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五只酒杯撞到一起。赫尔维格上校夫妇正在和一位一身戎装的党卫军将军、一位穿金戴银、气质优雅的贵夫人,以及一位两鬓斑白、嘴里叼着大雪茄的老人围坐在酒桌前,大家把各自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开怀大笑。
耳边传来了钢琴演奏的旋律优美的乐曲和吕迪娅高亢、刺耳的歌喉。
“您这么快就康复了,赫尔维格夫人,真是万幸。”将军说。
“谢谢您,普林茨将军,这多亏了吕迪娅的照顾,她每天都像快乐天使一样在病床前陪着我。”
“我感到很抱歉,赫尔维格夫人,”贵夫人说,“您刚刚大病初愈,我们应该以更高的礼遇来招待您,可是没办法,时间实在是太仓促了,马克最近整天忙他的军务,厄玛也一直在部队,几个星期没回家了,尽管她服役的部队离这儿只有五公里。所以,只能靠我一个人忙前忙后,有些招待不周了,呵呵。”
“您太客气了,普林茨夫人,”赫尔维格夫人说,“对您为我举办这场就像两国首脑会晤一样隆重的酒会,我都感到受宠若惊了,这么优雅的花园,高朋满座、美酒佳肴,还有吕迪娅为大家唱歌助兴,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时,小花园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吕迪娅演唱完了,她打开放在钢琴旁边的香烟盒,掏出一支,叨在嘴上。两名军官同时把点燃的打火机递到她面前,她视而不见,自己擦着一根火柴,把香烟点着,然后把目光投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海因策坐在那里,自己喝着闷酒,看见吕迪娅正期待着他赞许的目光,他不屑一顾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喝他的酒。
吕迪娅走了过来,把手放在海因策的肩膀上,“怎么样,亲爱的?我唱得还不错吧?”
“不错,把一只正在发情的青蛙模仿得很惟妙惟肖。”
“你说什么?发情的青蛙?这是意大利歌剧《弄臣》中的《乔凡娜,我感到后悔》选段。”
“作品堪称经典,钢琴演奏得也很出色,可演唱得很糟糕,调儿都跑到西伯利亚去了。”
“你耳朵聋了吗?难道你没听到掌声和欢呼声吗?那是献给我的!”
“那只不过是恭维,给你和将军一点面子。说实在的,我还从来没听到过这么蹩脚的演唱。”
“胡说八道!”吕迪娅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抖,她把香烟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
海因策把脸转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
吕迪娅忽然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凑到海因策面前,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烟,冷言冷语地对他说:“你想让我失去理智,取消我们的婚礼,将来再娶那个厚颜无耻横刀夺爱的犹太……”她说着,意识到这里人太多,赶忙把话咽了回去,“你还是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吧!”
海因策一言不发,又斟满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吕迪娅瞪着她那双妖艳、傲慢的大眼睛看着海因策,她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难道你不明白?这么多年了,我是多么爱你!我们结婚一定会很幸福,你不这么认为吗?”
“战争爆发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陶醉在追求幸福的虚无飘渺的迷梦里,哼!到头来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怎么,你喝醉了?”
“我倒宁可喝醉。”
“小姐,夫人叫您。”管家过来叫吕迪娅。
“哼!”吕迪娅忿忿地走开了。
“能给我再拿一瓶吗,施奈德?”
“请问您是喝威士忌、白兰地,还是德国干红?”
“都拿来。”
吕迪娅走了过来,站在普林茨夫人身旁。
“哦,吕迪娅!太棒了,亲爱的!”赫尔维格夫人说,“没想到你还有歌唱家的天赋。你要是不抽那么多烟,肯定会比加利·库尔奇唱得还好。”
“加利·库尔奇是谁?”吕迪娅问。
“是意大利著名的花腔女高音。”
普林茨夫人给吕迪娅使了个眼色。
吕迪娅很不情愿地把手中的半截香烟扔在地上。
普林茨夫人忙打圆场说:“夫人很欣赏你的歌喉,给大家再来一首,好吗?”
“对不起,我累了。”
“你好像不太高兴?海因策是不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亲爱的,这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赫尔维格夫人出院,你和海因策订婚,你们俩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大家都为你高兴,不能扫大家的兴。”
“应该说三喜临门,”普林茨将军说,“我们所向披靡的第三帝国的军队已经打到了华沙近郊,不出四十八个小时,诸位将从收音机里收听到、从报纸上看到我军攻克华沙的消息。”
赫尔维格上校露出了笑脸,而赫尔维格夫人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她问普林茨将军:“希米格维元帅 不是说要血拼到底,与华沙共存亡吗?”
“您说他呀,这个波兰军队的最高统帅,一个星期以前就扔下了他手中的烂摊子,夹着尾巴逃到罗马尼亚去了。现在,群龙无首的波兰军队所做的一切抵抗除了能给他们自己挽回一点点面子以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您根本不用担心。再加上俄国人出兵相助,腹背受敌、苟延残喘的波兰人除了无条件投降以外,还有别的选择吗?另外还有,”普林茨将军对他的女儿说,“波兰境内的犹太人,一个也别想跑掉,包括从你手中夺走棋后桂冠的那个号称犹太之花的小妞儿!”
吕迪娅顿时眉开眼笑。
“维拉契卡,亲爱的,”手里拿着大雪茄的那位老先生问赫尔维格夫人,“你是怎么受的伤?是谁干的?这是怎么回事?”
赫尔维格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冯·齐格勒爵士,可能是……可能是走火。”
“走火?是哪支该死的手枪走的火?要是我们兵工厂生产的枪,只要把保险关掉,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这么回事,外公,”吕迪娅看了赫尔维格夫人一眼,“赫尔维格夫人和我正走在街上,我们本来是打算去买些衣服、香水什么的,忽然迎面跑过来一个蓄着大胡子的男人,有几个人在后面追他,我敢打赌,他一定是个犹太人,追他的那帮蠢货向他开枪,结果没打中犹太人,却险些要了赫尔维格夫人的命,可怜的赫尔维格夫人。”
“是哪个蠢货干的?肇事者呢?”
“事情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只顾搀扶倒在地上的赫尔维格夫人,等我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开的枪的时候,那帮家伙早就跑远了。”
赫尔维格夫人见吕迪娅把一件子虚乌有的枪击事件描述得绘声绘色,替她解了围,心里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钢琴声响了起来,在短暂的前奏完成之后,传进大家耳朵里的是海因策嘹亮的歌喉。人们不约而同地向钢琴望去,只见海因策正坐在钢琴旁用波兰语自弹自唱:“有位年轻姑娘到草地上去,草地上去,草地上去。遇见一位象棋手他真潇洒有魅力,潇洒有魅力,潇洒有魅力。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欢快的曲子是……?”冯·齐格勒问。
“哦,见鬼!”赫尔维格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对自己的丈夫说,“快去让这个傻小子停下来,路德维希!他怎么能弹这首曲子呢?还把歌词给改了!”
“怎么了?”赫尔维格上校不解地问。
“这是《波兰圆舞曲》,肖邦的作品!快去!”
赫尔维格上校“呼”地站起身来。
“不要紧,不要紧,”冯·齐格勒拽住赫尔维格上校的手,“弹琴、唱歌有什么?”
海因策继续演唱第二段:“这位象棋手十分伤心看见了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她。给她一块黄油面包她说吃过了,她说吃过了,她说吃过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冯·齐格勒说:“我有一个建议想和诸位商量一下,自从白色计划开始实施以来,我们兵工厂上上下下整天就像蚂蚁一样忙得团团转,我的副手前不久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我现在急需一名得力的帮手来顶替这个空缺,伟大的第三帝国不能因为缺了某一个人,就让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枪膛里没有子弹,我想我们年轻有为、精明强干的海因策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一定能把几条生产线都管理得井井有条。等他和吕迪娅完婚之后,上校,夫人,吕迪娅,你们能不能帮我劝劝他,行吗?”
赫尔维格上校说:“可他是个只会拿棋子和摆弄几种乐器的酒囊饭袋,管理这么大的兵工厂,上千名工人,我看他很难胜任。”
“谢谢,冯·齐格勒伯爵,”赫尔维格夫人瞟了丈夫一眼,对冯·齐格勒说,“我想他愿意为您效劳。”说完,她把目光转向她儿子。
大家这才注意到,钢琴声已经停了。海因策又坐在那个角落里,管家施奈德把三瓶酒放在他面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