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婆婆此时体会到双脚迈步艰难,心窝狂跳的难受。涝糟冲蛋花的小贩掠过身边,针头线绳、瓜果蔬菜的摊贩慢慢减少,龙镇被她抛在身后,恐慌的情绪笼罩着她,小路上,有认识她的人招呼她,罗嗦的婆娘拉拉盛小春的手,与她寒暄,她支吾着。
喧闹,渐渐远离,小春乏了,歪在她背上睡去,小脸紧贴她的后背,他睡得一定很香,温暖的小脑袋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她感觉他绵软的呼吸轻轻渗透她的衣衫,撩抚她的肌肤,牵拨她做母亲的期望。
她还不老,粗糙宽大的衣衫里,掩饰着身体的柔腻,与商人有染后,日子像是有了滋味,铺满散香的稻草,不艳丽的花纹拼凑缝制的兽皮,床上生动起来,商人被感动,多年的流浪生涯,造就他过眼烟云的寻欢,事后万事皆忘。为防人暗算,谁都弄不清他到底做什么生意,只晓得他有了钱,回家后周济邻舍,尽管如此,无人记住他的盛情,认为他有钱理当如此,再说,他是个孤儿。
于是,盖婆婆,此时的她分明又是聪慧任性的盖钥匙,她解散厚实的头巾,嘲弄的丢在地下,一只耗子跳上去闻。
盖钥匙甩着乌黑的头发,晃动放飞的灵魂,从商人的瞳孔里看到依然丰沛的身体,商人感激她有山里女人的淳厚,起初,商人因身边暂无女人而寂寥,与她露水夫妻一番,后来商人爱上她,以为这个女人是老天给他的婆娘,要不然,怎么会有今天。
盖钥匙抚摸他的头,温情脉脉,幸福的样子。她无法忘怀生命里的几个男人:横眉训斥她的父亲;穿上嫁衣名正言顺唯一嫁过的老烟鬼; 为她而死的傻高锁;威武英勇她想爱不敢爱的光烈; 眼前这个人让她恍然明白丈夫的含义,商人的爱情,令她吼出憋忍多年的压抑,她飞扬跋扈而任性,在商人惊诧的目光里,她仿佛回到肆意的时代,只是她背上偷汉子的名,被赶走,唉,不想过去。
这一切似乎是一场梦,不真实的荒唐,当太阳亮遍坟岗,她守着“你不该死”的空穴,她无法解释自己,也许根本不需要解释,没人愿意听。
唉,人生。
盖婆婆背着盛小春走在蜿蜓的小路上,忐忑着卖小春的心事,她不清楚这件事与私奔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答应商人如此爽快,拐卖孩子在她记忆里不是稀奇事,她的家乡,插草卖孩太普遍,可是,小春是她看着长大又亲自抚养的,感情深厚,想起山外的世界,想起商人的承诺,她顾不得许多。
盖婆婆浑身燥热,耳根烫沁出汗珠,前面有座铁索桥。
铁锁桥横架两岸,两岸悬崖峭壁,铁索桥是用铁链组成,稀稀拉拉的木板供人过桥,桥下翻腾着湍急的河水,涛声震天,喷涌出浩荡的气势,怪石突露,令人目眩眼花,腿软心慌。
盖婆婆放下背篓,抱出酣睡的盛小春,抚去他嘴角的口水,她听到身后稚嫩的童音:盖婆婆--—
她看见惊奇的一幕,商人和柳柳、柳绳儿向她走来。
柳柳欢天喜抱过小春,怩爱亲热,直嚷:睡着了哇小春,快醒醒,醒醒儿子,咱们要过桥了,要离开大山找爸爸去,快醒醒,儿子。
柳柳说,婆婆,这位大叔告诉我,你和小春在这等我,我真不敢相信,你是这么好的人,谢谢你,盖婆婆,绳儿,给婆婆磕头,给这位大叔磕头。
柳绳儿颠着小身体磕头,小春醒了,睁开惺松的睡眼,看着大家。
天色已晚,再不过桥,方圆百里没有人家,他们会被困在这里,会有很多麻烦。商人没有机会跟盖婆婆解释,他吩咐柳柳用带子把柳绳儿固定在背上,盛小春被盖婆婆用同样的方法固定,他押后,他教导两个女人双手扶住两边的铁链,眼睛向前看,脚底站稳,一步紧跟一步往前走,说起来简单,两个女人先后踏上铁锁桥,被颤悠的摇摆惊出汗水,她们不约而同死盯脚步,唯恐踩偏半寸,旋转的山涧,滚涌的河水一古脑跃进她们的眼帘,骇得她们想惊叫又强忍住恐惧,孩子们似乎知道这个非常时刻,他们温顺乖乖地伏在女人的背上,绵依依想睡去,商人此时觉的自己的伟大,保护这两个女人过桥,唤醒他神圣的使命感。
三人走到桥中间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桥身吹得哗哗直响,左右摇摆,女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尖叫,盖婆婆的手险些脱落,惊慌之余一脚踩空,眼看身体往下坠,她飞快用另一只手抓牢锁链,盛小春哇哇哭起来,商人大喊:跪下,快跪下,慢慢往前移,两只手抓牢,抓稳,抓结实,闭上眼莫往下看。
雨,毫不怜惜过桥人的惊恐,劈啪啪斜出千万条水柱,抽打在他们身上,柳绳儿想睡觉的念头被雨吹散,她好害怕,她好想哭,她不敢张嘴不敢出声,她知道母亲讨厌她哭,讨厌她的眼泪,她会怒吼指着她:再哭打死你,母亲会用手扯她的小嘴,拼命往两边撕,母亲真的会打死她,她不知道什么是死,她知道痛,她害怕痛。
风在吼,铁锁桥更强烈的摇摆,柳柳双膝跪在桥面上,一寸寸往前挪动,她身体的每块肌肉僵硬紧张,娘,你要保佑我,林春,来接我,接你的孩子。
意念坚固着柳柳内心的希望,更猛的风吹来,柳柳的双手下意识松懈,整个身体眼看栽向万丈河流,商人眼疾手快扶住她,他不时腾出手帮她往前移,那一刻,柳柳感觉被支撑的力量,盖婆婆背着盛小春到达对岸,柳柳快接近彼岸,极度的恐惧令她出现幻觉,周围骷髅交错,目光狰狞,狼嚎阵阵,柳柳被狼嚎震得肝胆俱裂,它们像飞来的子弹,轮番袭击她,她不得不躲闪,身体失去平衡,脑子被抖动的发晕,被摇的一片空白,她死死箍在锁链上的手不由自主松开,身体再次趴在桥上,商人紧揽住她的双腿,柳柳与柳绳儿才没有坠下桥。
商人因为护她用力过猛,加上风的推力,他整个身体斜吊在桥下,他身体的重量集中,摇晃不已的桥几乎翻个,柳柳陡然清醒,商人的身体悬吊着,鱼尾般摆动,柳柳离他不远,桥身下坠两头翘成弯月,柳柳紧张的无法前进,她的双手磨出血,火火的疼,商人明白什么,商人狂怒了:快,快抓住锁链,往前看,往前看——他毅然松开手,桥身平直,雨浇没他的呼喊,柳柳终于跪着挪到对岸。
这一幕被盖婆婆看的清清楚楚,她脱下衣服为柳柳遮风雨,搂着柳绳儿仰天长叹,命中注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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