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有一个小房子

我准备为“好中文的样子”举办线下工作坊，我要带大家做一次戏剧训练。

首先是热身。我要求每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每天跟我做，每天五分钟。

参加者，两人一组。面对面站着，然后跟我一起用肢体动作来表演下面的动作和现象：

1. 推开窗户（2 次）
2. 太阳升起（2 次）
3. 锄大地（左 3 次、右 3 次）
4. 撒种子（左右各 1 次）
5. 下雨
6. 刮风
7. 收获果实
8. 果实献给伙伴
9. 互相致谢

热身结束后，下面进行正式训练。还是两人一组。从年长者开始，不准说话，只能用形体，依次表演出以下动作。年长者表演一下，年轻的就跟着模仿一下。

表演的主题是《我的家》，现在开始：

1. 家乡的外景。
2. 路边孩子们的游戏。
3. 进入自己家门后所看到的。
4. 家里正厅。墙上挂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还有哪些东西。
5. 家里谁做饭，如何做饭上菜、如何吃。
6. 你最喜欢的秘密食物，藏在哪里，如何取出来，如何吃。定格！
7. 放回去。
8. 进入你自己的房间，里面有什么，桌子上有什么。
9. 你最心爱的一样东西，怎么用它，用它的表情如何。定格！
10. 训练结束，再由年轻者做一遍，年长者模仿。
11. 停。原地坐下，两人开始交心。
12. 现在两人双手捂脸。
13. 假装把自己的脸取下来，与另一人换脸。
14. 年长者，你现在就是年轻人，年轻人，现在你就是年长者。
15. 你们可以倾诉了。nianqing主题是「我的惨败的一生」。
16.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哭出来。
17. 现在安慰你对面的人。记住，你其实是安慰你自己。
18. 记住这种感觉。
19. 双手捂脸，把脸换回来。
20. 停。请坐下。
21. 下面请往助理递过来的捐献袋里，交高级班的学费。

我相信，这个游戏一做完，就有很多人自愿地往捐献袋里放钱。

因为没有一个地方比自己住过的房子更能勾起一个人的回忆。我有一所房子 , 是的，无论多么低矮，多么荒僻简陋，无论面朝哪儿，都是独特的、 温暖的栖息之所。

我在杭州租过一个带小院子的房子，一租就是六年。六年间，我只跟房东见过两次面，开租那一天，和退租那一天。其余时间，我们都通过短信和银行卡交谈。

想不到，这所小房子，这个小院子，成了许多人的回忆。

2009年12月3日，就在我住进这所房子不久，纳纳找到我，说要成立一个123诗社。

她写道：

123诗社，12月3日成立

现在社会很少听到人谈论诗的事情，除了梨花体，可偏偏周围好像还有很多诗人。如果他们都不再写诗不再谈论诗，那我们今后读什么呢。

昨天后半夜在 Gtalk上找到王佩，关于今后读什么诗的问题，我与他可谓是一拍即合。读自己写的，读自己翻译的，读别人写的，读别人翻译的。读诗，大声地朗读，背诵，Recitation，对，就这样做。王佩坚持认为，真正能够流传于世的东西只有两样，诗与歌。当然，关于这件事，王小山一直没有明白。

于是一个名为“123诗社”的组织迅速地成立了。因为，我们确定这件事的时间是2009年12月3日；因为我们也要以此，向与诗密不可分的音乐致敬；向 DoReMi致敬，向数字，也向简朴致敬。我们坚信诗和歌是不可分的，王佩也在计划一个伟大的实施，所有的欧仁鲍狄埃，所有的欧仁鲍狄埃都去吧，他要用比利布拉格重新编织你们。

我们目前只有三个社员，王佩，Snoopy，Nana，我们还将有两个社员，aw老师，冯一刀（王注：两人已经愉快地答应了邀请）。王佩觉得这个阵容阳气太盛，于是要找赵丽华一起来。我则想到了小木。这些都没有确定的事情，先放在一边。

现在，我们要开始进行诗社的活动。各位老师，请上楼。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纳闷，为什么名人都住那么豪华的故居。后来才明白，其实很多名人故居，都是名人们租住的房子，用上海话说：“借的房子”。比如鲁迅故居，周恩来故居。而我今生努力的目标，就是把这所带院子的房子，在我死后变成我的故居。

这座房子，位于杭州闹市区，带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发生了很多故事。几乎每一个到过杭州的文化名人，都在里面做过客，除非他/她不是真正的名人。来访的名人包括：中文互联网界的妖精们：王小山，nana，卫西谛夫妇，刘淼，龚民，白菜头……不对，白菜头是一只猫。

这个院子最大的好处是，隔音非常好，所以适合夜里举办文艺活动。我们在这里朗诵，唱歌，聊天，看片，关灯放着星空灯，躺在地板上看天花板上的星空。放着夏夜的虫鸣，一起唱《美丽的梭罗河》《尼罗河畔的歌声》。

时空经常倒流回美好的1980年代，当时的中国，百废方兴，朝气蓬勃。在这种大环境下，音乐也获得勃兴。其中台湾歌者把民谣的种子播撒在黄土高坡和一条大河。

有一个春天的夜晚，123 诗社纳纳、snoopy，冯一刀，吴凡，以及刘桂兰、方恨少、一脚刹车在我家，伴着吉他，轻轻哼唱起很多老歌。虽然歌词大家都记不清楚，但每个人都被旋律带回到那阳光灿烂的日子，那山是青山，水是绿水，微笑是微笑，眼泪是眼泪的 1980 年代！

而每到年终岁末，我们都会朗诵卡瓦菲斯的《城市》。

每次，看到有人坐上机场大巴，我就替他们激动。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生。

然而，卡瓦菲斯的诗句在深夜将我击中。没有新的土地，也没有新的大海，这城市将尾随着你。

说的太对了！多年以前，我离开北京，以为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实际上，我从来没有逃离。

回首四望，满眼废墟，这生命的祝福与诅咒，从来不会轻轻把我放过。

谢谢这首诗，让我悔悟，如果在这座城市我不幸福，哪怕搬到波士顿，又有什么改变呢？

自救的开始在于心灵。

放弃幻想，也不绝望，让我们开始吧。

你说：“我要去另一块土地，我将去另一片大海。
另一座城市，比这更好的城市，将被发现。
我的每一项努力都是对命运的谴责；
而我的心被埋葬了，像一具尸体。

在这座荒原上，我的神思还要坚持多久？
无论我的脸朝向哪里，无论我的视线投向何方，
我在此看到的尽是我生命的黑色废墟。
多年以来，我在此毁灭自己，虚掷自己。”

你会发现没有新的土地，你会发现没有别的大海。
这城市将尾随着你，你游荡的街道
将一仍其旧，你老去，周围将是同样的邻居；
这些房屋也将一仍其旧，你将在其中白发丛生。
你将到达的永远是同一座城市，别指望还有他乡。

没有渡载你的船，没有供你行走的道路，
你既已毁掉你的生活，在这小小的角落，
你便已经毁掉了它，在整个世界。

后来，这所带院子的房子，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再后来，它又迎来了一只叫做白菜头的猫。

再再后来，它迎来了一个叫王元澄的小歌手。

2015年秋天，我们离开了这所房子。走的时候，我看到了邻居眼眶里的泪水。

我们一辈子的奋斗不过是为了找到一个诗意栖居的场所, 不在乎是买来的，借来的。心安之处及吾家。

说起这一切，是因为，在这个周末，我在杭州周边的一个小镇，安顿好了一处小房子。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恰好路过杭州，路过小镇，不妨来坐坐。这里一样可以吟诗唱歌，喝茶论道。虽然它已经有了一个女主人和一个小歌手，但是他们对大家的欢迎，一如我单身时那样。

而当小歌手长大之时，他会向别人描述：

很久以前，我有一所小房子。绿树掩映，孩童嬉戏。进入家门后，看到的都是书和碟片，墙上挂着爸爸的吉他和妈妈的大提琴。家里妈妈做饭，我最喜欢的秘密食物是妈妈做的炒米粉。

我进入自己的房间，里面有我心爱的蚂蚁车，我开着它，感觉看遍了整个世界。

我试着看父亲的那些藏书，试着走进他的世界，但看来看去，我不得不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人。

不过，我唯一确定的一点是，他爱我，胜过他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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