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不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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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疯子怎么疯的？村里人早已习惯他的疯状，也没人再把他的疯当回事，更没有了关于他怎么疯的传言。

但在李疯子疯了几年后，我头一次跟他正式照面了，面对面的那种。

那一年我刚上初中，十五岁。

有一天午后，我在家门前的巷子里，陪着大姐的小儿子玩。

大姐嫁在本村，而李疯子就是大姐夫家的亲戚。

小侄子刚满三岁，个儿长得快，看着像四五岁的孩子。我们一起在泥沙上用木棍子画画，又追追打打着玩。

原本玩得很开心，冷不丁我一回头，发现李疯子站在巷子尽头，定定地盯着我们，手里握着他的长扁担。

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抱着小侄子往家里走。到了门前，刚放下小侄子，心跳还没平复，立马又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李疯子追进了巷子。

我拉着小侄子跨过门槛，把铁门狠狠地关上，落下两层锁。

妈妈在厨房准备晚饭，听到我大声关门，骂了一句“干嘛那么用力关门，门会坏的！”我跑到她身边，小声嘀咕“我看到李疯子了，他还跟踪我，跟到我们家门口了。”

妈妈闻讯，赶紧放下手里的切菜刀，抓起案台上的毛巾擦干手，跑到铁门前，透过镂空处往外瞄，“还真是，真站在那里呢！”

“可不！吓死我了！”我嘟囔着。“妈，怎么办？他站在门外吧？”我拽紧小外甥，看着妈妈，心依旧扑通扑通地跳。

“李疯子，站那里干嘛呀？赶紧走，赶紧走！”妈妈并不在意，吼完话便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她的案板切菜工作。

我带小外甥走到房间，拿出一些小物件逗他玩，玩了二十几分钟，小家伙便不乐意了，嚷嚷着要出去玩。

我只得悄悄走到铁门前，歪头往外看，心想这么久了，应该走了吧。

这一看又吓我一大跳：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穿着破洞旧皮鞋的李疯子直勾勾地盯着铁门，企图看透什么似的，身体像一座石像直直地站着。

他竟站了快半个钟！

我又跑进厨房，“妈，他还站在门口呢。怎么办，他站外面，我们都不敢出门玩了！”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希望她再次出手相救。

“还真是疯子，站那么久还不走！”妈妈一边唠叨一边从厨房门后拿出长扁担。

我赶紧把小外甥抱回里屋，把门拴上，安顿好小外甥后，自个贴着木门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得妈妈开了铁门，扯开嗓门骂：“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赶紧走！走走走！再不走，我打你哈！”

妈妈一米七的高个，胖而不肥的健硕身材，狠起来的面目我见过，分分钟碾压又矮又瘦的李疯子。

后来又听到长扁担敲打地面的声响，我料定必是妈妈又一次恐吓李疯子的招数。再后来听到铁门又被关上，上了锁。我才安心地开了木门，走出来。

“走了？”我问。

“走了，再不走，我就真打人了！”母亲不屑地回答，又转回厨房忙活去了。

我一颗心可算落了地，但我也不敢再带着小外甥出门玩了。

自此村里便有了一个传言：李疯子说我偷了他的女儿。

02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提心吊胆的生活，早早地骑着单车出门上学，下午放学回到家，便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周末也不敢在外面待久，生怕再碰到李疯子。

但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大半年竟相安无事，除了有几次骑车在路上远远瞟见李疯子，依然拿着长扁担走街串巷在村子里瞎转悠。

过不久我家便搬到了新房，那是父亲新建的一厝更为宽敞的房屋，有四间房和前园后院，将近三百平方的空间，足够容纳我们一家九口人。

但是，我仍旧选择了在老房子里过夜，一来可以安心学习不被弟弟妹妹们打扰，二来有两个要好的闺蜜轮流陪伴过夜，我也并不孤独。

只是，没想到，我再一次碰见了李疯子。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和闺蜜睡得正香，突然听到一阵很响亮的敲门声。

睡在床外边的闺蜜，迷迷糊糊起床开门，一打开脸都吓白了：李疯子又拿着他的长扁担瞪着圆目站在门口。

关门已是来不及，拦也不敢拦，闺蜜立马扯开嗓门高喊“芳芳，李疯子来了！”

听到喊声我惊醒过来，心想正面是不能碰的，只能藏起来了。于是我赶紧钻到被窝里，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隔着被子和蚊帐，我猜想李疯子是疯子，不可能细心查看各种细节。

那一刻，我拿命做了赌注！

老屋有两个房间、一个狭小的厨房，一个客厅连着天井，李疯子气腾腾地冲进房子，从两个房间绕到厨房再到客厅天井，绕了一圈又一圈，所幸他掀了蚊帐，却没有掀开被子。

我躲在被窝里偷偷往外瞄，见他转了两圈后，又转出门外时，神附体一般，我飞快地爬起来，跑出去把铁门关上，落下两层锁，再返回床上，蒙回被窝里。

关门声大概惊醒了李疯子，只听得他越来越重越来越响的拍门声，嘴里嘟嘟囔囔喊着什么，过一会，又听到一阵七嘴八舌的吵闹声。

“李疯子，你干嘛打人家的门！”

“疯子，这里没有你女儿，快滚！”

“再不走，我打你哈，哼，快滚开！”

......

吵杂的声响中，我模糊辨出了母亲的声音，知道必是闺蜜搬来了救兵。后来闺蜜说，是几个大个子男人把李疯子拉扯走的。

“芳芳，开门，是我！”闺蜜又一次扯开了嗓子喊，我终于放下一颗扑腾乱跳的心，下了床，开了门。

妈妈也站在门前，我一把抱住妈妈，强忍着的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妈妈轻声安慰我别怕，又特别叮嘱我以后不要再在老屋过夜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当天便收拾了一切东西，悉数搬到了新房子里。

但隔天，我便开始打探起李疯子怎么发疯的事情。

03

李疯子原叫李德全，四十岁左右，长得矮挫，是个温顺又有孝心的男人，只是没什么本事，在家耕田种地，连老婆都是别人介绍的外省妹子，到三十几岁才成家。

成家后生了一个女儿，但在结婚第四年，外省妹子就跑路了，至于为什么跑路无人知晓真正原因，有说跟别的男人跑了的，也有说被李德全打跑的，跑路前留下了刚满三岁的女儿。

李德全的女儿长得跟他截然相反，圆乎乎的很是可爱，又很会讨巧，嘴巴子像抹了蜜一样甜，街里街坊都很喜欢她。

但是，在她长到四岁的时候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消失不见了。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李德全照旧去田里干活，家里留着老母亲照看女儿。

九十年代的农村，小孩都特别晚上学，即使到了入学年龄，也不一定送幼儿园上学，何况当时村里就一个小学里一个幼儿园班，连我都是九岁才上的幼儿园。

听说等老母亲在厨房做好晚饭后，出门寻小孙女吃饭，却不见踪影。老婆子以为小孙女贪玩，去了别人家里玩。

于是挨家挨户上邻里邻居去寻，寻了好几家都没见人影，老婆子开始心里着急了，赶紧跑去田里告诉儿子。

李德全听到消息，赶紧放下手头的活，扛着锄头跑回家，跟老母亲兵分两路，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去找。

但是，俩人找到天黑都没找见。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从此再也不见。

大约半个月后，李德全便拿着长扁担出门了，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走街串巷，甚至挨家挨户进门搜查，看到可疑的人，便瞪起圆目盯着人家看甚至跟踪，看到三四岁的娃娃，便笑嘻嘻地瞅着看不够。

自此，村里人便开始叫他“李疯子”，人们问他“干嘛拿着长扁担呀？”李疯子的回答是“打人，偷我女儿，我......我打死他！”

李疯子每天清晨出门，到了饭点又回家吃饭，吃了饭又出门，早出晚归，日复一日。

家里的老母亲每天做着饭菜等他，有时为了阻止他出门，把房间门或者大门反锁，李疯子便在家里乱喊乱叫。

开始的时候，村里人都挺同情李疯子的，他进门搜查也就随便他，后来大家便慢慢厌烦他了，一见到他不是一脸嫌弃，便是叫骂他“滚开”，门都不让他进了。

小孩子们远远见到也都投以沙石，被李疯子挥动长扁担轰赶后，哄笑而散。

在我与李疯子正式照面前，李疯子已经发疯四五年了。

老屋那件事后不久，我便听闻李疯子的老母亲去世的消息，再后来我便没再见过李疯子。

有人说他被亲戚接到城里看守起来了，有人说他跑外乡去寻他女儿了，还有人说他随他妈也死了。

大姐夫家也矢口不再提起李疯子，凭我怎么打探，得到的都是那句责备“小小年纪，知道这些干嘛？”

虽然被李疯子怀疑跟踪并被他侵扰，但听了那些断断续续拼凑出来的故事，却让我理解并同情了李疯子。

在这世界上没什么可以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神志，如果有，那一定是被失踪的孩子，让人抓狂让人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