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 冬收夏藏

作者: 莞尔尔 | 来源:发表于2017-08-01 23:13 被阅读263次
    情之一字 冬收夏藏

    001

    我是陈冬收,出生于1959。我父亲说我出生的那年冬天,家里的油菜收成特别好,所以给我取名冬收。

    我的家庭环境不好,事实上我们这个村里条件都不好。唯一能分出家庭经济水平高下的就是看谁家的田比较多。

    当然了,有时候田多也并不能证明什么,你碰上灾害收成不好也是白搭。

    所以我父亲让我好好读书,别再做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可是我对读书没有任何想法,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们家半路杀出一个秀才的运气。就算我做了秀才,也算是个穷酸秀才,还不如多种点庄稼卖钱靠谱。

    这样的想法从我十岁开始持续了三年,直到1969年那个夏天,知青下乡改变了我的一生。

    002

    我叫夏藏,夏天的夏,捉迷藏的藏。我的生父是个知青,但却没做知青的事。他结了婚,却又哄骗了我的母亲。

    母亲知道,他是不可能堂堂正正承认我是他的女儿,所以便给我取名夏藏。

    藏起这样一个私生女的身份,也藏起她对我生父的感情。

    我的生父自打知道我的存在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只是每个月家里都会收到一笔看起来还算可观的“救济费”。

    1969年知青普遍下乡,我的母亲为了逃离这个地方, 她带我下乡了。

    003

    我是陈冬收,1969年,很多知青来到了我们村。跟着来的还有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生,她妈妈介绍说她叫夏藏。

    夏藏和她妈妈寄宿在我家,但我和她的关系并不热络。

    她瘦瘦小小的样子,白净的脸蛋上挂着红霞。两个细长的羊角辫安静的别在后头,路过我时我能从她身上闻到一点花香。

    她总是不爱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在傍晚时看着天边的云霞会笑两下。

    夏藏喜欢看书,她带了很多本书来看,从清晨到月上梢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翻来覆去就几本破书,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想些什么。

    我和她偶尔会说上几句,但都不多。我总觉得她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农村的,一脸清高的样子。

    她妈妈倒是很不错,为人和善又热情,和我们这帮孩子也能打成一片。

    我很少见到夏藏脆弱的一面,她几乎是不哭的。直到发生那件事情以后,我第一次明白她所有的不易。

    004

    我是夏藏,来乡下已经两个月了。我和妈妈寄宿在一个叫陈冬收男孩的家中。

    他们家不富裕,就连田地也是村子里最少的。但是他们一家人很热情,脸上似乎看不到命运施与他们的压力。

    陈爸爸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所以他希望陈冬收能够做个读书人。但很明显陈冬收不喜欢读书,从他一身泥巴和他看着我读书时不屑的眼神我就明白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但没关系,我和陈冬收相处的还不错。井水不犯河水,他不常来找我,我也不会和他过多的探讨什么。

    我发现陈冬收骨子里有一股倔劲,似乎是天生就要和老天爷作对一般。尽管他不打算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但他依旧相信拼搏就有未来。

    当然了,我说的这些优点,是我长大以后才发现的事情。

    如果没有那件事情,我和陈冬收原本是不会有过多交集的。

    005

    1975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还闪着雷,路上流潦纵横,四处还有泥坑。

    我和夏藏都在镇子里上中学,所以我一路举着伞跟她一块往家走。

    刚回到家里,就看见家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有知青,有村长,还有邻里。有些人在一块吵的面红耳赤,有些人则在哭。

    我和夏藏慌慌张张的跑过去,只看见夏藏的妈妈虚弱的躺在炕上,耷拉着眼。

    听我妈说,夏藏妈妈是因为跟大伙去山上劳作,然后一没留神被毒蛇咬了。

    “你们愣着干嘛?为什么不送我妈去医院?”

    夏藏跟疯了一样,红着眼质问在场的人。

    “夏藏啊,你看这天气这样,就算把你妈送到镇上的医院去,那也有好远的路要走啊!咱们姑且不说交通有多不顺畅,就说你妈,能遭这罪受吗?……再说了,我们已经请了村医了,他给她开了点药,还烧了点符,能好的……”

    村里的人苦口婆心的拉着夏藏劝说,将是非都跟她挑明。

    夏藏咬牙切齿,一把甩开他们的手,像一只发狂的小兽,露出她尖锐的爪牙。

    “你们不会救人难道还不会去镇上要血清吗?!你们不去是吧?我去!”

    说着夏藏就冲到我面前,对我说:“陈冬收,把你自行车给我!”

    我被夏藏这般样子给惊住了,然后立马做出反应,拉上夏藏说,走我带你去找血清。

    006

    那是我记忆中,最害怕的一个雷雨天。妈妈被毒蛇咬伤,而那群无知的人,包括在场有知识教养的人居然什么正确的判断也无法做出来。

    读书人?读书可以解惑,但为什么他们依旧如此蒙昧?

    是的,我的妈妈死在了他们的蒙昧之下。

    那天陈冬收拉着我骑上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去镇上找血清。我很害怕,畏畏缩缩的坐在后座死死的抱住陈冬收的腰。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非常结实了,他的后背看起来宽阔无比。

    一向不着调的陈冬收一路上都很小心翼翼的安慰我没有关系,那确实是当时我觉得最窝心的话语。

    我们要到了血清,可是已经晚了。

    我摸着妈妈刚刚咽气的身体,她的血液从温热到冰冷。刺骨的冷,比今天淋的雨还要冷。那种寒冷像一把尖刀一样在我的心上划拉出道道伤痕。

    那天夜里我没有睡,整夜守在我妈的床前。陈冬收也没有睡,他守在门口,一言不发。

    我最终是没有忍住决堤的泪水,在黎明破晓那一刻放声大哭起来。因为我明白,我永远的失去了一个爱我的人。

    007

    第一次看到夏藏的眼泪,是在她妈妈离世那个晚上。

    那天夜里一直打着雷,担心夏藏一个人会害怕,所以我坐在房门口守了她一晚。

    整个晚上夏藏没有跟我讲过一句话,只是在黎明破晓时,呼之欲出的眼泪终于狠狠跌落。

    我知道生命的脆弱,也明白世间的无常。就像我们不知道谢掉的花儿会哪天开放一样,我们不清楚上苍的喜好和旨意。甚至难以预料,他会在哪个时刻带走哪个人。

    可即便知道这些无常,我依然无法快乐。替她不快乐,也替无能的自己不快乐。

    “冬收,我只有你了。”

    夏藏跌跌撞撞的走到我跟前,眼含泪光的跟我说。

    原本两条陌生的平行线在这一刻,在这一个奇妙的瞬间,在这一场天意弄人的造化里重逢了。

    后来的岁月里,我和她每天几乎形影不离。我能够感受到,她和当初的那个夏藏不一样了。

    夏藏原本就不爱笑,自从母亲逝世后性情也愈发凉薄了。但是在我和她独处的时候,她偶尔会笑一笑,像匆匆绽放的昙花。

    十七八岁的少年自然是抵不过这样楚楚可怜的姑娘的。

    自然而然的,我对夏藏的情感发生变化,像是春天的麦芽久酿成酒,轻轻掀开一角就能闻到爱的气息。

    我以为我能够和夏藏就这样一直陪伴下去,可是命运往往不按常理出牌。

    008

    离别来得总是措手不及。1977年高考恢复,我的生父来找我了。

    他听说我妈妈去世,得知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儿还寄宿在村民家里,他想把我带走,补偿这些年的父爱。

    “夏藏,你应该去参加高考。考到上海去,跟爸爸一起生活。”

    彼时我的生父生意稍有起色,在上海安了家。他的意思是,我值得更好的生活。于是几乎不容拒绝的,我被带走了。

    临别的时候,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陈冬收。我看他开了又合的嘴唇,他始终没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我忍住眼泪,抱了抱他。

    “一起考到上海吧。”

    搂住他的那一刻,我轻声耳语。

    其实命运的轨迹,谁又有能力可以清晰的预见呢?年少的时候总以为能够一直在一起,可到了命运的节点时,没有人能够抗拒离别。

    我去了上海,同时很顺利的考取了上海的一所大学。

    我尝试过给冬收写信,一开始他有回复,再后来就没有了。

    我在信里问他有没有来上海,可是我没有收到答复。

    再后来我接连寄了很多信,依旧石沉大海。

    可是人生不容许有太多犹豫和缓冲的时间,抛开陈冬收,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学里的活动太多了,课业也并不轻松。我每天忙的精疲力尽,每天天色一暗下来,我就昏昏沉沉的睡去。

    至于陈冬收,我偶尔会在梦里见到他。

    1981年,大学毕业,我选择赴美留学深造。在美国的日子很无助,面对陌生的环境,我不知所措。那一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想,要是陈冬收在就好了。

    这一走又是四年,回到祖国的怀抱时我已经26岁了。

    回国的那一天,我鼓起勇气去了陈冬收家。可是得到消息,他们一家人早已经不住在那里了。我跟陈冬收唯一的联系也切断了。

    世界那么大,一个转身就能够跟生命里的人说再见。换做是18岁的夏藏,一定想不明白这分别的深意,可是26岁的夏藏明白世事难料,很多人失去了就是永远失去了。

    009

    18岁的夏藏对我说,去上海吧,我会在那里等你。

    于是18岁的陈冬收真的考到了上海,还差一点,他就能跟她见面。

    出发的那天,正值双抢。天气太热了,我的父亲在田里卖力干活,却突然脑溢血。

    我来不及多想,丢下行李就送他去了医院。父亲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却只能卧病在床。治疗费太过于昂贵,于是我只能哭着跟我妈说,我不去上海了,不念大学了。

    夏藏的来信我都收到了,可是却不敢回。如果她知道,我原本可以来,却没有来,她一定很失望。于是我选择了最笨的方法:消失。

    再后来,我妈为了给父亲治病,把地卖了,搬了家。而我,去了上海打工。

    费了千辛万苦还是来到上海,我却不敢找夏藏。

    我偷偷去看过她,她开心的像个小麻雀和同学手拉手走在校园里。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和夏藏不是一个世界的。至于她的突然出现,那些互相依偎的年岁,是上帝借我黑暗人生的一束光罢了,时间到了,是要收回的。

    26岁那年,家里的条件稍微好一点了。我辞去了原来的打工,去饭店里做了厨师,一做就是五年。

    1900年,我重新遇见了夏藏,在她的婚礼上。

    那天店里接了一场大酒席,老板叫我们几个厨子做喜宴。我做过很多场喜宴,只是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

    店门口摆了很多鲜花,还有竖了牌子。上面写着,祝夏小姐和陈先生百年好合。

    我看了心头一颤,差点以为主角是我和夏藏。随后又笑自己傻,这场爱的角逐里,我没有赢面。

    结婚的陈先生和我们老板是多年的好友,所以对我们厨子也关照些,特意来后厨发了烟,还说让我们多做一桌喜宴,等所有的菜上齐,我们也可以跟着去酒桌上吃饭。

    于是在觥筹交错里,我见到了夏藏。

    她笑脸盈盈的挽着丈夫的手,对着我们说,你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很多次的陈冬收了。

    010

    再见到陈冬收的时候,我有些愣住了。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面下相见,也没想到是这种方式重逢。

    我们很默契的相视一笑,然后我拉着丈夫跟他说,这就是我以前跟你常提起的陈冬收。

    我跟陈冬收相互碰杯,饮酒的那一刻,我的记忆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稚气未脱的陈冬收护着我带我去找血清。

    婚礼结束后,我和他互留了联系方式。

    很久以后,我接到了陈冬收的电话。他说,其实他收到过我的信,每一封信他都看了,然后一一回复,只是回复后没有寄出。

    他还说他其实来了上海,只是不好意思见我。

    我们聊了很多事情,聊了很久。阔别重逢的老朋友总是有很多话题。

    电话结束前,他问我,以前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十八岁的夏藏喜欢十八岁的陈冬收。我相信你也一样。”

    我回答。

    011

    她说,十八岁的夏藏喜欢十八岁的陈冬收。

    是的,我也喜欢十八岁的夏藏。

    命运就是这样,正当合适的年纪喜欢合适的人。我不后悔,在这些年里的未重逢中,我们都过得很快乐。

    一想到这里,我就笑了。

    情之一字,不过冬收夏藏。而那个情意,只是停留在了十八岁的天空里,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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