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参辰》第二十四章 初露端倪
王离魁梧健硕，银甲加身，手持百斤乌金长枪傲然而立。火光映衬下，通体乌黑的枪身上泛起一层寒气逼人的哑光，在王离手中翻转杵地，连丈外之人都感到脚下为之一震。
相较之下，一身布衣的孟昭显得愈加单薄。寒风袭来，布衫贴在身侧舞动，孟昭赤手空拳立在当前，犹如一根拔不出的钢钉，牢牢扎在王离的视野之中。
王离盯着孟昭，目光忽地闪过一道慑人的光芒，薄唇微启，喝道：“自不量力！”
说话间长枪挺近，一招即发便生出多种变化，扎、刺、挞、抨，势若猛虎扑将而来，瞬间便封住了孟昭的上中下三路，招招直取要害。
一旁的悦瑶看得忧心如焚，五指紧扣，双手已是攥得生疼，眼波更是眨也不眨，紧随孟昭的身影。但见孟昭如江中的游鱼一般，每每感觉他躲闪不及之时，偏又总能恰到好处地穿梭于密集攻势之间。
王离枪势渐行渐猛，聚力挺进之时，忽见孟昭飘然回身，伸手一把便握住了枪颈。王离回力抽枪，惊觉枪柄仿若插入顽石，竟纹丝不动。
王离稳住下盘暗运气力，虎口间已起了摩擦之声，黝黑的面庞也涨得通红。此时若孟昭放手，王离定会被自己的力道引得向后仰跌，狼狈不堪。可明知如此，他非但不收劲，反倒更加凝神聚气，偏要将这枪杆抽回不可。
孟昭见王离如此，也不向前送力，僵持间眼眸中闪过一道厉色：“得罪！”
说罢，他腕力一收，竟将王离连人带枪一齐拉近，同时双脚点地，燕子一般飞身而起。
王离一晃神打个趔趄，待反应过来时，孟昭的膝盖已几乎要掠到他的鼻尖。王离吃了一惊，立马撤身回防，哪知孟昭早已不在身前，而是扭身横腿等在他的退路之上。
王离只觉眼前一晃，脖颈上就挨了一记重击，向前抢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他心中恼火，转了转酸痛的脖子，提起长枪，大吼一声重新向孟昭冲来。
“离儿，停手吧！”
人群中传来一道苍劲浑厚的喝令，王离闻声一顿，刺出的长枪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不甘心道：“爷爷，待我拿下这个小贼！”
这时孟昭才留意到，不远处一位老年武将已在人群中观战多时。这老将剑眉鹰目，发须灰白整齐，面容刚毅不苟，犹如一棵孤峰上百年常青的劲松，伫立在众人之中，不怒自威。
老将朗声道：“你已经输了。”
王离正想争辩，但不敢违抗祖父的命令，只好甩拳，赌气退到一旁。
老将望着孟昭道：“若老夫没猜错，少侠应该是墨家房字辈的外放灵子。”
墨家为了保证墨义传承，将弟子划为“外放”及“内传”两类。“外放弟子”负责抑强扶弱、济世卫道，不得过问墨家内务；“内传弟子”负责研习墨经学术，不得涉外，且终生隐居神龙峰。众弟子中无论内传外放，技艺卓越，且通过严苛选拔者，则被称为灵子，赋予房字称谓。
这些事，墨家之外的人知之甚少。是以老将此话一出，无论是悦瑶还是王离，都听得云里雾里。
孟昭立身，对老将拱手施礼道：“墨家弟子，辰房孟昭，见过武成侯。”
悦瑶身子一震，暗忖道：武成侯王翦？此人与其子王贲正是秦国灭齐的统帅，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王翦向孟昭回礼，朗声道：“老夫虽常年与墨家交战，但对墨家侠士始终心存敬重。如今天下统一，大秦军政与墨家教义的冲突已荡然无存，不知孟少侠可愿放下往日恩怨，免去此番争斗？”
多年征战，王翦已是墨家相熟的劲敌，但他年事愈高，面对殊死征伐之事便愈加厌倦，是而见了孟昭这样的少年，心中不免生了相惜之意。
孟昭却是正色道：“若侯爷愿意成全公主自由，在下定会感激侯爷的恩德。”
王翦叹道：“漪姜公主与我少公子定有婚约，已是帝国的少王妃。我等亦是军令在身，奉命相迎。老夫念你是个人才，劝你还是莫要插手这此事为好。”
孟昭断然回道：“侯爷好意在下只能心领，却恕难从命！”
王翦心知墨者死不旋踵，想要劝退更是断无可能。情势所迫，纵使他不愿，面前的这个少年也只得亲手除之。
王翦无奈叹道：“可惜了……”
话声即落，目中寒光闪过，铁掌已迎到孟昭面前。
孟昭侧身避过，但王翦此掌并未做实，翻手便搭在孟昭左肩之上，拇指自上而下捋过，到达小臂曲池穴便运力扣紧。
孟昭顿感一股诡异的力气自曲池穴传入手臂，周身游走，霎时惊道：“这是……”
王翦笑道：“年轻人，你要学的还多着那！”
孟昭即刻沉心静气，右掌前探直切王翦腋下的辄筋穴，掌风突变迅疾稳准。王翦眼前一亮，兴致即起收回掌力，跟上的拳风更加劲猛。
转眼间二人已拆了近五十招，众人在旁只觉眼花缭乱，难分伯仲。
孟昭虽面上沉稳，但王翦招式却愈加奇诡，此时已完全封住他的路数，令他实难施展，缠斗中面颊上已渗出些许汗珠。
王翦则更感意外，原想数招内制服孟昭，却没料到这少年如此顽强，径自坚持不肯罢休。当下催力，张拳变爪向孟昭后心抓去。孟昭凌空转身，双脚尚未踏实，眼看此番再难避开，却偏又身子一扭，自王翦的拳风中窜身而出。
“刺啦——”孟昭忽觉背后一凉，身后的衣衫竟被扯开一个洞来。
王翦握着一块残布笑道：“不错，逃得够快！”
孟昭应声落地，火光影影绰绰映在背上，露出一道尺长的伤疤。王翦见此伤疤，笑声突顿，双目圆睁张口哑然。
孟昭抬袖擦去脸上的汗水，回身却见王翦面色大变，盯着他犹如见了鬼魅一般。
王离愕然惊道：“你……你……难道是……”
孟昭心头一惊，低头见衣袖上满是汗水和烟灰，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这一擦，已将呛在脸上的烟灰擦净露出本来的面容。
王翦面色煞白，震惊异常，不由得上前几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孟昭心念一转，登时双足踏起，抽出王翦腰间的短刀横在他的咽喉上。
众秦兵见状惊呼，纷纷探出长矛对准孟昭和悦瑶，就要冲杀过来。
“放开我爷爷！”王离大呼一声，挺枪刺来。
孟昭厉喝：“且住！若要武安侯的性命，就照我的话做！”
王离气得大叫，哪里肯听，正欲扑身上前却见王翦抬手制止道：“统统退下！”
众人见主帅发令，便立在原地不敢妄动。
孟昭架着王翦，与悦瑶分别乘上两匹快马，道：“如若跟来，你们侯爷性命难保！”说罢打马绝尘而去。
王离眼见孟昭等人的身影逐渐隐去，恨得咬牙切齿，冲身边的兵士喝道：“愣着做甚？还不赶快给我备马！”
顷刻间，三人已奔出数里。
夜色渐退，苍穹之上却是密云满布，灰蒙蒙的，甚是压抑。
孟昭勒紧缰绳令马儿渐渐慢下来，翻身下马，躬身拜向王翦道：“多谢侯爷手下留情。”
悦瑶奇道：“孟昭，你这是做什么？”
孟昭对悦瑶解释道：“若不是侯爷有意放行，你我此番实难脱困。”
王翦下马，意味深长地望着孟昭，良久才小心探问：“不知孟少侠是哪里人士？何时……加入墨家？”
孟昭面色回冷，对着王翦道：“侯爷如此关心在下身世？”
王翦自觉失态，淡淡一笑答道：“老夫只是觉得孟少侠像极了一位……一位故人……”
孟昭轻声叹笑，道：“侯爷说笑了。孟昭生自寻常乡村，幼时双亲早亡，家中亦无亲属可寻，侯爷想必是认错人了。”
王翦见他言语坚决，登时默然长立，几番欲言又止，终于俯首叹息，缓缓道：“我王家上下愧对这位故人。老夫不敢奢求他的原谅，只求他莫再踏足是非漩涡，万万要保重自己才好。”话到此处，一世神勇武侯，神情中第一次流露出迟幕哀婉之色，令人不由得为之动容。
孟昭眺望远方灰沉的天际，心中思绪翻涌，五味杂陈，深吸一口气对王翦拱手道：“侯爷珍重，孟昭告辞。”转身背对王翦复杂的目光。
他垂目回到悦瑶身侧，虽心中黯然却强做镇定，牵马备行。
“孟昭，你……难道是……”
孟昭猛然抬眼，见悦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面容，滢滢秋目中渐渐显出惶恐之色，不由心头大震，十指冰凉，赶紧将脸扭向一边。
只听悦瑶凄声，幽幽叹道：“我早该料到的……你……究竟还想瞒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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