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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彻底的落幕了,一张黯黛色的大网罩住了苍穹,一轮圆月悄悄地探出了头,几颗星星就像一个个瞪着亮晶晶眼睛的保镖,守护着那轮圆月。
九月份白天的暑气未消,加上人群里庄户人家的一股汗臭味,吃了红薯后肠道里的气体,悄悄在打谷场弥漫。
生产队的打谷场,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人声巅沸,都翘首以盼等着露天电影开幕。
庄户人家除过在土里刨食,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每月一次在村里轮放的露天电影就是他们的期盼,也是他们唯一娱乐的精神食粮。
只要每次放电影,村里的人几乎全体出动,除过走不了路的老弱病残。
村里年轻人不敢光明正大谈情说爱,谈情说爱就会被贴上有伤风化的标签,他们只好借助看一场电影,站在心仪的人跟前,悄悄地耳语,或者悄悄地打量。
秋莲从来没有走出自己住了十七年的小山村,最多就是到离家三公里的镇上。
她给生病的妈妈做好晚饭,侍候妈妈吃完饭,喝完药,她匆匆扒拉两口饭,就往通往打谷场的小路上走去。
小路上到处都是人,老远就看见打谷场昏暗的灯泡下,到处都是人影攒动。
村里孩子们在打谷场上,你追我赶,一起打打闹闹,有的早早的拿着凳子就占好了座位。
秋莲正准备往人堆里走,这时突然有个人从身后拽住她的手腕,她抬头一看是永亮。
永亮往四下瞥了一眼,附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在后山的小河边等你,你一定要来,不见不散。”
秋莲愣了一下,脸顿时红到耳根。她赶紧悄悄地看看四周,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人?
周围人都在说说笑笑,等着电影开场,只有她自己囧在那里。
她用手拂了一下耳边的刘海,掩饰了一下,把自己粗黑的辫子甩在脑后,看着永亮往打谷场后边的一条小路走去,那是通往后山的路。
每次放电影,十里八乡,好像整个镇上的人都出动了。诺大的一个打谷场,人山人海,她找了一个位置,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心脏咚咚地跳着,神思恍惚 ,六神无主,不知道该不该去后山?
过了几分钟电影就开幕了。
电影开幕,先放二十分钟的新闻纪录片,大家只能耐下性子,一边聊天打闹嗑瓜子,一边等着正式影片上映。
一道强光打在幕布上,剩下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在攒动。
秋莲眼睛盯着纪录片,但是什么也没看进去,她想起永亮刚才说的话,不知道该不该去找赵永亮?
如果不去,又害怕永亮一直在那等她。好不容易纪录片完了,大家翘首以盼,等着幕布上出现的那个八一电影制片场,或者别的电影制片厂出现的那几个字。
她心里一直恍惚着,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抬头看见电影幕布上出现《野火春风斗古城》。她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挤出了人群,向打谷场后边走去。
出了打谷场,她顺着蜿蜒的小路,往后山走去,小路的左边是群山环绕,在夜幕下,群山巍峨,已经看不见苍翠,只看见一大坨的墨色,就像几个黑巨人,守护着这个小村庄。
她的脚步声时不时惊起路边草丛里小动物的惊慌,电影传出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
一阵蛙鸣虫唱,伴着高亢的蝉鸣声,从右边的小河边传来。柳树的枝条垂在小河边,月色下,好像奏着一曲交响曲。
走了有十几分钟,电影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后山只剩下夜的清凉和静谧。
她越走,心里越是慌乱,看着深邃黝黑的大山,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小河蜿蜒地由东向西缓缓流淌,河水清澈,绵延数百里,也不知它的源头和尽头在哪?
不知道是一只兔子还是什么动物从她的脚底突然窜出,吓了她一大跳,她赶紧跳开,惊魂未定抚摸着胸口。
突然一只大手附上了她的背,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背上突然渗出一层冷汗。
“我知道你会来的。”突然头顶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她抬头一看是永亮。
永亮轻轻揽着她的腰,她身子抖动了一下,来自男性清冽的气息瞬间在她脸上萦绕,她感觉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脸也烧起来了。
多亏是夜晚,没人能看得见。她都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好像没有规律地快要跳出心脏。
“秋莲,”一声低沉的呼唤。
她“嗯”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
永亮拉起她的手,微弱的月光下,她的心里就像有个小人拿着一面鼓再用力地敲着。
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性拉手,她本想挣脱出永亮的手,永亮大手稍微用力,一种温热踏实感从他手里传递到她的手心。
永亮大手紧紧地握住她那双小手,丝毫没有想要放手的意思。
月色下看不清永亮脸上清晰的轮廓,但永亮眸子里的光,在月色下亮晶晶的闪动,就像一弧潭水的波纹。
永亮一双温暖的大手,揉搓着她的小手,让她耳热心跳。
“秋莲,我喜欢你。”永亮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流淌,还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让她感到一股酥麻,从脚底蔓延到头皮。
秋莲低垂着头,没有说话。永亮一只手握着秋莲的小手,一只手轻轻勾起秋莲的下颌,让秋莲不得不抬头看着他。
秋莲在月色下,看着永亮那双发亮的眼睛,她抿了一下唇瓣,永亮磁性的声音,让她也大着胆子,靠近了永亮。
就连天上的星星都眨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秋莲,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叔叔在米国留下一大笔遗产,让我过去继承。叔叔没有孩子,只有我这个侄子,我本来想带着你一起去,那边就只给我办了出国手续,我先过去办理好一切,然后再回来接你。
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秋莲抬起头,看着永亮,在月光下,永亮的眼睛温柔如水,她的眼眶发热,里面好像涌出了一窝星星。
说着永亮拿起秋莲的小手放在他的胸口,“秋莲,你听,我胸膛的这颗心,只为你而跳动。”
说着,他拉着秋莲的手坐在小河边的草地上。他用手揽过秋莲的肩膀,然后嘴唇轻轻地落在秋莲的唇上,一片炙热的呼吸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随着永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秋莲想用手推开永亮,无奈,永亮的吻越来越炙热,让她无力抗拒。
他的炙热让秋莲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片树叶落在她的长发上,好像被永亮的热情震撼,飘落下来。
一阵喘息声,呢喃声,让后山的月亮都羞红了脸,躲进云层里,一小片乌云遮住了月亮的皎洁。
当后山归于平静,秋莲含羞带怯地整理自己黑色缎带一样的长发。
永亮从口袋拿出一把羊角梳,轻轻地为秋莲梳着齐肩的头发。
“等你长发及腰,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等着我,我心爱的姑娘,等着我带着大笔的嫁妆来迎娶你。”永亮呢喃着,给她说着情话。
他顺手在河边折下一朵红色的木槿花别在她耳后,把那把牛角梳塞在她手上。
半边月亮渐渐钻出云层,像西边的苍穹移去,一大片乌云跟着移动,准备包裹那半边月亮。
一阵风儿撩动,吹起衣衫,月色洒下一抹清凉,就彻底隐在云层里。她怀揣着乱撞的小鹿,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后半夜,雨就哗哗下起来了,一大早她就打开门,倚在门边,看着永亮家的方向。
她亲眼看到永亮,背着一个大的行囊,打着一把雨伞,跟家人告别,都没有往她家的方向看一眼。
就这样她站在家门口,看着永亮的背影越来越小,她又紧跑了几步,往村口跑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跟衣衫,她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看着永亮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看不见。
一片落叶,带着冰凉湿润,落在她的发稍上。
不知从几岁起,她每一次只要走出家门,都要往赵永亮家门口看上几眼,永亮的家就在她家的斜对面。
在村里有永亮出现的地方,总有一双胆怯而多情的美丽大眼睛随着永亮的身影流转,偶尔两人的目光一对视,她就慌乱地逃开。
她在庄前屋后就算是搂柴,都要往永亮家的门口瞥上几眼。
只要瞥见永亮高大的身影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晃动,她就一阵甜蜜,每次看见永亮,她都会红着脸,害羞地躲闪着他温情的目光。
她更不敢跟他说话,见到他总是逃也似的躲开,又在不远处悄悄地偷窥他。
永亮比她大两岁,她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永亮是村里最帅的小伙。永亮家里条件在村里算是比较好的 ,前几年因为有个当兵的叔叔在境外,家里被牵连。
这两年又因为境外的叔叔,让村里多少人羡慕?
在秋莲四岁的时候,父亲生病走了,从此她跟妈妈相依为命。
从她记事起,妈妈就跟村里的男人一块去修路,筑堤,在砖窑跟男人干一样的活,搬砖装车,每天妈妈回来都一副疲惫的样子,宽大的粗布衣服上都是灰扑扑的尘土。
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有一天妈妈在砖厂干活的时候,被人抬着送了回来,砖厂塌方,妈妈被倒塌的砖窑压断了腿。
砖窑推卸责任,说是下了好几天雨,砖窑的土方松软倒塌,他们也没有办法,还说他们也是受害者。就这样砖厂推卸责任也没有给一点赔偿。
妈妈由于没有及时医治,双腿落下永久的残疾。秋莲上到小学五年级,就再也没有去上学,就在家里一直照顾妈妈 。
从此这个家就是母女二人跟贫寒相依偎,度日如年。秋莲也只能偶尔去山上找一点草药,治疗妈妈的腿伤。
自从永亮走后,她的思念就遍布到家里的角角落落。思念就像长了脚,她走到哪里,思念就拉扯到哪里。
不管是做饭下地干活,搂柴,还是上山采药,永亮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她眼前浮现。
永亮给她说的每一句话,每日她都要咀嚼很多遍。永亮的身影已经长在了她的心里。
一个多月后 ,她出现了恶心,呕吐,妈妈感觉不对劲,问了她的月事后,妈妈的眼泪就在脸上纵横,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阴郁。
当妈妈知道她怀的是永亮的孩子后,妈妈的眼泪更加汹涌。
她不知道妈妈的眼泪为什么那么多?她每天下午都要去村口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当村口那一声声自行车铃声响起,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后座绿色的中国邮政包一出现,她第一个跑出去,每次都是兴奋地跑出去,失落的回来。
她此刻还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当她肚子大了一点,妈妈苦口婆心劝着不让她出去,但是她还想在村口等着永亮回来。
妈妈开始用白布用力缠着她的肚子,让她提水,让她干最重的活。但是肚子里的那块肉还是安稳地在她的肚子里手刨脚蹬,异常活跃。
后来她的肚子再也遮不住,口水,唾沫星子,能把她活埋了。
还有人从院墙外边给她家院子里扔破鞋,村里的人恨不能给她脖子挂两双破鞋,拽着她去游街,她就像过街的老鼠,再也不敢在村子里明目张胆的露面。
妈妈的眼泪越来越多,叹息声越来越重。
她每天用那把羊角梳梳着自己乌黑的长发,等着自己长发及腰,等着永亮回来娶她。
一声洪亮的啼哭响彻在破败的农家小院里,一个粉嫩的女婴狼狈地诞生了,女儿的诞生注定就是一个笑话的诞生。
她白天带着女儿在别人的白眼和口水下,狼狈艰难地挣着公分,养活妈妈和女儿。晚上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把思念的线越拉越长。
她的头发越来越长,女儿越长越大,妈妈身体越来越虚弱,她的思念已经长过她的头发。
她沦为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连村里的老光棍们都对她肆无忌惮的调戏,女儿被人整天骂着野种。
门口的梧桐树花开一年又一年,她的思念已经长到迷失了方向。
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看着妈妈整日因为疼痛难以入眠,她却连给妈妈买药的钱都没有。
她咬着牙,决定把自己嫁给村西头比她大二十岁的小儿麻痹症的老光棍刘老栓,都说刘老栓当木匠,手上有钱。
她只要刘老栓给她二百块钱,能给妈妈看病,她就答应嫁他。
妈妈不住地掉着眼泪,对她说:“莲儿,不要苦了自己,妈妈身体已经垮了,妈妈只剩等死了,妈的病不看了,咱们把钱给刘老栓送回去。这个人不能嫁,他嗜酒如命,喜怒无常。”
她搂紧了枯瘦如柴的妈妈,一脸平静。
她用牛角梳把自己的长发绾起来,给鬓角插上一朵木槿花,挽着四岁的女儿走出了家门。
门口的梧桐树,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没有开花?树干也已经干枯。
就这样她带着女儿把自己嫁给了刘老栓。
她出嫁路过小河边,垂柳就像她及腰的长发,浮在水面,河水就跟她的心情一样平静,没有一点涟漪,她掏出牛角梳,梳理了一下鬓角。
结婚没过多长时间,刘老栓只要喝醉,他的拳头,一拳一拳就打在她的身上。
嘴里骂着,“贱货,破鞋。”
她绾起的长发,散落下来,她咬紧了嘴唇,咬出了血,她仍然一声不吭,一脸平静。
女儿吓得哇哇大哭。刘老栓的拳头眼看就要打在女儿的身上,她怒吼着跑过去,一把抱住女儿,把女儿护在身下。
刘老栓的拳头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她散乱的头发被刘老栓薅下来一大片,血迹斑斑。
这个瘸子,看见她带的拖油瓶,气就不打一处来。
拳头一次一次的落在她的身上,她把女儿护在了身下。那是她爱过的一枚印章,刻在她的血肉里,她眉眼里延续着她的思念,拳头泪水在苦水里泡着,女儿在拳头和谩骂下,迎风而长。
她经常一个人去后山,想着那个说回来要娶她的男人,去看看,去闻闻,后山还有没有他曾经留下的一点气息。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一次刘老栓喝多了,晚上回来,掉下山崖,摔死了,从此她的噩梦才结束,刘老栓死了,她的头发已经被他薅下来一大半。
妈妈也走了,就这样,她带着女儿在岁月的夹缝里艰难生存,她靠着给人做衣服养活自己跟女儿。
她已经好久都记不起那个叫赵永亮的男人,那个男人就像泡影一样,那个肥皂泡越来越小,她的思念也渐渐变得模糊,她剪短了自己的一头长发。
家乡忘了永亮,永亮也忘了家乡。
十八年后,在那个渐渐模糊的记忆里,男人回来了。
男人找到她,并不是回来要迎娶她。而是要带走女儿,听说男人在米国已经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回来要带走女儿?当男人来找她,她才知道,男人的儿子生病不幸夭折,所以他让女儿过去继承他的家产,她一脸平静,拒绝了男人。
女儿却哭着告诉她,再也不愿意过这种遭人白眼的日子,她也想过人上人的日子。
那一夜雨很大,女儿义无反顾,跟着男人走了。她在后山就像狼嚎一样,她浑身湿透,失魂落魄,走到小河边。
那条小河的垂柳,就像她续接的头发。她扑进冰冷的河水里,枕着河水安睡,垂柳下飘着一把羊角梳。
她飘到一个没有思念的地方,雨哗哗 下了一夜,后山再也没有她来过的痕迹。
绿巨人的山上,钟声响起,圣经里的第一个谎言,一遍一遍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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