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馍的味道

前几天，我由于感冒，嗓子疼痛，茶饭不思，身心疲惫。上班的走了，上学的也走了，我一个人在家，本想睡觉，不经意间，看到餐桌上儿媳妇从娘家带回来的一沓烙馍。

“你若想吃，我可以烙，就别麻烦你妈妈了。”

“我是这么说，可妈妈非让我带回来。她说，妈妈的烙馍味道香啊。”

这烙馍的味道，烙馍的味道……妈妈和婆婆烙的馍，味道不一样吗？

儿媳妇的妈妈和我是同龄人，不同的是，她有女儿，而我没有。但我有娘，我娘有女儿，也有媳妇。那她烙的馍是什么味道呢？

我对烙馍有记忆，是在我三四岁时，大概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夏天，我妹妹还不到一岁，在娘怀里抱着。屋子中间头顶上有一个挂钩，吊着一个竹篮。娘伸手从竹篮中拿出一个圆圆的焦黄的烙馍，掰开了一片，剩下又放进吊篮里。然后坐下来，自己咀嚼之后再吐出来用手抿到妹妹嘴里。我看着娘微笑的表情和妹妹那如饥似渴的吃相，感觉那馍特香，我怎么就没吃过呢？

后来，我总是望着那个吊篮发呆。有一天，我终于憋不住了，哇哇哭起来。

“闺女，怎么了？肚子疼吗？”

“嗯。”我仍然哭。娘大概没招儿了，她从吊篮中拿出一块烙馍递给我。

“快吃吧，要不大灰狼来会和你抢着吃。”

“这馍从哪儿来的？”

“我在大街上捡的。”

“我从来没见大街上有呀？”

“嗯，是你老张叔给我的。”

从那以后，我天天站在大门口，希望第一时间迎接到老张叔。我想象着老张叔拎着一兜香香的烙馍，微笑着给我一沓，“闺女，回去给你娘，让孩子们都吃啊。”我捧着烙馍，心里特佩服老张叔，心想长大了也要像老张叔一样神气，有本事，让大家都能吃上香香的烙馍。

终于有一天，我瞅着了那个被我叫作老张叔的老头儿，抗着锄头，戴着破草帽，光着黑黝黝的脊背，穿着一个破裤衩，少气无力的从我家门前走过，那感觉他需吃一沓子烙馍才有力走路，他怎么会有烙馍给我们呢。

我现在想起来，感觉那时的我太天真。早上，娘在灶台烙馍时，小孩子还在被窝里睡觉呢，当然不知道烙馍从哪儿来，再加上那时粮食紧缺，我上边还有四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一家人都是吃多半饱，不会让你可劲儿吃，烙馍当然要放在吊篮里。

我顺手从餐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坐在被窝里吃。我十几岁时，大概是七十年代末，不知道这世上真有水果，总感觉只有童话故事里边有。那时候最好吃的要数娘烙的油馍。把前一天剩下的干烙馍，放水缸一沾，拎出来放在热鏊子上，涂上猪油，撒点盐，再一翻卷，一个香气扑鼻、咬一口就流油的油馍就做成了，太好吃了。

我躺进被窝里，感觉心里还是不舒服。婆婆和妈妈怎么就不一样呢？我结婚时就没婆婆，她早去世了。可我知道我娘给我们烙的馍和给我嫂子烙的馍是一样的。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一天，娘对我说，“阿玲，咱俩烙点儿馍，你给你嫂子送去吧。她上班忙，没空烙馍，顺便给她带去两个咱家养的鸽子，烙馍卷鸽肉，可好吃了。”

那时，我哥嫂在县城上班。我知道，娘想他们。于是，我找了几块砖，在院子里支起鏊子，从柴棚里掬来玉米芯，树枝，用火柴点燃旧报纸升火，娘开始烙馍。当我看到娘擦汗时，我才注意到，娘尽管很累却很高兴，她仿佛看到嫂子正在满嘴流油地吃烙馍卷鸽肉，实在是香啊。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骑着自行车走了二三十里路把烙馍送到嫂子手里时，对嫂子说，“娘给你烙完馍，站都站不起来了，手都痉挛了。”

“我也不想麻烦娘，可娘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她对儿媳妇的关爱啊。”

原来，嫂子知道，娘的烙馍味道，满满的都是爱！

我在被窝里翻来覆去，难以忘怀那些过往。现在人们烙馍不用烧地火，也很少用鏊子。用平底锅，在液化气或天燃气灶台上烙馍，既快又干净，只可惜80后90后年轻人几乎没有人会烙馍了，也不再对烙馍情有独钟，更难体会到妈妈的那种独特的爱。

那天，也是这个时候，我正准备收拾着刷碗，亲家母来了。“你看，这是我给你闺女做的鸡蛋面叶，她早上起床后看都不看，就上班去了。”

“哎，你别管她，不吃饿着。肯定是起床晚了急着走，没空吃了。我养大的闺女，我还能不知道她那点小脾气。”

多年来，亲家母和我如姐妹，说话掏心掏肺的，不分彼此。她常说，你就拿媳妇当闺女用吧，该亲就亲，该教育也得教育。原来，她所说的烙馍的味道，也是为了让女儿多多感知母爱的良苦用心啊。

我这样想着，电话响了，儿媳妇在电话里甜甜地喊道，“妈，您好点了吗？多喝点开水，中午我回去做饭，您躺床休息吧。”她平时中午不回来，大概是因为我不舒服才说回来做饭吧。

“你忙吧，我能做饭。”

“哎呀妈，平时您亲我，现在该我伺候您了。否则我妈知道了，会骂死我的。您就给我一个孝敬您的机会吧。就像我妈非得给我烙馍，我要了，就等于给她爱我的机会，您也一样啊。”

“好好好，就相当于让你给我烙一次馍啊！”

我的儿媳妇最大的特点就是老小孩，永远长不大，凡事爱较真，过后全忘光。从来都不知道大人会生气，用她妈妈的话说，她太拿我们当自家人了，别和她计较。其实，这不正是婆媳之道吗？无论是妈妈或是婆婆，无论是闺女或是媳妇，都要相互关爱，相互包容，好好说话，让语言带着温度，化解一切不愉快。凡事换位思考，透过现象看本质，就像嫂子说的，烙馍的味道，满满的都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