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与这项链有关的人,对你十分重要吧。”孟昭说道。
漪姜垂着头,默不作声。
孟昭并不往下追问,只轻声叹道:“重要的人,定然不会愿意你以身犯险。”
漪姜将脸扭向另一边,泪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后来干脆背过身去,面对着黑暗中静静矗立无法抉择的岔路。
时间慢慢流逝,孟昭一刻也没有放弃寻找通往出口的线索。地面上的碎石和四周光秃的墙壁,都被他反复端详数次,就连来时的路径也被多次回忆推演,最终还是毫无头绪。暗道中的阴凉催发着伤痛,一次甚过一次,孟昭皱着眉,握住胸口衣襟的手上又紧了紧。
漪姜逐渐平复了情绪,也想帮忙找些有用的细节。不过想到那些奇怪的图文又忍不住问道:“那些刻在墙上的图文究竟是什么意思?”
孟昭心中略有触动:“那些不是什么图文,是秦国的文字。”
“我们已经到了秦国?”漪姜一直以为他们还在齐国的疆土之内。
“这里现今是两国边界。虽然这座暗堡修建了有段时间,但再往前追溯,八百里之内都是齐国的疆土。”
漪姜没有作声。曾经的齐国是战国七雄之首,幅员辽阔,然而国力却并没有像历代君王期许得那样日渐繁盛。到她父王这一朝,已经是颓势难挽。近些年她对暴秦欺占本国疆土一事也略有耳闻。作为齐国的公主,这其中的落寞要比普通百姓们强烈得多。
漪姜起身,佯装走动来化解内心的尴尬。光亮随着她手中的火把在暗道中移动漫延,孟昭随着光亮望去,忽然眼前一亮:“等一下,”他惊喜地站起身来:“把火把举高!”
漪姜随即尽力将火把举过头顶,仰头看去,头顶石壁上刻着的一连串的秦文映入眼帘。
漪姜喜道:“好多字,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孟昭看了一会,道:“一首诗。”
“诗?”漪姜有些失望,但又不免好奇,“这暗堡里为什么要刻一首诗在头顶?”
孟昭也在思索:“刻在头顶,应该是不想被来人留意。”
“是啊,之前的文字都标识在很显眼的位置上那。”漪姜越发想不明白了。
孟昭低下头缓缓道:“也许是建造者故意引我们来到这里。这座暗堡一旦失势,很可能变成敌人手中有力的防线。所以在建造时设置了错综复杂的迷局,好将侵犯的敌人困入其中。至于之前那些标识,不明其意的人早在初入暗堡时就已经迷失,就算侵入者中有识得秦文的人,一路寻到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也会止步不前。”
漪姜听得呆了,没想到这暗堡的设计者如此煞费苦心,不由感叹:“好周密的设计。”
“这还不算最周密的地方,”孟昭继续道:“这里只有两个路口,秦兵自然知道正确的方向。刚好这里取消标识,就是要侵入者陷入迷局步入错误的方向。这也证明我们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暗堡中心,从防守上论,已经不能再让敌人靠近一步。”
“如此说来,那个错误的入口必然是条死路。”漪姜接道,不禁被自己的结论吓到,感到背脊发凉。
孟昭点头表示肯定:“绝对有去无回。”
“那如果碰巧选对了方向,秦国人岂不功亏一篑?”漪姜不死心。
“就算是选对了,估计前方的路也不会比现在更好走。况且依我看,设计者一定很自信,能选对方向的人都是随便碰运气的愚笨莽撞之辈,不足为惧。”
漪姜彻底被搞糊涂了:“为什么偏偏聪明人会困在这里?”
孟昭神秘地说道:“是因为设计者最后留下的隐秘线索。”说着指了指头顶上方。
漪姜简直难以置信:“那首诗?”她不得不承认,能从一首诗中找到方向的人,必然聪明得很。这让她对诗的内容更加好奇了,也想挑战一下其中的门道,跃跃欲试道:“这诗写的是什么内容?”
孟昭慢慢的坐下来吟诵道:“墓门有棘,斧以斯之。夫也不良,国人知之。知而不已,谁昔然矣。墓门有梅,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讯之。讯予不顾,颠倒思予。”
漪姜听了稍一回忆:“这是《墓门》?儒家大力推崇的《诗经》中的歌谣。”
“没错。”孟昭答道。
漪姜接着道:“这是一首暗喻诗,表面上平实无华,其实是暗指统治者昏庸无道。”
孟昭笑道:“这个设计者定然是不满秦国人的暴行,又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为秦王修建这个暗堡,便刻了这样一首诗来宣泄。”
“真是够讽刺。秦王若知道此事,估计胡子都会被气得倒竖起来。”漪姜也忍不住偷笑,能让秦王出糗的事,总是能大快人心。
“估计他不会知道,恐怕连验收工程的督官也不知道。”
漪姜笑过后,又开始犯难:“这样一首诗,没有一点方位词汇可以推敲,如何能推理出方向线索?”
“从诗的名字。”孟昭说道。
漪姜又陷入苦思:“《墓门》?从字面看,无非就是暗指,这里便是埋葬侵入者的坟墓入口。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还真是蛮像墓地甬道的。”她冲孟昭嘿嘿一笑,但心底仍感到不寒而栗。
“‘墓门’这两个字,就是方向。”孟昭娓娓道来,“可以从墓室的传统建造方位推断出方向来。”
漪姜恍然大悟:“墓室的建造都是坐北朝南,尚东尊左。这么说来,我们前方的石门面向的便是南方,那么我们背门而立,左侧正好就是东方,所以,左边就是诗中暗指的正确方向!而我们现在是面门而立,那么正确的入口就应该是右边。”
“聪明!”孟昭感叹。
听到傲慢小子的夸奖,漪姜开心得有些飘飘然,举着火把来到右边的入口,一副豪迈的架势对孟昭说道:“怎么样,我的推理也不差吧?不过也不必太过佩服,这点雕虫小技还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你自可以放心,有本公主在,我们走出这个暗堡只是时间问题。”
孟昭偷笑,站起身来向左侧的入口走去:“所以说,聪明的人都被留在墓中了。别忘了,诗的名字是《墓门》,所暗示的当然是通往坟墓的方向了。公主本事了得,当真分析得很准那。”
孟昭说得没错,越是聪明的人,在接近谜底的时候就越容易骄傲上当。
漪姜懊恼自己的推断怎么就差了这么一点点,又被孟昭抓住了话柄。她跟在孟昭身后,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秦国一向推崇的是法家思想,为什么要雕刻一首儒家推崇的诗?”
孟昭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秦王最器重的两个臣子,韩非和李斯,他们虽然颂扬法家学说,但却是师从荀子的地道儒生。”
“竟有这样的事?这么说来,这首诗更加意义非凡了,一诗双关,君臣齐讽。这暗堡的设计者还真是狡猾得可爱。”
“是啊,我也是佩服的很。”孟昭接道。
漪姜酸溜溜得道:“竟然还有能让你佩服的人。”
“当然有,而且很多。”
“比如那?”
“比如……”孟昭停下来,故有所指地说道,“不会自作聪明的人。”
漪姜登时气得面颊通红,佯装轻松的哈哈一笑:“是啊,路是你找到的,自然高明得很。不过刚刚不晓得是谁说的,能找对方向的都是不足为惧的愚蠢家伙。”
“是我说的,我也没觉得自己聪明,而且我一向都很愚笨。”孟昭微笑着说道。
“拜托,孟少侠,你要不要这么虚伪。”漪姜白了孟昭一眼。
孟昭乐了:“那公主殿下,您到底是想让我承认自己聪明还是愚蠢?”
漪姜也意识到自己的矛盾。看孟昭那得意的样子,承认他聪明自然是不甘心,但要说他愚蠢,那岂不是证明自己连愚蠢都不如。她一时语塞,憋闷半天也找不出挖苦孟昭的话来,干脆哼了一声,快步走开,只想远远丢开“噗嗤”一声笑开的傲慢小子。
漪姜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像已经成为孟昭的专属笑料。她好歹是个公主,除了他,还有谁敢这样毫无顾忌。
天地良心,孟昭也想忍住,但实在是办不到。他碍于伤势不敢大笑。从遇到漪姜后他就发现,忍笑才是这世上最辛苦的差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