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黄桷兰

黄桷兰

今夜无人，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窗外有微风拂过，一阵清香扑面而来。那是黄桷兰的味道，是一种优雅的香，清新、自然、沁人心脾。

这算是熟悉的味道了。在川南，几乎每家庭院都会种上一棵黄桷兰。每当夜幕降临，那芬芳的味道就四处飘散。

我想起我的老家也种着两棵。那两棵，几乎与我同岁。

母亲曾说，我出生那年，有卖苗人到了乡下，便和隔壁四叔一家买了一棵。我家的栽在院坝上，他家的种在院坝下，两棵间隔十米。

自打我有记忆起，那两棵树就在那里，我家长势较好，高出我一大截；四叔家的长势差些，倒也高出堂妹一大截。每逢六月，花开了，我俩总会摘下花朵，比较谁的多，谁的大。

后来，我们先后上了小学，黄桷树便茁壮成长为我们很难企及的高度。我俩算是淘气的，每逢开花季节还是会往顶端攀爬，摘下的花朵放在竹筐里，大堆大堆的，周围的小伙伴煞是羡慕。

每逢六一，我俩会在头天夜里，坐在树下等待着花开。直到花瓣一片一片散开，浓郁的香味随风散播，三四百米远也能闻到。我便爬上树，只摘新鲜初开的花朵，堂妹便在树下用竹筐接。竹筐的底部，要铺上一层姜藕叶，显得花娇艳而美丽。一阵忙碌，黄桷兰整整装了一大筐。摘好的花，定要放在潮湿的院坝里，夜晚的露水能滋养花儿，直到第二天仍能保持新鲜。

次日清晨，便早早起床，用准备好的针线把花朵串起来，通常是三朵，也有四朵的。堂妹那时候身材瘦小，手脚却十分麻利，我只有打下手的份了。串好的花要多框分装，这样看起来更加新鲜、美丽。我俩一人提两小筐，朝学校跑去。

那时我们过儿童节，没有歌舞表演，只有一些花式游戏，过关就拿奖品，同学们玩得不亦乐乎。那奖品多半是一些文具，例如铅笔、作业本、橡皮擦之类，当然也是有糖果的。所以，这一天是真的开心。各家大人自然也会破天荒地给些零花钱，常是五角，宽裕人家便是给了一块。

我俩无心游戏，便把装满黄桷兰的小框一字排开，怡然叫卖，小小生意倒也红火。一串一角，用游戏奖品换也可以。这样一天下来，我俩成了全校最富有的人。心中美滋滋的，从笑容里开出花来；连晚上的梦也是甜的，仿佛满枝的黄桷兰开出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这份甜蜜，便是两颗黄桷树带给我们的。

临近我小学毕业那年，遭遇了一场大地震。我家还是土坯房，地震把墙撕开一条很大的口子，成了危房。
我们一家只好在黄桷兰树下搭了个临时的住所，又在距离老宅一公里远的新址建了房。老宅终是拆了，只留下门前那棵黄桷兰和四叔家那颗，一高一矮站在那里。

上了初中，回家的日子少了，每逢暑假，我还是会跑到那棵黄桷树下，乘乘凉，闻闻花香。堂妹卖花也失了兴趣，只和我坐在那里，听听我讲在初中的趣事，她听得入迷，就像沉醉在花香里。

此后，我们的父辈大多跟随外出务工的潮流，远离家乡。我和堂妹就成了留守学生。我在高中住校，她寄住在亲戚家，很少见面了。

只是，每年六月，我们还是会回到那两棵黄桷树下，聊聊心事，诉诉哀伤。我俩从小关系亲密，那时堂弟还没出生，因为都是一家一个便如亲兄妹般。

偶尔与父母通话，通常还是会聊起这黄桷兰，聊起那每个傍晚院子里馥郁的芬芳。

我想，他们对家的想念，便是从这黄桷兰的花香开始的吧！

念过大学，参加工作，回乡便成了奢望。
过年回乡，那黄桷兰依然生长茂密，挺拔的身姿足足二十余米，茂密的树枝四散开了，撑出一大片绿荫，却再也没有馥郁的芬芳。每次回去，我还是会在树下呆一呆；拿出手机，拍上一张照片。

有一年农村电网改造，四叔打来电话，电线正好要从我家那棵黄桷树上过，怕是要砍掉。我说，那也是没法的，砍就砍了吧。可心中，还是不舍。

最终树还是保留了下了，电线从侧面经过，只去除了部分可能影响的树枝。

那天正值堂妹回老家，她从截下的树枝上摘到好多兰花，拍了视频发给我。她说：“哥，你的树留下来了，这花好香，还像小时候一样。”

我笑。眼中却噙满泪水。

我和堂妹已多年没见了，她高中毕业去了重庆上班，结婚后有了家庭便不能经常回老家。我也一样，每次约好一同回，却常被工作耽搁，未能成行。

世事无常，父亲因脑溢血复发去世后的第三年，四叔也突发脑溢血偏瘫了。

农村人常是迷信的。村里人都说，我们家祖坟穴位不正，需要请风水先生查一查。我对此是一概反感的，但也不能驳了老人的心意，也只好同意。

后来的事，我不曾过问。但有一日，四婶来电，说门前的两棵黄桷兰要砍，风水先生说那树太高，高过屋顶就压制了风水，大不吉，必须砍。

我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却也只好说：“如此的话，就砍了吧！”

要砍这两棵树，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在临春节前，众人到四叔家商议，算是砍树的动员大会。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村支书来四叔家做客听闻此事，便说：“这两棵树三十年树龄了，砍了可惜，倒不如卖给园艺公司，也算有个善终。”众人听后，都赞成。支书便联络了一做园艺的朋友。这树就暂时留了下来。

第二年夏天，园艺公司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另外树也太大，运输困难，便只好放弃。四叔四婶眼见卖不出去，担心时间一长家中再出变故，便请修路的挖机顺带给挖倒了。至此两棵陪伴过我三十年的黄桷兰，终是再也看不见了。

不过也留下一些痕迹。树砍下后四婶请人把树干切割成砧板，春节回去的时候她让我带走一个。几年过去了，这个黄桷树砧板就一直在我的厨房里，用得倒也顺手。

只是，每年黄桷兰花开的时候，仍然会想起，那老家的两棵黄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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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桷兰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