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五期【容】的写作活动。(网图侵删)
立春这一天天气不太好,虽然太阳无遮掩,但是耷拉着脸不放光芒,加上阵阵西北风让人们不得不缩着头走路。洁琼已经换上外出衣服,临出门时又改变了主意,透过窗户看着近处的树木和远处的仓山,面容冷漠,目光涣散。这样的天气出门就是受罪,可是待在家里又有什么意思。这种无所适从已经跟随她很长时间了。
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走……《好好生活别想太多》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洁琼的沉默,她脸上恢复了些活气。电话是女儿方名然打过来的。妈,我一会回来,你别出去打麻将了。方名然快言快语。好,等你。洁琼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母女俩虽然生活在一个屋子里,已经有五天没打照面了。早上方名然上班时,洁琼还在呼呼大睡,晚上方名然睡觉了,洁琼还在麻将场。
方名然的电话让洁琼终于有了事干,她一边脱下大衣,一边高声吩咐,刘芳,晚饭加一道油焖大虾,然然回家吃饭。声音有些咋呼。住家阿姨刘芳在厨房探出头,大声说是。洁琼把高跟鞋踢掉,拉着拖鞋来到大厅的茶几边开始插花。这些花拿回来快两天了,已经有些耷头呆脑,洁琼却情绪空气高涨,一边哼着歌,一边舞着剪刀,同时注意听门铃。方名然自从开始在琼力建筑上班,回家吃饭的次数很少,一个月都凑不够一把手指头。
叮铃铃……门铃响了。洁琼抢在刘芳前打开门,伸开双臂准备迎接女儿。入目的方名然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后跟着一个阿姨,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方名然,我要砍了你!洁琼呆了几秒,面容逐渐扭曲,大吼一声,转身就向厨房方向跑去。方名然把孩子塞进走过来的刘芳怀里,推着她说,快,刘姨,快把她俩带到二楼我卧室隔壁的那间房子,快!方名然身后的阿姨慌得有点不知所措,呆站着。方名然拉了一把,指了指楼梯方向,阿姨这才提着东西慌慌张张踉踉跄跄上楼。
两个阿姨的身影还在楼梯上上行,洁琼举着刀冲过来,她衣服大开,头发散乱,呼呼喘着气,看着别提多恐怖,她举着刀就要砍。方名然一闭眼,耳朵里嗡的一声,脑袋被扇的转到一边。洁琼到底没真砍方名然,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方名然等眩晕感过去,转回头,睁开眼,面前的洁琼手里的菜刀还高举着,眼圈通红,浑身哆嗦。方名然心里一酸,伸手拢了拢妈妈的头发,又把菜刀从她手里拿出来,再张开双臂把她抱住。洁琼还在浑身颤抖,她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呐,因为什么让她成为这样的一个样子,方名然都明白。方名然静默地抱着她的母亲,人和人之间除了语言和肢体上的沟通,还有一种互相的感应,方名然内心很定,所以一会以后洁琼也慢慢的安定了下来,终于不再颤抖了。
母女俩就这样抱着。良久,洁琼突然放开声音大声哭。方名然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她静静地听洁琼哭,洁琼哭得整个人又开始打颤。方名然叹了半口气,另半口是长长呼出来的,如释重负,三个月了,洁琼终于哭出来了。父亲方力伟的骨灰在殡仪馆暂时存放着,她一直不敢提举行下葬仪式。因为父亲从出车祸到现在,洁琼都表现得过于冷静,不到场不谈论,更没掉一滴眼泪,好像没有那回事。
刘姨,我和我妈出去吃饭。半小时后,方名然高声交代了一声,拖着洁琼出了门。洁琼虽然扭动身体不乐意,一想刚进门的两个人,最后还是选择出去透透气。靠近海边的餐厅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五六人,母女俩选择了一处能看见大海,又与其他位置隔开的雅座。方名然把菜单打开放到洁琼面前,洁琼自从坐下就看着远处,她没收回目光,也没看菜单。方名然把已经溢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点了几道菜,把菜单递给服务生说,菜稍后点再上。
方名然先开口,妈,这件事,及我之所学,我只有一句: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半天后,洁琼僵硬地说,什么意思?方名然看着妈妈的眼睛说,可以真正托孤寄妻的人,可以把国家政令交付的人,这样的人才能是一个有作为的人,我如果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能接回来好好抚养,你又怎么能指望我将来好好的孝顺你?妈有些事你好好的想一想。
洁琼一说话,眼泪就不自觉的往外淌,方名然你爸让我憋屈了二十多年,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是,那也是怪我,当初你生下来是个女孩,我又正跟你爸闹着,就把你送回你奶奶那去了,这一去就是十七年,我中间想去接你回来着,可你奶奶不给我,你爸也不让啊!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是你妈啊,你怎么就能往我心窝里捅刀子啊。
洁琼自己翻包找出餐巾纸,擦了擦鼻涕接着说,你爸狠,终于在外面弄出个小的来,你要做姐姐,又给我接回来,可我凭什么成全你们,你们有谁替我想过,我憋屈的还不够吗?剩下这半辈子你还想继续恶心我?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啊?洁琼最后一句话破了音。
方名然的手伸过桌面握住洁琼的手说,妈,不要怨恨,要忘记,忘记不是为了原谅,是为了让自己快乐,恨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多恨他,也想一想他对你好的时候,世间任何事都有阴阳两面,你爱所以你才恨,也之所以你恨所以你才爱。你以前的孤独我没陪着你,你以后的岁月我都会陪着你。
不要指望我搭一把手。好久没说话的洁琼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方名然心里刺了一下,更用力地握了握妈妈的手,郑重地说,谢谢妈妈,谢谢。方名然明白妈妈这是答应小男孩住家里了。小男孩名叫方中信,他的妈妈杨敏三个月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一起去世的还有方名然的爸爸方力伟。方力伟是力琼建筑的董事长,三年前就不跟方名然母女住一起了。方名然母女都知道方力伟有外室,不知道的是他有了儿子方中信。方力伟去世了,杨敏去世,杨梅的家人在杨敏跟方力伟的那一天跟杨梅断绝了关系,方中信成了孤儿,没有人扶养的孤儿。
方名然第一次见方中信是方力伟去世后第六天。那天,方力伟已经装进了骨灰盒,方力伟的好友把方名然带到了一处新建的高档小区。方名然推门进去那一刻,她愣住了,墙上是三口之家的照片,照片中的那个男人是她二十几年来一直叫爸爸的人,旁边的女子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怀里抱着的孩子,看上去还没过一岁。方名然在那陌生的地方待了半天,木木地看阿姨照顾孩子,偷眼斜视她。孩子一双小眼睛圆溜溜的,黑啾啾的,看着她一直笑,方名然的心就融化了,最后决定看护孩子的阿姨继续看护孩子,她回家给妈妈洁琼做工作。
那天晚上的饭桌上,方名然试探着说,妈,假如我有个弟弟,我要把他抱回来……没等方名然说完,洁琼夹菜的筷子停了,目光直视方名然一字一顿地说,你敢抱回来,我就杀了你。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三个月了,方名然每天两处跑,加上方力伟去世后公司一大堆事,她确实累极了。一天不去看方中信,她又放心不下。今天只有孤注一掷了。敢孤注一掷,还是因为方名然知道,洁琼不是心狠的人。
一个月后,方中信过一周岁生日了,方名然在家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洁琼没有参加,也没有反对,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 。
过了生日的方中信开始学走路了,一个人摇摇摆摆就走到了洁琼身边,阿姨看见了慌忙抱过去。方中信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喜欢往洁琼身边走。一个午后,阿姨去晾衣服了,方名然暂时看管方中信,方中信又开始摇摇晃晃向洁琼走过去,方名然装作整理沙发。方中信走到洁琼身边,伸手就要洁琼抱。洁琼没有动,她一直盯着方中信看,然后眼睛红了。那是洁琼第一次正眼看方中信。等阿姨抱走孩子,方名然坐在洁琼身边,抱着洁琼半个臂膀说,妈,他就是个孩子。
会走路了的方中信最喜欢的事就是爬楼梯,每天不知疲倦地爬上爬下,身上头上磕碰得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很让人心疼又阻止不了。这天下班回家,方名然发现楼梯上全贴了防撞条,茶几和桌子边也贴了。她张口感谢阿姨,阿姨说,夫人让贴的。阿姨还说当她忙时,夫人还会替她看会方中信。方名然感觉眼前的曙光更亮了。
方中信过了一岁半,嘴巴好像开光了,各种称呼都会了。方名然觉得需要跟洁琼好好谈一谈。妈,方中信越来越大了,你想让他叫你什么?你让他叫你奶奶,他以后就能把你当奶奶,你让她叫你阿姨,那他以后就能把你当阿姨,你要让她叫你妈妈,那他以后就是你儿子,所谓有因就有果,就是这么回事。洁琼没吭声,琢磨着方名然的话,转身回屋朝方名然挥了挥手说,赶紧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
几天后的一天中午,方名然临时回家拿份文件,推着门,从门缝看见方中信坐在洁琼身上吃槟榔棒,口水淌湿了洁琼的前衣领,吃着吃着扬起脸,奶声奶气地叫妈妈,洁琼用手抚摸着孩子的头,目光慈祥,是一位真正母亲看儿子的神情。方名然的眼眸湿润了。
三个月后,方力伟的下葬仪式举行,洁琼做为未忙人出席送了最后一程,她的左手拉着方中信,右边站着方名然。
又一个立春,方中信已经快五岁了,他挂在方名然身上往山上走,洁琼跟在身后,山上长眠的人是方力伟。走着走着,方名然的汗水出来了,出气不匀,她拍了一下方中信的屁股说,再过些日子我就抱不动你了,你不能这么懒,你已经长大了。方中信一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给方名然擦汗,一边说,姐姐,等我长大,你和妈妈都老了,我背妈妈,抱你。
一阵春风吹过来,让人神清气爽,抬头阳光高照,空气甜蜜,人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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