个可以相依相伴、细心呵护她的人。

    左月曾一度以为是上天开了眼,终于眷顾到自己,把那西送到她身边,让她不再是无根的飘萍,无人怜惜的野草。

    感觉身体稍微硬实一点儿,左月还是强撑着拨通了那西的电话。

    “你在哪儿呀?你怎么还没回来呀?我们的孩子没了!......”

    左月一听到电话那头儿那西的声音,瞬间就崩溃了,泣不成声。

    “月,你好好休养身体,别激动,别哭了!我昨天听我妈说了,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这是个意外,你别太难过!孩子没保住,我心里也不好受!我妈说这几天你要静养,让我别给你打电话。”

    “你快回来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左月抽噎着,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问道。

    “我本来昨天买了票,我妈让我退了,我妈说......”

    “又是你妈说,你妈说,你跟你妈过一辈子吧!——你等着给我收尸再回来!”

    左月又听到“我妈说”三个字,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那股无名怒火,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说完她把手机往地上一扔,摔得稀巴烂!然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小肚子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刚才这一震,伤口钻心地疼。

    发泄完了,左月也彻底解脱了。这次她没有哭,心里好像突然就平静下来了。她慢慢地平躺回去,盯着天花板,一个人安静地想着。

    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那西。孩子没了,也好,免得跟着自己活受罪。孩子要真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那也是自己的罪孽。

    孩子没了,男人不要了,也无需再顾忌什么。等着身体康复了,赶紧离开这人间炼狱。就当自己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年,做了一场噩梦吧。

    手术后的第五天,婆婆匆匆忙忙地办了出院手续,说是回家里休养更方便。

    ……

    回去后的第三天下午,左月躺在床上,听到婆婆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外跟那西通电话。

    婆婆故意把通话声音讲得很大,生怕左月听不见似的。

    “你还回来干嘛?孩子都没了,你要回来奔丧呀?”

    ......

    “那是她的命,命中克子!要怪就怪老天爷!”

    .......

    “我天天给她吃、给她喝,她还敢作什么妖?娘家一个人都没有!”

    ......

    “死了更好!反正你们也没正式结婚。她以后生不了孩子,你留着这不能下崽的货有什么用?你要让老那家绝后吗?等她在家坐满小月子,我就让她走!你再重找一个!......”

    听到这儿,左月瞬间感觉脑袋快要爆炸了!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按住了头。

    自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那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左月强撑着爬起来,歪歪扭扭地挪到院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指着婆婆怒吼道:“你们老那家——就该——断子绝孙!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说完,左月径自走出家门,朝村外的青石桥走去。

    她要让这家人永远抬不起头,永远活在噩梦中,永远活在她的诅咒里!

    ......

    雷公寨的泉叔从城里办事回来,路过青石桥,看到有人大声呼救,立刻扯掉上衣,想都没想,一头扎进翻腾的河水里。

    泉叔水性好,没扑腾几下子,就游到了正在水里一上一下挣扎着的左月身边。

    泉叔拽住左月的长头发,把她拉到靠近河岸的地方,用双手托了起来。岸上的几个人搭手把左月抬上来,放在石板地上。

    左月吐了几口水,然后闭上了双眼,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泉叔浑身湿漉漉地走过来,捡起上衣,掏出烟和打火机。然后把衣服往左月身上一搭,遮住了左月大半个身体。

    泉叔在左月身旁的石板地上坐下来,抽出一根烟,点着,猛吸了一口,再朝天一吐。

    “丫头呀,你还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左月没有吭声,仍然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泉叔一边抽着烟,一边继续朝天聊着,有一搭没一搭,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也不要拿自己的错误去惩罚别人!”

    “天无绝人之路,路不通就拐个弯,掉个头,再大的困难,挺过去就好了!”

    “人活着多好呀,我那么多战友死在了战场上,他们是多么渴望能活下去,哪怕是能呼吸一下现在这空气也好。”

    “但他们只能用牺牲自己来换取我们活着,也包括你!不管多难,我们都得好好活着!”

    “活着,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活着,才能生生不息!他们不得已的舍身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更好地活着!”

    ......

    “叔,你别说了,我都明白!其实我跳进河里后我就后悔了。”躺在地上的左月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她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叔歇会儿吧,我想再休息一会儿,你陪陪我好吗?”

    ……

    多年以后有好事者问左月:“月姐,你当初那么年轻漂亮,怎么会跟了比你大二十多岁的泉叔呀?”

    左月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他是男人,男人无关年龄、长相,不光是男的,首先得是个人!”

    五更泉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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