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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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是小城市小单位的基层员工，平时与人为善，凡事不争不抢，是个好人。大家都这么说，只是，老好人，也是好人。老好人别人喜欢，自己家老婆就不一定喜欢了。

老李今年36岁，本命年了，老娘买了红腰带，他拴在裤腰带上，下班回家。自己骑的小电瓶车4年了，表面看不出来多残破，得益于平时会背着一条抹布，修理的时候会随手擦拭一下。是的这个小电瓶车坏了很多次了。

第一次修的时候是刚买没多久，为了方便接送孩子，所以买了新电瓶车，没想到送完孩子，自己就去买包白沙烟的功夫，回头来一看，车子被碰倒了。他赶紧扶了起来，握把处蹭掉了漆，塑料的把手变形了，有些毛刺。

他试了试，得了，方向坏了，可是这前后到哪里去找人，想要去调监控吧，这保安也不是吃素的，没有好处动都不动一下。老李没办法，只得自己推车去修，还好，新车，店主免费给调整了一下。

回到家，老李没敢跟老婆说，他老婆很凶，更何况，他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

老李下班总是不着急回家，他会在家门口附近的公园里待一会儿。

公园里有人下棋，有人甩鞭子，有人挂在运动单杠上甩来甩去，几乎都是老年人。中年人和年轻人都很少，偶尔能看见，也只是低头看手机。

在公园里，看得到的所有有益身心的事情，都是迟暮的老人在做。老年人上大学，读书练字下棋研究文学。老年人健身交友分享养生。

年轻人哭泣分手斗殴打游戏。萎靡不振，浑浑噩噩。

老李总爱找个安静地角落，视野好一点儿的，观察着来往的人们。

约莫着一根烟的功夫，他就会起身，慢悠悠地再骑车回到家，有时候他也会等身上的烟味儿散完再回去。老李没什么兴趣爱好，但凡有什么坏毛病也轮不到他，有本事的男人才能有本事有坏毛病。每当周边的人夸老李是个好男人的时候，他老婆翠莲就拿这句话冲别人。老李只是笑笑，别人也是笑笑，说话的人和不说话的人都会有一点点尴尬。

老李回到家，开门，挂钥匙，脱外套，换鞋。老婆翠莲坐在客厅吃水果看现代都市言情剧。老李躬身对翠莲笑笑：“老婆，我回来啦。”翠莲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老李走进厨房去看看有没有饭，有时候回家会有饭吃，有时候没有，翠莲是家庭主妇，给孩子陪读，做饭都是以孩子为主，哪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就会带回来放在厨房，老李就自己整一下大杂烩。哪天做的好吃，全吃完了，老李就自己下点儿面条凑合。

今天还好，剩了好几个半碟儿的菜。他拨拉一下，给锅里烧上水，就放上去热一下。老婆就不用问了，她跟孩子一起吃，独独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家里，好像变成了工具。

老李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走出厨房。翠莲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电视剧。老李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似乎这个场景刚发生过。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每天都重复的嘛。

老李坐下来，翠莲正看到女主角智斗小三。不觉哑然失笑，翠莲疑惑地回过头盯着他，他被盯得发毛，收起了笑容。

“你笑什么？”

“没什么啊。”

“我问你笑什么？”

“你不要戾气那么重，我真没笑什么。”

“啪”的一声，翠莲将一包纸巾扔到了老李的脸面上。

“有什么好笑的，你说说看啊。”

“无理取闹。”老李站起身，捡起纸巾，重重地拍在桌上，转身进了卧室。

第二天是老李换班休息日，老李没上班。在家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平时老李也没有什么业余的爱好，邻里经常会请他帮忙去修修电器，修修桌椅或者给家庭主妇修下煤气灶。虽然手艺谈不上多好，但是小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况且是不收费。他十分乐意做这些事情，在老人和妇女一句句的感谢和夸张的表情里享受着最高级的快乐。道德层面助人为乐的精神愉悦感远远超过其他事物所带来的愉悦。

休息日也不例外，一大早就开始有人敲门找老李，整个小区的街坊邻居都爱过来找老李。

当然也不会空手，哪怕是一盒点心，一颗包菜，也是一份心意，不管有没有帮忙办成事，心意都是互相的。这事儿，翠莲从不插手说什么。虽然不会表现得过分热情，但是也不会刻意阻碍，老李的媳妇，就是不大爱讲话。人们都这样说。

休息日后去上班，打开办公室的灯，老李发现了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老早之前报备过自己办公室的灯坏了一个，申请更换。但是维修人员竟然是老李休息日过来的，本来也没什么，没想到坏的灯还是坏的，另外一个没坏的灯管倒是换成了一个新的聚能源灯管。

老李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哪有这样干的？明明只有两个灯，换的肯定是坏灯啊。于是赶紧去储备部报告。赵姐白了老李一眼，说道：“你说要换灯，已经让人给你换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说换错了，那你昨天又不上班，这事儿怪谁？”

老李讪讪地笑着，心里一遍遍地问候她老娘。换灯是换坏掉的灯，哪有直接拿个新灯换了个旧灯。这事儿，不论是维修部还是储备部，就没一个人正儿八经上过心。

但是老李，没吭声，他本可以自己出钱买个合适的灯管自己去换，只不过，这事儿，在公司，一个人掏腰包，不论多少钱，都是让别的同事难堪。

老李下班没去公园抽烟了，最近电瓶车小毛病多，不是扎钉子了就是转向器坏了，或者是弹簧坏了，小区附近的老肖师傅给他修车。两人的近况相当，也都抽白沙，于是一来二去地熟悉起来。即使电瓶车没什么毛病，老李也爱往老肖的修车铺子去。

“本命年万事都要小心啊，太岁头上坐，不是福就是祸。”老肖拿起满是油污的抹布擦了擦手，然后接过老李递过来的烟。

“我这人一辈子就这样了，别说本命年，除了小时候进过一次女澡堂子，这前半辈子啊，是一件出格的事情都没干过。”老李给老肖点着了火，找个个小马凳，坐了下来。

“不过这好人呐，不一定都快乐，但是大部分肯定都是窝囊。”老李吐了口烟圈。

“谁说不是呢，你听说了没，9号楼的那对夫妻，男的就是个老好人，他老婆长得还行，好好的日子不过，出去找了个姘头，被抓了个现行。这事儿闹得，大半个小区都知道了，前阵子女的回娘家了，你猜怎么着，今个儿早上，我又看到那娘们了。跟没事人儿一样，还没买菜呢。”老肖探过头，满脸鄙夷地跟老李扯着流言。

“呸，这世道，净欺负老实人。”老李啐了口唾沫，掐灭了烟。

“我得走了，媳妇等着我吃饭呢。”老李站起来，打了个招呼，离开了修车铺。

老李回家的路上看到新开的一家彩票店，有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站着在购买和对号码。老李撇撇嘴摇摇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回家了。

进屋，孩子在家，初中的孩子，正在长个子，坐在书桌前面，裤子在脚踝那一块短了一截，戴着大框眼镜留着几缕长长的刘海，正在专心致志的写着习题册。

“你妈妈呢？”老李问道。

“不知道。”孩子头都没抬。

吱呀一声门开了，翠莲买菜回来了，她显得很开心，手里还拎着一个小蛋糕。

“今天莹莹生日，快洗手，我刚出去买了几个你也爱吃的熟食。顺便把蛋糕拿回来了。”翠莲嘴里念叨着，手里开始忙活起来。

“哦，哦哦哦。好好，我来了。”老李一下没反应过来，他不记得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他记得家里好像很久没有专门庆祝某一个的生日了，就连自己36岁生日，都没有人提起过。

莹莹走过来，手一伸。“爸爸，我的生日礼物呢？”

老李略显慌乱，他摸了摸上衣口袋，又摸了摸裤子口袋。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我生日?”厚厚的镜片遮不住女孩凌厉的目光。

“怎么可能，爸爸是这样的人吗？”老李故作轻松。“给你。”

莹莹张大了嘴巴。“彩票？”

“嗯，送你500万。嘿嘿。”老李摸着后脑勺憨厚地笑了起来。他很庆幸自己兜里除了烟，还有一张彩票。

“我不要，等你中500万再拿回来给我。”莹莹一把将彩票重新拍回了老李手中。

“哎，你这孩子…….”

老肖最近生意挺好，倒是有一阵子没见过老李了。这天他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坐在门口准备休息一下，一支烟递到了他跟前。“哟，芙蓉王，还是特供的。老李，可以啊。”老肖抬头，面前的老李春风满面。

“有一阵子没见你啦。发财啦？”老肖接过烟，老李又给他点着火，他象征性地抬手挡了挡风然后拍拍老李的手表示尊重。

“哪里，就那样，你看，这是我原先的旧电瓶车，又坏了。”老李说道。

老肖走过去绕着电瓶车看了一圈：“没事，车撑子弹簧换一个，几块钱。”

“这车不要了，你看折多少钱？”

“哟，这还新车啊，咋不要了？二手就几百块钱，你买来得好几千吧。”

“嗯，用不着了。我换车了，订了宝马。”

“啊？你小子，我就说你发财了啊。”

“没有没有，媳妇喜欢，结婚嘛，得有台像样的车。”老李笑着说。

“结婚？你不是？”

“离了，孩子跟她，又相了一个，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记得来喝喜酒。”

“啊……”老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旧车折了400块钱。老肖看着老李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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