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 |徐爱| 五
徐爱没听懂“知行合一”,就和宗贤、惟贤两个同学讨论,还是不明白。又去问王阳明。
王阳明不喜欢空空泛泛地咬文嚼字,解释名词,心学是实用的学说,所以他让徐爱举生活中的具体例子。
徐爱说:比如有人明知道应该孝敬父母,尊敬兄弟。可实际上这些人做不到孝顺父母,尊敬兄弟。如此看来,这些人知道却不做,不就证明“知”和“行”是两件事吗?(明白了就要去做,不做就是不明白?)
徐爱把“知行合一”里的“知”单纯地理解为理论知识。这和上一篇的问题一样,王阳明在上一篇说过知识可以一两天突击学习得到。
王阳明说:一个人如果明知道应该孝敬父母却不孝敬,说明他有自私的目的,也就是私心。这个私心把人天生的“良知”蒙蔽了,使“良知”不能体现在行为上,也就是使“知”和“行”割断了,不能统一。
这个不孝的人某天“良心发现”时一定会愧疚。但是做到“知行合一”的人永远不会愧疚,也不可能后悔,因为他的行为一直是与“知”也就是“良知”“良心”相统一的。愧疚的人总是愧疚过去的自己被欲望蒙蔽,没有遵从“良心”行事。
古代圣贤教导人们既要知又要行,就是让人们“格”去自私之心,恢复“知行”一体的本来面目。按照“良心”行事。
《大学》里有个“知行合一”的例子:“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了美色就自然而然喜欢,闻了臭味就自然而然厌恶。认识美色是“知”,喜欢美色是“行”。这个“知”和“行”是由同一个心产生的。
认识臭味是“知”,厌恶臭味是“行”,这个“知”和“行”也是由同一个心产生的。如果一个人鼻子不通,闻不到臭味,获得不了臭味的“知”,也就没有厌恶的“行”。
王阳明又举例子:一个人如果有惧怕病痛的“行为”,必定是已经“知道”病痛的痛苦;有了畏惧病痛的“行为”,才说明他真的“知道”了病痛的痛苦;
同理,一个人如果有害怕寒冷的“行为”,必定是已经知道“寒冷”的不好受;一个人如果有怕挨饿的“行为”,必定是已经“知道”挨饿的感受。
所以一个人如果真的“知道”孝敬父母的道理,就一定会有孝敬父母的“行为”,有了孝敬父母的“行为”,才能说他真的“知道”了孝敬父母的道理。这才是“知”和“行”没有被各种自私的欲望隔断时的本来面目。“知”和“行”就是一回事。
古代圣人也是这么教育学生。“知”要从生活实践,也就是“行”中获得,没有实践,也就是没有“行”,等同于没有“知”。
像你徐爱这样只是口头上空泛泛和同学争论“知行”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是浪费时间。
王阳明把徐爱教育一顿,徐爱有点不服气,辩解:古人把“知”和“行”说成两件事,也只是想说得更明白,让人们“知”和“行”分别用功,这样的话,用功的时候才有个着力点。
王阳明说:你误会古人了。
“知”指挥“行”,“行”贯彻执行“知”;“知”是“行”的开始,“行”是“知”的完成。一个是形式一个是内容,没有形式就没有内容,没有内容也没有形式。
如果能明白以上这句话,就自然明白“知”和“行”是一回事。一个意念在头脑里兴起的同时就已经是行为,一个行为付诸实践的时候,就已经在头脑里有了相应的意念。(王阳明的观点如果结合弗洛伊德“潜意识”的理论能更好理解。王阳明认为有的人有私欲,自己却不知道,也就是潜意识里的私欲。所以王阳明要求“精一”,反思自己的私欲,其实就是分析自己的潜意识。)
古人之所以把“知”和“行”分开讲,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社会上有两种人,一种完全由着性子做事,跟着感觉走,却不怎么动脑子,比如张飞,李逵这样的,想到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会反省反思总结,教育这种人就要着重强调“知”。还有一种人整天空想意淫,却不怎么动手实践,只会纸上谈兵,画大饼,教育这种人就要着重强调“行”。所以现在人误会了古人,以为先有“知”后又“行”。如果真的这样理解,那会导致终生都在思考,却终生一无所获。
如果你能真正理解我的话,把“知”和“行”当成两件事也无关紧要。如果你不理解我的话,就算把“知”和“行”当成一件事也于事无补。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
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
先生曰:“试举看。”
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
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
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
要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
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
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
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
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
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
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
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
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
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
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
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
两个,是甚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甚么意?若不知立言
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
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
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
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
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
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
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
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
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
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
意时即一言而足。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
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
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
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
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今若
知得宗旨时,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
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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