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七期【冬】
“如果风再大一点,我会冻死在那个冬天里”,我耿耿于怀地对丈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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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只有一个“小太阳”。相对于偌大的房间,“小太阳”的光热微若烛火,我加盖了三层被子,身体是不冷了,但呼入的空气是极寒的,刺激着支气管,死命咳嗽,这是夜半一点左右,寒气最重的时候。那时,我二十九岁,孩子两岁半。嫁给一无所有又在部队的他,我只能租了这家独院,来对抗生活的艰辛。
这是夏天租的房子,价格便宜,不曾知道烧暖气的锅炉是坏的,更不知道躺在这样黑乎乎的房间里,竟如同掉进冰窖。一年最难熬的就是从冬至这天开始后的半个月,我骑着电动车去上班,风冰刀一样拍进脑门里,感觉就快化成冰柱了,我内心就一个声音“快点到学校,快点到学校!”十分钟的路程,于我则是分秒在煎熬。这是没有炉火的北方的冬天,身在北方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先从孩子开始,感冒、发烧、咳嗽,白天输液还好说,孩子害怕打针但能安安静静地吊液体,最让人受不住的是半夜孩子一阵紧一阵的咳嗽声,让一个母亲丝毫无能为力的焦灼与无奈增加了百倍。我只能紧紧抱着孩子,在如此寒冷而孤寂的冬夜,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虔诚祈祷着天亮,心疼和委屈的泪水涔涔滑落,女人的心就是这样硬起来,硬到连泪水也变成冰块吞进肚子里。
常理,孩子病好,妈妈就接着病倒,在孩子十岁前,这个规律颠扑不破。门诊的医生已经混成老熟人了,她习惯性给我配好药,当液体一滴一滴从手背青紫色的皮肤里输进体内时,我竟能极度放松地沉沉睡去,如在天堂,又像躺在沙滩上尽情地享受着日光浴。那时候毕竟年轻,打一周点滴,身体就完全康复了。
因为一周有四天早读,我担心孩子某天早醒来,看不到妈妈害怕,便时常给孩子洗脑:“贝,要是哪天早起见不到妈妈,就自己穿好衣服,等妈妈回来奥”,孩子每次都忽闪着明亮的天使之眼,认真点点头。不过,每次我匆匆赶回家,都看到孩子还在香甜的睡梦中。直到那一天,一整个早读,我都莫名地心烦意乱,学生在下面朗朗背书,我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讲台上来回踱步,心像皮球跳动不安。
好容易捱到下课,我快速骑车往家冲,钥匙打开已剥落泛白的红底大门的瞬间,一张花样小脸出现在我面前:孩子下身小蓝宽牛仔,上身粉色小夹克外套,里面套着压住领子的棉袄,手里端着胖嘟嘟的小水壶,嘴巴含着吸管,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我这天使般的小姑娘哪,你让妈妈到哪里去安放这无以盛放的幸福呢!
从这以后,我再不焦虑早读,经常欢跃如雀地回忆着那张小脸,直到今天,包括以后更漫长的岁月。
有一段时间,我做了胆囊切除手术,不得不把年迈的老妈接到城里。老妈腿不好,左膝盖需要喝止疼片,但是每次下课回到家,我看到的景象永远是: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饭在锅里热着,孩子在地上玩,老妈坐在床边笑眯眯看着。老妈的做事效率让我敬佩之至,但毕竟已经是出嫁的闺女,再加上母亲年事已高,两周后,当我身体略微恢复,便送老妈回去了。这是一段让我温暖又心酸的记忆,在那样的冬月里。
“如果风再大一点,我会冻死在那个冬天里”,想到这些种种,我又对丈夫重复了一遍,但语气少了凌洌,多了点温情。孩子和母亲,是是我心底深处的一泓温泉,氤氲而宽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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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的确是一个极冷的冬天,冷到我近乎抑郁。孩子生病不断,我身体状况百出,却还兼着班主任。一个人里里外外地撑着,我极需一根救命稻草。
一天忙碌完,在我终于有时间打电话的时候,丈夫那边却已经吹响休息号;部队作息时间严格,与他通话永远是说不了两句就要挂掉的。朋友们已各有自己家庭,大晚上也不方便聊天。父母的家早已成为父母家,那是哥嫂的家,更不便长久打扰。
夜半十二点,孩子忽然烧到三十八度九,滚烫的身体烧得我心发慌,曾听老姐说孩子烧到38度以上,就要赶紧就医。家里没有退烧药,我欲哭无泪,街上的门诊全是关闭的。我抱着孩子找出租,那偏僻的地段竟遇不到一辆的士,我只能抱着孩子边跑边哭,焦灼的脚步丝毫感觉不到夜的恐惧,里面的衣服热成汗的水,又凝成冰的布贴在身上。直到我冲进医院急诊室,直到液体开始一滴一滴流进孩子体内,我才感觉到了衣服的冰和冷。
我清楚记得,那晚,儿科的白大夫给孩子连挂了五瓶液体,娃的体温才算控制下来。从此,孩子便成为白大夫的常客,直到娃上小学,身体渐渐变得结实。
雪莱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知道吗,春天真的很远,对于某些身在泥泞中的人来说。那个冬天,成为我一生的冰潭,每当寒气升起,就是我对丈夫恶语相向之时。
我无法忘记在阳历年的夜晚,一个人走在清冷的大街上,任寒风一针一针刺入骨髓的无助。那一刻,我不能拨通任何一个人的电话,惊扰别人在节日里的欢悦是一种自私的罪过。我对《祝福》里祥林嫂的遭遇有着切身体会。多年后,我在同样的一天,写了一篇微小说《月魂》,悲苦凝聚,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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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风再大一点,我会冻死在那个冬天里。”但我毕竟没有“冻死”,没有像祥林嫂那样“冻死”在一片鞭炮声里。我有工作,有孩子,有父母,有亲友,有同事,有学生……
日子再难熬,只要有一口气,终究会走过去。泪流多了,心就硬朗了;苦吃多了,心就无所畏惧了;事遇多了,能力就越全面了。何况,我还总能得到很多人的帮助。
孩子进幼稚园后,老姐上班地方距学校仅百米,下了班就顺带帮我接回孩子。晚上偶尔带孩子到学校上自习,学生总喜欢下课逗她玩,带她到操场疯跑。有时候赶上讲课,同事就会领几个孩子去商店买零食,带他们在校园里追逐玩闹。周末或者放假,赶上我开会或高三补课,孩子会带着自家小行李留在外婆家,享受无尽的田园童趣。
有时候我难免发问,到底是我在照顾孩子,还是孩子在陪伴我?也许“相依为命”这个词最恰当!在孩子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就能够去外面给我买回早餐,就能够给病得起不了床的我买回药品。深夜里,我抱着她入睡,那暖和而柔软的小身体,就是我心灵最温暖的床:是这个小生命支撑我度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
“如果风再大一点,我会冻死在那个冬天里”,这句话终于在十年后被风干成了十七个字。仅剩十七个字,而已。那个冬天,一家人终于坐在一起包了顿除夕饺子,看了一次完整的春晚。日子开始在团圆的路上滚动,孩子终于在爸爸的陪伴下上学……
如今又是一年冬将尽,我已无忧,孩子已亭亭,春天早已来过无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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