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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老潘五十挂零,“退休”已十多年光景了,安逸的生活,他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经济上虽不能财富自由,但足可以使开支不大的他衣食无忧。
老潘家住在小城边上,房前屋后各有一个院子,小小的天地就成了老潘“退休”后生活的主要场所,他前院转到后院,后院又转到前院,嘴角叼着香烟,把眼睛眯成缝,一副意满自得的样子,他每天都在这两个院子里忙得团团转,偶尔空闲下来,也会出去钓钓鱼、打打小麻将什么的,除此之外,基本上无暇顾及到其它的地方或其它的人。
前方的院子略大些,院两边靠院墙的位置,老潘垒砌了两块长方形的花圃,老潘是个种花能手,花圃里种满了四季花卉、绿植,春有迎春、茉莉、米兰;夏有荷花、栀子花、白兰花;秋有菊花、海棠、三角梅、桂花;冬有梅花、朱顶红、茶花等等。近几年,花集中栽在院子东边的花圃里,他每天都要对这些花草进行修、剪、浇水、施肥、松土、除草、捉虫等一系列的工序劳作,除了花圃里种植的,还有不少盆栽花卉摆放在花圃的围墙上,所有的花在他照料下,都开得分外泼辣,院子里一年四季都会呈现出姹紫嫣红的热闹景象,
其中荷花栽培在两个花圃之间的院子里——三个废弃的冷柜中,冷柜是隔壁饭店下放不用的老旧家电,老潘拉回来,去除盖门后变成一个长方形的槽,里面填些泥土,放适量水,莲藕栽进去,夏天一到,翠绿的荷叶,粉红的花,荷花开罢,露出几个莲蓬来。老潘很善于养荷,他还在冷柜里养了不少泥鳅,冷柜里的水浅浅一层时,你稍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在泥土里有几个小“空洞”,“洞”的两边有两条短而灵巧的触须摆动,再看仔细一点又发现两个黑眼睛,在滴溜溜的盯着你看,开始你会吓一跳,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便是老潘养在里面的泥鳅,你若拿起一根草棒或牙签,试图逗弄它一下,只是草棒还没靠近它,“洞口”便瞬间闭合了,眼睛也不见了,它在另外的地方又钻出头来,形成新的“洞口”,还一张一翕的,最后你反成了它要逗弄的对象,至于老潘把泥鳅养在“荷塘”,是不是效仿了蚯蚓翻耕土地的功能,不得而知,反正老潘养的荷总是那么娇艳、生机勃勃。
院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冷柜,养着不同品种的荷,一个冷柜里的荷叶较小,平躺在水面上,那是睡莲,水里、荷叶间还有几条漂亮的金鱼嬉戏。最后一个冷柜里,荷叶小巧玲珑,径杆纤纤细细的,模样比正常的荷小几套,开出的花、结出的莲娇小柔弱,一看,就叫人怜爱。
三个冷柜都有轮子,移动方便,为老潘加水,追赶阳光或回避骄阳提供极大的方便,因此,几个柜子摆放的位置虽不固定,但在老潘的眼里都是有理有据的。
院落里还摆放一套渔具,有鱼竿、渔网和临时存放鱼的橡皮箱子,老潘爱钓鱼,早早晚晚拎起渔具,择一方鱼塘,消磨去一天、半天的时间。
西面的花圃原本也养花,三年前,老潘改做菜地,花也有,但不多,主要以种植蔬菜为主,依据季节的不同,分别栽有西红柿、辣椒、青菜、蒜苗、小葱、空心菜等。苗圃的两端栽着无花果树和橘子树,果实成熟的时候硕果累累,果香浓郁。
有时,你不得不佩服老潘,夏天到了,他在苗圃里栽下几棵丝瓜苗,在院子上空、以院墙为支点,用绳子拉起疏密适宜的“网”,供丝瓜攀附。丝瓜栽种后见天地长,没几天,一个个就昂起脑袋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像懂得老潘的指引似的,扯着院墙垂下的绳索卯足了劲往上窜,在网上撒泼打滚似的铺展开去,在夏天的院子上空迅速撑起一张硕大的绿网,缓解了院子的燥热不说,大大小小的丝瓜像一个个淘气的娃娃,从网眼中垂挂下来,头上还顶着一朵粉嫩的黄花,老潘仰着脸、背着手在丝瓜架下踱着步,瞅瞅这条又看看那条,相中的便拧下来,刨去皮加工一下便是一顿上好的美味。
老潘很爱惜这个院子,才有一年四季的花草、瓜果一方唱罢一方登场的热闹景象。
还有后院呢!
后院是狭长型小院,老潘用栅栏把它隔离成两个区域,每个区域的尽头搭盖起一间小小的房子,房子中间有分隔,一分为二,后院颇像两户一室两厅的“人家”。没错,这里原本住着两条狗狗(目前只剩一条),两条狗狗是一对母子,但关系不融洽,大约是母亲觉得儿子应当孝敬长辈,顺应长辈;但狗儿子则认为,它是儿子,母亲就应该谦让它,爱护它。结果是一个不服一个,同在一室经常呲着牙地撕咬,鸡犬不宁,老潘只好把一间房子分隔开,成为两个相对独立的狗舍,让这对冤家母子各自为阵。
老潘对他的狗狗真的没话可说。两只狗狗的年龄若要以人的年岁来计算,如今也是“耄耋老人”了,老潘女儿上小学时狗狗来到老潘家,现在女儿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都三年了,大的十五岁,小的也十二岁了(三年前),狗狗得以如此高寿和老潘平时无微不至的呵护绝对分不开。
大狗名叫舔舔,是条母狗,十五年前出生不久被老潘领养,第三年舔舔生下儿子布布,狗狗是小京巴品种,体态娇小玲珑,毛发蓬松亮泽,活泼可爱,通人性,一双黑葡萄的眼睛里像蓄满了故事,非常讨老潘两口子欢心,潘大嫂手巧,不断翻新地为狗狗缝制衣服,都是狗狗们时下最流行的款。老潘爱干净,狗狗自然不能脏,他为狗狗准备了专门的洗护用品、用具,见天老潘两口子都要把狗狗洗得干干净净,吹风机把湿漉漉的毛发吹得蓬松飘逸,两只狗狗在沙发上、在床上在老潘引逗下尽情撒欢儿,引来老潘两口子一阵阵哄笑,累了就赖在老潘的被窝了,用奶声奶气的吠叫来抗拒老潘的假意驱赶,其情其景至今仍让老潘的记忆犹新。
慢慢的,狗狗老了,像个迟暮的老人,毛发稀疏、枯干,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像喝了醉酒的酒鬼,再也不能在老潘面前卖萌取悦他,有人看见如此丑陋的老狗,提议老潘把它们送走算了,养狗毕竟是为了愉悦心情。老潘却在不停地回忆它们曾经带给他的快乐时光,最后无限怜爱地说:“我舍不得呢!它们都很老了,也活不多久了,和我认识一场,我就送它们最后一程吧!”
老潘还真不食言。
狗狗们真得老了,整天窝在小房子里一动也懒得动,有时,你几乎怀疑它们没有了气息,但若有人靠近它,它又会懒洋洋地抬起头,勉强睁开眼睛,尾巴摇几下,才知道,它们还活着。这样的狗狗牙口自然退化的不成样子,这点老潘比任何人都清楚。老潘家不远处有一饭店,他和老板关系不错,每天都到店里收取客人吃剩下的饭菜,用塑料袋包好带回家,倒在一个专用的盆子里,混杂的饭菜,有时还散发出酒气,老潘用手挑挑拣拣,“去除糟粕,留取精华”,他之所以用手,完全是方便于从饭菜里捡出肉骨头,再把肉从骨头上扯下来,一点点撕碎。狗狗连稍大的肉块都吃不动了,更别提啃骨头,老潘一双手油腻腻的,和他平时干净讲究的样子一点不相称,但他乐此不疲。
做这些事之前,老潘习惯燃起一支烟叼在嘴角,把眼眯成缝,头微微后仰,像在避让盆里剩菜散发的气味,他好像做着一件既令他做呕又让他感到神圣的事。老潘把加工好的碎肉分装两碗,再准备两碗温度适宜的水,像个业务娴熟的服务生把食物端到狗舍,招呼着他的狗狗们用膳,饭前,还不忘向狗狗们通报一下菜谱:“今天是排骨肉,今天是鸡肉……”两只狗狗闻讯后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走过来,老潘就蹲在它们面前,手抚摸着它们的脑袋絮絮叨叨地说:“吃吧!慢点吃!喝些水!”
老潘的狗狗就像老潘一样也有餐具,这是老潘近两年才配备的,一个收纳箱,里面分隔出不同的功能区,有存放剪刀、刀片的地方,剪刀、刀片——切割狗狗的食物,剔骨头上的肉;有时不凑巧,饭店没有狗狗可吃的东西,老潘就用火腿肠代替,他把火腿肠剪成小丁,老潘极少给狗狗买狗粮,他固执地认为那是狗的垃圾食品,火腿肠通常都是成箱地买,摆在一边以备不时之需:碗、洗碗布,洗洁精被整齐有序地放在一定的位置。
狗舍必定是一天一打扫,后院墙上挂一条长长的水管,一副橡胶手套,专为清理后院、打扫狗舍用。傍晚时分,老潘穿起大胶鞋拎起水管,拿着扫帚,嘴角叼着烟,眼睛眯成缝,不急不慢地冲洗地面,打扫狗舍,一副认真而享受的样子,他之所以为狗狗设立两处居住区域,老潘说,刚冲洗过的狗舍,潮气大,寒气足,狗狗不可以立即入住,需完全晾干才行。
近几年,老潘不再像早些年,三两天为狗狗洗一次澡。他为狗狗洗澡次数明显减少,天气热的时候一周一次,寒冷的天气里要半个月或更久一些,都选在风和日丽的午后进行。老潘说狗狗老了,动的少,不需要那么勤的洗澡。
三年前的一天,来了个客人,和老潘打赌,说他的一条狗狗保准活不过两天,客人说出这句话是有依据的,他无意间看到那条狗狗(母亲),躺在狗舍里有小半天的功夫几乎没动过,嶙峋的身体趴在地上,毛发稀疏、僵硬,成片地脱落,脊背上袒露出一片片粗躁的皮肉,眼睛被长长的毛发搭盖着,看起来如一具干尸。老潘说:“不呢!它喜欢安静而已。”几天后,客人再次来到狗舍,惊讶地发现那只狗狗变年轻了,竟然坐在地上仰着脑袋望着他,好像在有意向他证明它依然活着似的。老潘说:“昨天中午天气好,我给它洗洗澡、剪剪指甲、修修毛,还一并帮助它活动活动筋骨,你看,它今天不一样了吧!”显然,毛发用吹风机吹过,蓬松柔软,毛量也像是增加不少,那几块癞皮由蓬松的毛发隐藏着也不再显眼,搭盖在眼睛上“头发”被修理得整整齐齐,露出两只依然极黑的眼睛自如地闭合着,生命似乎重新焕发出生机。
夏秋天,老潘买来大量的蚊香,成天成夜的在狗舍外燃着,驱赶蚊蝇,袅袅的烟雾弥散在狗舍前,犹如香火缭绕的古刹。
两年前,那条母狗死了,老潘从楼上拿来一个大小合适的纸箱,这是早些时候就预备好了的,他把狗狗小心地放进去,封装好,带到景观区,在一颗大香樟树下偷偷地埋下,香樟树正对路口,老潘来往路过时都要停下脚步,望一望那棵香樟树,好像,他又看见了舔舔向他撒欢的样子,一种眷恋之情悄无声息地又爬上了老潘的心头。
一天,老潘蹲在地上,嘴里依然叼着香烟,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烟雾缭绕在他眯着的眼前,让你无法判断老潘此刻的表情。他在给剩下的那只狗狗撕扯从饭店里拿回来的鸡块。这时手机响了,他只好站起身洗手,准备接听,待他洗好手,电话却挂断了,估计是太久没人接听的原因,老潘看了来电显示,嘟哝道:“就烦死喽——”没去理睬电话的事,随手把手机放在凳子上又继续拨弄他的狗粮,不一会,电话又响起来,扭头看一眼电话,没做声,但眉宇却拧在了一起,一脸不耐烦,刚想嘟哝,长长的烟灰晃动一下,他忙把头扭向一边,才避免落在狗粮上。老潘终于弄好了狗粮,刚洗好手,同一个电话又打进来,老潘无奈之下接通电话,电话里的女人连珠炮似的对着老潘的耳朵大声囔囔,情绪很是激动,好像都没给老潘消化、喘息的机会。但老潘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半晌,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是不管,是真的抽不出时间,老人交给你们,你们看着办就行……要不?你再找找我大哥,看他怎么说?我还有事呢!”
“你们家老太太发热、咳嗽都好几天了,片子显示肺部有不小的肿块阴影,你们做子女的,总该带她到医院瞅瞅吧!我们是养老机构不是医院,电话打了N次,你家大哥说他年龄大了,出门不方便,管不了,让我们找你们,你家老二说他今天又到了外地不在家,要我们再找你……”
“找我?我都忙死了,哪里有时间?”老潘说完硬气地挂断电话。
电话又响起来,女人不依不饶,强硬的语气和老潘如出一辙,挑衅地说:“你们再不来处理,我们直接把老太太送回家去,你们可以不管,我们也可以拒收。”
“别呀!我们这就过去看看还不行?”
老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些,他挂断电话,随即气哼哼地拨通老大、老二的电话,一通激烈争执后三人达成共识——那就是不能让老太太回来了。
老潘原是有工作的,十八岁高中毕业,顶替父亲的班进了水利站,早些年的单位,工作忙、福利好,孩子虽小但由母亲照应着,老潘生活得游刃有余。但好景不长,老潘刚四十出头,单位的光景大不如前,开始出现工资不能按时发放的局面,接着便成为常态,工资拖欠许久才发到手也只是部分,很多人不得不面临下岗的局面。那时私家车还极少,出租车行业刚刚兴起,他干脆辞去半死不活的公职,开起了出租车跑营运,收益确实比在单位强,随车辆走进家庭,几年后市场慢慢变得疲软,这时,老潘的女儿已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生活的负担也减轻了,于是,他不愿再辛苦自己,干脆呆在家里养养花、养养狗,提前过起了退休的安逸生活。
老潘的底气是来自几处处房产,一处是父亲留下的,现在母亲居住着,房屋不大,位置却不错,市价不菲。另两处是在单位效益好的时候自己置办的,已出租多年,每月能收取几千元的租金,钱虽不多,但老潘生活简单,计划着用,生活完全不成问题。
父亲离世后,潘母一个人游走在五个儿女家中间,帮忙他们带孩子料理家务,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潘母也老了,一个人重新回到老伴留下的房子里,自给自足。她住的地方离老潘家不远,老太太身子骨硬朗、人勤劳,在房前开垦出几块空地,一年四季种下时令蔬菜,一个人自然吃不了,几个儿女家逐家送点,老潘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老潘钓鱼,打牌出去,他只需招呼一声,他那宝贝狗狗、花花草草都由老太太帮衬照顾,那时的母子俩相处甚欢,像感情极好的乡邻。
三年前一次意外,87岁的老人摔断了腿,她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菜地荒芜了,苍凉的看不到一点生机,老潘索性拉来水泥、混泥土把菜地铺平,打造成一个小型的停车场,平整光滑的地面好像彻底的否认了它之前的葱绿。儿女们一个比一个忙,都抽不出时间照应老人,像那片菜地无人问津一样,最后一合计把老人送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老潘把狗粮准备停当,花草的水浇透,一脚踩下油门,驱车向养老院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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