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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紫藤萝心
01
冬至日，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5岁大的儿子正坐在桌前，歪着脑袋认真地拼积木，老公苏涛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而我则和婆婆在一旁忙活着包饺子。
现买的水饺皮，自己剁的香菜肉沫陷，一只小勺子挖些陷，轻放进水饺皮里，用手那么轻轻两三下一捏，一只只水饺就在婆婆的手里成型了。
而我的动作却显得那么笨拙，陷要么放得太多，要么放的太少，还愣是将面片捏不到一块去，额头还沁出了汗珠。
婆婆看到我的样子，笑眯眯地说：“曼曼，你去看电视吧，瞧把你费力的，让妈来包吧，你就等着吃饭就成。”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来到了卧室，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闻到了满屋子的水饺香味，然后就清醒了。
嘴里吃着婆婆包的香菜陷水饺，却怎么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02
我出生在中国大西北一个非常落后、闭塞的小山村，小山村坐落在祁连山山脚下，平日里，村民需要走整整2个小时的山路，才能翻过这座山，到达赶集的镇子上。
村庄里一直保持着最原始的农业传统，村民们家家户户的经济来源，都是依靠着种地为生，我的父母也不例外，他们是这个村子里最老实巴交的农民。
1993年的冬至，我就出生在这一天。
只是，我的出生并没有给父母带来多大的欢喜，因为在我上面，父母已经生了两个姐姐了，依次比我大两岁和四岁。
而且，当时在家里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普遍比较严重，家家户户都是牟足了劲，想要生个男孩，甚至有不少人家，生了女孩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到了田埂地头。
我还算幸运，父母虽然对我是个女孩的身份很不满意，但他们的内心总归是善良的，并没有将我抛弃。
在那个年代，西北庄户人家的日子，普遍过得都很苦，需要养育3个孩子的我们家里，日子更别提多艰难了。
03
印象里，我在上大学之前，从来就没有穿过新衣服，穿的衣服都是大姐穿过，淘汰给二姐，然后二姐穿小了，又淘汰给我的。
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那个时候的我，对穿衣打扮这方面，并不感兴趣，即便穿得衣衫褴褛，我照样活得开开心心。可是年日一年，日复一日地就着白菜和土豆吃黑面馒头，我现在想来都觉的是噩梦。
在那年的岁月里，家里唯一会吃肉的时节，恐怕就只有冬至和过年包水饺的时候，母亲会指派父亲去镇子上买些猪肉，回家后细细剁成陷，和后院的大棚香菜拌在一起，做成香菜肉馅水饺给我们解馋。
而且，因为我就是冬至那日出生的，母亲索性就在每年的冬至这天，给我过生日，所以在冬至这天，我不仅可以吃到水饺，还可以吃到母亲亲手做的5个荷包蛋。
所以，每一年的冬至之于我，简直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了。
04
平心而论，我并不太喜欢吃香菜，可是每次看着母亲将香菜洗干净，剁成沫，然后与猪肉沫混在一起，做成水饺后，我就觉得，香菜一下子有了与众不同的味道。
我时常在想，水饺真是个好东西呀，黑面不好吃，香菜和肉单吃味道也一般，可只要做成了饺子，就变成了人间至味。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年，上小学六年级那年冬天，我发现，母亲的肚子好像突然大了一圈。
那个时候的孩子都比较憨憨傻傻，我本以为母亲变胖了，直到2个月后，弟弟出生了。
我第一次看到，父亲那刻满皱纹的脸上，那双沧桑的眼睛里，饱含喜悦。
可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多久，村里的几个村干部就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我家里，责令父母交违反计划生育的罚款。
05
那段时间，家里简直乌云密布。
父亲整日里唉声叹气，蹲坐在门口，一根旱烟接着一根地抽，看我和两个姐姐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刚生完弟弟的母亲，一边照顾不足百日的弟弟，一边以泪洗面。
过了没几天，母亲突然神神秘秘地将我叫到一旁，说有好事要跟我商量。
“曼曼，你是不是很喜欢念书呀？”母亲直愣愣地问我。
我不住地点了点头，当时的我，还不明白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两天，家里突然来了一对陌生的男女，看到我后，就上下打量着我，还热情地喊我的小名曼曼。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这对年轻的夫妻是隔壁县里的人，母亲和父亲打算将我卖给他们，他们愿意出200元来买我。
我当下哇地大哭起来，死活拽着母亲的衣角，说我不同意。
可是，那对年轻的夫妻，在同我的父母寒暄了几句后，硬是生拉硬拽着我，离开了我家，他们就是我的养父母。
在路上，我断断续续从养父母口中得知，他们结婚7年多了，一直没有孩子，而他们原本是想要买个男娃的，可我的母亲求了他们好久，因为母亲需要200元，来缴清生了弟弟的计划生育罚款。
这一刻，我的心里真是又气又恨，原来弟弟比我重要这么多，而且我更恨的是，为什么母亲偏偏要将我送人，而不选大姐或者二姐，却要年幼的我，饱尝远离亲生父母的滋味。
06
养父母是在镇子上开杂货店的，家里的经济条件，确实比我家里好太多，起初，他们对我也还不错，给我在镇子上的学校报了名，还保留了我的名字，只改了我的姓。
只是，2年后，多年不孕的养母突然怀孕，生下了一个男孩。
弟弟出生后，我在家里的地位，简直一落千丈。
养母在家里常常支使我干这干那，既要整理杂货店的东西，又要我帮忙抱弟弟，稍微动作慢一点，养母就扯着嗓门大喊着：“长点眼色，咱们家里，不养吃闲饭的。”
那年冬至，漫天飘着雪花，天气出奇得冷，养父母带着不到一岁的弟弟，坐在暖洋洋的炕上逗他玩，却独留我一人，守在冷风嗖嗖的杂货店里看门。
那夜，我躺在冰冷的床上，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养父母逗弟弟的欢笑声，眼泪吧嗒吧嗒地流呀流，我越发感觉孤单了。
这一刻，我特别怀念以前跟父母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光，怀念冬至里的香菜水饺。
可如今，再也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
07
初中读完后，养父母死活不愿意继续供我读书了，我只得和同村几个年长的女娃，坐上了前往深圳的火车，去外出打工。
深圳的城市很大，楼很高，我很兴奋，可在工厂里上了一个月的班后，我才发现，这些都与我无关。
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打工妹来说，深圳之于我，就只是日复一日的流水线打工生涯。
不过，我珍惜每一次机会，干活总是干得最快的那个，而且也总是工作积极的那个，半年后，我就被提拔为组长了。
偶然的机会下，我开始接触到了工厂里面的物料管理，还在班长的建议下，买了几本书。
凭借着刻苦的钻研精神，我学会了仓库物料管理的一系列流程，1年后就被掉入了仓库。
进入仓库后，我的空闲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我又摸索着学习了不少物流、供应链管理的知识，世界好像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也就是在仓库，我认识了当年刚刚大学毕业，来到仓库担任技术员的苏涛，他十分欣赏我的求学精神，说我跟其他的打工妹很不一样，总是耐心地指导我学习。
一来二去之下，我们俩之间，便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情愫。
08
可我唯一不愿意跟苏涛提起的，就是我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
打工的前几年，我挣的所有钱，几乎都打给了养父母，因为我受不了养母喋喋不休的抱怨，而且，她确实养育了我三、四年，我想用金钱，偿还她的养育之恩。
可对于亲生父母，尤其对于亲生母亲，我的心里只有恨，我真的无法原谅她，因为就是她，造成了我悲剧的童年，以及被中断了的求学生涯。
那几年，大姐也在深圳打工，辗转了几次来找过我，说母亲很想我，希望我回去看看，我愣是没有回去，还偏执地说，她抛弃了我，就不要再假惺惺。
大姐顿了顿嘴，也没有再说什么。
三年后，我和苏涛回到了他的家乡结婚，我硬着头皮告诉婆婆，我是个孤儿，没有任何父母，半个简单的婚礼就行。
09
结婚没多久，我就接到大姐打来的电话，说母亲得了食道癌，怕是不行了，可她临终前，只想见我一面。
我执拗地不肯去，却在那天夜里，又一次梦到了年幼的我围着灶台，眼睁睁看着母亲包香菜肉沫水饺的场景，那个画面，好熟悉好温馨。
第二天，我终究还是回到了家，回到了那个破落的小山村。
可是，我晚了一步，母亲早已经在2个小时前断了气，看着躺在炕上瘦骨嶙峋，两鬓斑白的母亲，以及在一旁佝偻着腰的父亲，我的心里像刀割般难受。
“曼曼，妈在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喊着的，都是你的名字呀。”大姐哭着说。
也就是这天，我才从大姐口中得知，那年，大姐和二姐都很想被领走，可母亲却单单选了我，那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是姐妹中最好的，母亲总是想着，我跟着养父母，他们家里的条件好，或许可以供我到大学毕业。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母亲所能预料到的，所以后来，母亲后半辈子一直都觉得她对不起我。
此刻，我眼眶里的眼泪，终于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我才明白，原来，母亲一直都爱着我，而我却怨恨了母亲这么多年。
10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后，那晚，我躺在家里的土炕上，想到去世的母亲，自责不已，根本都睡不着。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我又一次看到，母亲站在灶台前，仔仔细细地包着香菜水饺，还面带微笑地望着我，说让我别着急，水饺很快就包好了。
我醒来后，才惊觉这是一场梦。
窗外又是雪花飘扬的日子，我真的好想再吃到母亲亲手包的香菜水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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