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她曾得到过宇宙级别的浪漫

01

对于万幸而言，选择去明德高中读书，是她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这个选择，遇见了顾野。

万幸喜欢特别的男生，而她觉得，顾野很特别，他的眼睛很好看，就像浩瀚宇宙中的星辰。她喜欢偷偷观察顾野，观察他在语文课上画星空图，在英语课上画星轨运行，在生物课上玩星空模型。

他认真画图的时候，睫毛微微颤着，像大西洋彼岸扇动起的黑色蝴蝶。

他们的交集始于《环球科学》这本杂志，是科学美国人的中文版，那是万幸在家附近报刊亭随手拿的。其实应该说，是故意拿的。她对里面的内容没有很大的兴趣，但她打听到顾野喜欢。

138亿年前，一个无限致密的高温奇点爆炸，是宇宙之初，能量化为物质，出现了第一批恒星和星系。

万幸喜欢缠着顾野和自己谈论这些，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去了解，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这样，他好像属于另一个世界。好像他能放一把火，把自己点燃，爆出宇宙的烟花。

从此，万幸自以为谈论天文和物理是自己靠近顾野的最佳途径，当然还有每个月五号帮他代买《环球科学》。

那么多年，万幸一直以为能够和顾野在一起是因为自己投其所好的智慧，和不懈的追求与毅力。

可她不知道，顾野总是把宇宙中最浪漫的事情告诉她。因为他深知真正有关天文物理的知识，深奥复杂，晦涩难懂，万幸不会喜欢的。

顾野希望提升万幸对天文物理的兴趣，或者他也没察觉到自己的私心，他希望她能找自己聊天。

万幸总会骄傲地告诉朋友，女孩手上铂金的戒指是星星的碎片，人类体内的碳钙铁是宇宙大爆炸是万千星辰散落后组成的，更浪漫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是星辰。

万幸记得顾野告诉她的每句话。

他曾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原子，就是形成我们身体的原子，所以星星并不远，也许你我就是星星本身。”

这是她听过最浪漫的事情，她和他也许都是夜空的星星。

好像遇见顾野之后，万事万物都开始变得美好，还有她最讨厌的物理化学。

万幸觉得好像人总会遇到另一个熟悉的灵魂，顾野说，也许138亿年前我们本就是一体。

很久很久以前，宇宙是个体积无限小，密度无数大的点。构成我们的粒子在爆炸前的瞬间都挤在一起，这世界本质上都是那瞬间诞生出来的。它们在宇宙飘荡，碰撞，转变，创造了完整的我和你。

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因为远在138亿年前，我们就相遇过了，从那一刻起，我就在寻找你。

02

高考结束后，万幸去了南大，她向往的金陵。而顾野也如愿以偿的被科大天文学专业录取，她为顾野高兴，也难过，因为她的宇宙终究要离开了。

万幸知道自己和顾野不是相同的星轨，而他不会为自己偏离。

可毕业聚餐那天，顾野向她表白了，毫无征兆地表白，你要相信，对于某个人来说，你便是整个宇宙的中心，只是你从不曾意识到。

此后分别的四年里，顾野依旧会写明信片告诉她宇宙中，最浪漫的事情。

直到现在，万幸依旧保留着来自顾野的上百张明信片和书信，在这些信纸中。有一张很特别，是属于星空的颜色，上面写着属于顾野的浪漫。

人类双眼可视角度为188度，这个范围内有数不清的微粒，是的，你来到了我的眼前，可我看到的不止是你。可能是不止是你的本身，连带着你的优点、小脾气、身上的味道、以往你没有来得及遇见他时的经历。也可能是不只他让你心动，还有其他很多人，在我的观念中，我叫它crush。

2011年夏，顾野工作已经一年，他特意从研究所请假，和万幸从南京驾车连夜驶往上海奉贤海边。

她和顾野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顾野从不属于私有，他追寻理想的眼中寄存的是浩瀚宇宙和星轨天体。

可当顾野在海边摆弄好观星设备，拉着她的手走去，将望远镜放在她的眼前时，她愣住了，那是一朵娇艳鲜红的玫瑰，是世间最美好的玫瑰，星尘为泥，银河滋养。

它永远不会枯萎，永远在沉静宇宙中绽放。

顾野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枚铂金戒指掏出，他说，“我一次看见宇宙，是七岁的生日，那年父亲送给了我星空望远镜。我第二次看见宇宙是十六岁，物理课上你问我万有引力是什么。我回答，任何物体之间都有相互吸引力，包括我和你。”

顾野总说，地球能够出现生命已经是宇宙中偶然的偶然，一切弥足珍贵，却又不值一提。可那天万幸知道，在顾野心中，和宇宙同等重要的，还有她。

万幸说，她曾得到过宇宙级别的浪漫，星辰作的戒指，星云化的玫瑰，还有还这浩瀚宇宙中遇到的顾野。

03

从前顾野总说太阳的命运，也是恒星的命运，终有一天他们都会消亡，包括我们，一代又一代的生老病死，周而复始。

如果哪天我要离去，不过是回到了原点。

那时万幸不是很懂，她觉得生命在宇宙毁灭和人类灭亡之前便会终结，哪怕你我死后洪水滔天，万劫不复。

可自从顾野住进重症病房后，她才明白，好像他从很久之前就预示他终会比自己提前离开。

堵车好像永远是这个城市的顽疾，万幸看着红色的信号灯和来往的行人，突然很讨厌自己的名字，万幸，可她从来没有把万分之一的幸运带给顾野。

到达医院时，顾野早已坐了起来，这是顾野住院的第四个月，四次化疗已经摧残了他从前的神采，但依旧不影响属于顾野的乐观和广阔。

看见万幸，他有些艰难地侧过身，带着些许兴奋，“我有东西送给你。”他将双手送到了她的面前，像小孩子一般神秘地展开手心，那是糖果纸折出的玫瑰。

“无论是宇宙还是玫瑰，我都想要给你。”顾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带着些许干裂，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所以，请允许我再向你介绍一次，这是NGC2237号星云。”

顾野说得漫不经心却郑重得又像一个告别仪式，绷不住那一滴泪落了下来。

这原本是他们故事开始时的仪式。

万幸低着头，舌尖弥漫着咸腥。她从来不相信，她和顾野能化为尘埃，在另一颗星球相遇，那都是骗人的，她只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的十七年才是真的。

“等过完年，我们去上海，去奉贤，你再陪我看一次玫瑰星云，好不好。你一定要答应我，好起来。”

就像十年前，你求婚那样。

04

12月的南京早已零下，雪花飘零到秦淮河中化为河水。昨晚的雪下了将近一夜，没有去年的那般大。

住院的半年里，顾野没有喊过一个疼字，他强咬着，干裂的嘴唇因疼痛被牙齿咬得糜烂，全身青紫。

万幸愈发的不安，用棉签小心翼翼地蘸着清水去湿润顾野的嘴角，病号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她伸手轻轻抚过上面的褶子，摸起来像受了潮的粘腻，褶子好似成了衣服的一部分。

万幸知道，是顾野，让她见识了更广阔的格局，这一切，甚至生命，与浩渺宇宙相比，都不值一提。可顾野在她心中是那样的沉重，好似一万座泰山。

不畏惧生死，可她不愿顾野离开。

太阳终于从云层中隐隐出现，顾野从睡梦中醒来，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好似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万幸讨厌哭哭啼啼，讨厌歇斯底里地哭求，可当爱的人奄奄一息的在她怀里时，她才明白，在天塌一样的绝望下，人做出什么都是不奇怪的。

万幸搀扶着顾野坐了起来，顾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万幸笑，“外面下雪了吧，人们都说，南京一下雪就成了金陵。”

他虚弱开口，透着喘息声，“高中的时候你就喜欢下雪的南京，你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吗。”

万幸沉默着，早已流泪满面。顾野微微颤抖着，用有些变形的双手擦去她的眼泪，强撑着笑，“不哭，我知道你物理一直不好，我说给你听，好吗。”

“人死后意识会消失，肉体会火化，可组成人体的原子不会消失，宇宙中原子不会湮灭，所以我们终究会在一起。”

顾野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死后我会氧化成风，会永远陪伴着你。”

也许你会变成啤酒杯上的泡沫，灯盏下的尘埃，也许是另一颗星辰。

你给过我宇宙尽头的浪漫，给过我超越时空的爱情，还有永恒的陪伴，我很知足，却又很难过，没有人是不贪心的，我贪心地想让你下辈子再认识我，爱我，陪我更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