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疯子的钥匙

文 / 倪兒

李疯子是这小镇上的“名人”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没有谁不认识他。

尽管他才五十岁出头，他的头发和胡子已经全部都变白了。李疯子不修边幅，头发乱乱的，衣服也有点儿脏，但是依然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人听说过他的任何家人。他很少讲话，脸上总是流露出紧张的神色，别人跟他讲话时他才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李。时间久了，大家都叫他“李疯子”。

他有一处屋子，比他年纪大多了，是那种古老的大宅子。里面的家具也都很老了，褪了颜色，可是李疯子就是不换。他不是没钱，也不是舍不得花钱。他一直都靠给别人打零工维生，但是这大半辈子下来也有了些积蓄。有时候别人看他穷酸的模样，需要人手时也都先想起了他。他不管走到哪都紧紧地攥着他那老宅子的钥匙，要干活时就把钥匙放在裤子里面缝着的兜里，每隔一分钟左右就要确认一下钥匙还在不在。别人都说，他脸上的紧张跟这钥匙有关。

有时候，人们也会好奇这钥匙到底是怎样的宝贝，会让李疯子拿出来给大伙瞧瞧。李疯子总是一脸戒备，大声地说：“不行！不行！这是我的房子，我的！”

“看一眼还能掉块肉不成？”

“不给！”

“切……”

人群扫兴地散开了。

于是啊，这小镇上开始传说，李疯子的钥匙是黄金做成的，很是值钱。也有人说，李疯子家里才不是一堆破旧的家具，有很多古董，能值好多钱。还有人说，李疯子家里有一间密室，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

李疯子依旧打着零工，没有活时，就在街上游荡着，找着哪里需要人手，只是依旧紧紧地把钥匙攥在手里。

我在这小镇上出生、长大、上学。从小，我就听说过李疯子各种各样的故事。有人说，他老婆刚嫁给他不久就死了，连孩子也没有。有人说，他父母在文革时被当成“走资派”抓起来了，他家很早以前也是名门。有人说，他把儿子女儿都送到国外去了，自己一个人守在这儿，其实他家有钱着呢。当然，最出名的还是他那把钥匙。

上学路上，碰到不修边幅的李疯子，我总会多看他两眼。

有一次，周末，我从李疯子身边经过，他正拉着一车货往前赶，就是那种很老的独轮车。那是上坡，他在那边停了半天还是没有把东西拉上去。我走过之后又折了回来，推了他一把。上坡后，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小伙子，今天不上学？”

“……今天周六，不上学。”

“哦，好，好……”然后他又转身继续赶路。

后来，我每次跟他碰面，他都会跟我打声招呼。

他经常坐在路边抽烟，我有时会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当时不想读书，又找不到事做，每天没上课时也都在街上晃着。

“成绩怎么样？”后来，他开始会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还行。”

“读书人，都有出息，不错……”

“……”

他总是说读书人都是好人，让我好好念，以后考上清华北大。

我经常跟李疯子坐在路边，偶尔也会跟他讨根烟抽，他每次都没说什么，拿出一根烟递给我。然后我们一起抽着烟，看着来往的行人，来往的行人有时也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们。班上同学看到了，总是开玩笑说我是“小疯子”。

家里人大概是知道了什么，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后妈妈把我叫到屋里：“听说你最近总是和李疯子在一块儿？”

“就聊了几句。”

“聊什么？”

“瞎聊呗。”

“你呀，好好读书，不要总跟他混在一块儿。”

“哦。”

过了几天，我在路上碰到他，还是去找他坐在路边，一起抽烟。

“诶，你把钥匙给我看看呗。”我实在是有点好奇。

李疯子转过头，没有说话，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过了半天，他才开口：“你要看那玩意儿干啥？”

“就好奇呗。”说完我抽了一口烟。

又是半天没动静。突然，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手上拿着一把钥匙：“喏，给你。”

那把钥匙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黄金做成的钥匙。就一普普通通的铁钥匙，上面还有一些锈迹，没有任何好看的花纹，跟其他钥匙比起来，甚至有些丑。

我接过钥匙，翻来翻去看了几眼，就还给了李疯子：“切，就这破玩意儿，你那么宝贝它干吗？”

“你懂个屁。”李疯子把钥匙拿回去，依旧死死地攥在手上，“钥匙没了，门就进不去了，家也就没了。”

“找开锁师不就得了。”我又抽了口烟，“再说了，你没有备用钥匙啊？”

“钥匙太多了也不安全。”

“干啥？你家还真有一间堆满金银珠宝的密室啊？”

李疯子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找他，说是有活找他干。天色暗了下来，我也回家了。从那以后，我们见面时再也没聊起过那把钥匙。

后来，高三了，我再不想学习也不行了。我每天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埋进一堆堆的课本和试卷里。路上碰到李疯子，我也只是打个招呼，然后继续往前赶，再也没有找他一起抽烟聊天过了。

高考结果出来，我没有考上清华，也没有考上北大，但是我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就一所挺一般的大学，二本。

“诶。”去上大学的前一个星期，我在路上又碰到了李疯子，他还是拉着一车的货物往前赶路，看到是我，便停了下来，“我要去上大学了。”

“挺好，清华还是北大？”

“……北京的一所大学，不是清华也不是北大。”

“没考好？”

“……”我心里清楚，这几年都没有好好读书，能考上大学我就满意了，还清华北大？

“你也甭老说着‘清华北大’，我能考上大学就不错了。”

“嗯，去了好好读。”

“以后咱就不能经常见面了，你自己也好好照顾自己，那头发也该剪剪了……”

“我好着呢，你才要好好照顾自己……”

李疯子继续往前赶路，他要在天黑前把货送到。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变小，有一种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感觉。

事实证明，这种感觉是对的。

寒假，我回到这小镇上，再也没见到李疯子，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听说之前，有几个一样是打零工的人想捉弄他，晚上拉他去喝酒，把他灌醉了后拿走了他的钥匙。后来，他们把李疯子送回家门口，自己接着去喝酒，也都醉了，钥匙连同吃剩的饭菜一起扔掉了。

李疯子第二天在家门口醒来，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钥匙，急疯了，满大街地翻找，都没有结果。那几个人心里挺过意不去，找了个开锁师傅过来，却再也没找到李疯子。李疯子，好像是离开了这个小镇，有人说看到他往北边走了。

我一直想着他说的那句话：

“钥匙没了，门就进不去了，家也就没了。”

他的家，到底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