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很喜欢你，不问归期不远万里

他曾经很喜欢你，不问归期不远万里

                                            1

安子推开KTV包厢的门，迎向她的是一张张与她记忆并不吻合的脸庞。她顿时打了退堂鼓，想要逃离同学聚会的现场。

从高中起就玩在一起的闺蜜一把拉住她，悄悄告诉她，今天粟哲也要过来。

她握着酒杯的手指轻轻一抖，眼睛深处跃动起那些因为遗忘而模糊了的记忆。高中时，她喜欢过粟哲，很喜欢的那种。

那时的她比现在怯懦得多，但她仍在圣诞节那天鼓起勇气，偷偷将自己亲手织好的围巾塞到了粟哲的抽屉里。她暗暗下了决定，如果第二天粟哲把这个围巾戴上，她就去表白。可惜那条围巾最后不翼而飞，她的表白便也跟着不知去向了。

KTV的门被轻轻推开，粟哲似乎刚刚下班，一身黑色的西装让他本就无可挑剔的身材显得更加笔挺。高中时期的粟哲是全校的风云人物，是无论将他置于何处，他都能将静谧变得热烈的存在。

安子喝了一口酒，心跳也就融化在了酒精里，她鼓起莫大的勇气看向了粟哲，眼神交触的一刹那，她的微醺瞬间就被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击醒了。

“我刚刚打听到了，粟哲下个月就要结婚了。”闺蜜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怎么样？要不要抢婚去？”

                                          2

粟哲被所有人簇在中心，安子隔着黑绰绰的脑袋，看不清他的表情。被阻碍了的视线让他们的声音变得极为清晰，她听见他们在问粟哲，当年轰动高中的打人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子记得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发生在粟哲身上，她记得关于粟哲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那是一个浮躁的冬日午后，粟哲与班里另一个男生起了冲突，两人打了起来。这件事最后以警告处分而终结，可是两位当事人都相当缄默，不愿提及此事的始末，久而久之这件事就变成了高中时期的未解之谜。

安子还记得，和粟哲打架的男生叫做林准。 记忆的光点将这个名字传导到她的神经末梢，透明的玻璃杯上印着她微红了的面颊，她想不起林准的具体长相和性格，只是在想到他时，她能隐隐感到一种如同汩汩水流般温润的熟悉感。

“那件事啊……”粟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年的圣诞节我在抽屉里发现一条围巾，问了半天也无人认领，我就把围巾扔了，结果林准就莫名其妙地打了我。”

安子的呼吸瞬间一热，她清楚记得她躲在图书馆里织围巾时，恰好被来还书的林准看到过，那么……

她听见他们的声音高了八度：“林准？就那个脾气古怪，总喜欢独来独往的家伙？”

“其实林准挺好的，就是性格太差，不合群。”

安子已经听不见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的心跳得厉害，那些从未真正遗忘的岁月在她的脑海里不停闪回着，像一场细腻无声的哑剧。

                                        3

安子的高中时代过得平静无波，唯一令她胆战心惊的就是下了晚自习后，那段要独自回家的夜路。

她在路灯下慢吞吞地挪着步伐，看着即将到来的无灯区。她总是在寒颤后双手握拳，做好小跑准备。

然而，她每次都能在那片漆黑中遇见林准。

林准抱着篮球，步伐跨得不大，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追上来。

她忙追上他，虽然林准不好相处，但那也好过在一个人走夜路。她开始硬着头皮和林准聊天，基本上都是她说、他听。偶尔他也会说上两句，大多数时候两人之间是毫无起伏的沉默，但这种沉默不会使人不知所措，反而因为不用客套与寒暄而添了一丝安心。

无数的星星印在两人的头顶，碾碎的星点泼洒而下，隔着并不相近的距离，她的眼角里便挤满了他的衣领，呼吸间满是他白衬衫的清淡味道。

她问过他为什么总是走这条路，因为他回家并不是这个方向。他只是淡淡地告诉她，他是来附近的篮球场打球的。其余他没有多说，她也没有多问。

那时的林准沉默寡言，没有朋友，但似乎也是因为这种性格，他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安子是唯一和他说过几句话的人，自然成为了咨询中心，不少喜欢林准的女孩会来问她许多关于林准的事情。安子终于耐不过朋友的央求，帮朋友给林准递了情书。

安子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件事会激起林准的怒火。他每天去篮球场时再也不会与她并排走路，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得很远，但她总隐隐觉得他的目光一直淡淡地附着在她身上，别扭而无形地保护着她。 她知道他在身后，所以她不再惧怕这条无灯的道路。

                                        4

那时的安子，只有在见到粟哲时才会手足无措。在粟哲面前，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丢弃掉自信，变得渺小而敏感，她喜欢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过粟哲的名字，又一遍又一遍用黑色的签字笔将它们涂抹得影迹难辨，连同自己的日记本一起锁在抽屉里。

但每次回身时，她总能看见林准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不懂林准这显而易见的表情变化是因为什么，除了关于粟哲的事情，其他的她都懒得深究。

直到高二期末的那天。

安子永远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空气里充满了被烧糊了的燥热，老师告诉全班同学，林准就要转学了。听了这句话，她的太阳穴突然像心脏一样突突地跳跃着，余光不禁瞥在林准的侧颜上，他平静得没有一点儿表情。

他依旧去她家附近的篮球场打球，依旧没有和她说话。她无数次放慢脚步等他追上来，但是他倔强地与她保持着距离。她偶尔会停下来等他，可是只要她一顿住，他就蹲下身体假装系鞋带，两人便变成了相望的平行线。

星点弥漫在她的目光里，她鼻尖一酸，感觉眼睛里泛起呛人的泪意，她忙转身跑开。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林准放下了倔强，追了上来。只可惜两人被一辆来势汹汹的卡车横隔，他终究没有追上她的脚步。

第二天是期末考试，她不情不愿地朝考场挪动着，昨晚突击记住的数学公式却被难以言喻的惆怅取代，她不知道这细小的哀伤是否来源于少女自寻烦恼的本能，但她不得不承认，林准转学的事情占据了她整个思想。

考场门口，她再一次见到林准。 她的惊讶中带着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惊喜：“你不是要转学了吗？转学是不用参加期末考的……”

林准没有讲话，两人的身影印在了白色的墙面上，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开口说出的几个字淹没在了考场的铃声里，阳光揉碎了声音，抓不住的空气仿佛是永远也解不出的难题。

她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急匆匆地进了考场。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林准。

                                          5

同学聚会过后，安子发现她并不是真的记得关于粟哲的每一件事，KTV内七嘴八舌的回忆拼成了一个她从不认识的粟哲。她一直以为粟哲在高中时没有喜欢的女生，可现在才知道粟哲就要与高中时交往的女友结婚了。她一直以为粟哲会学数学专业，却没想到粟哲最后学了设计。

她与粟哲之间从未有过交集，那些靠着蛛丝马迹支撑的回忆在顷刻间崩塌，将她的“以为”全部化为泡影。而回忆不能抹杀的，只有发生过的事情。

安子突然想回家乡，去那个篮球场看看。

春日的阳光不冷不热，花草应景似的疯长着，安子四下寻找着篮球场，微风缱绻起她的发梢，让她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的，她的心情就也随之飘飘荡荡着。家乡依旧是一个小方格套着一个小方格，一成不变的街道让那些关于林准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遗忘了，只是暂时没有记起来罢了。

她找了许久，仍旧没有看见那个篮球场。 可能是拆掉了，安子在心里默默想着，拦下过路的老人问道：“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附近的篮球场在哪里？”

老人皱了皱眉：“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这附近从来就没有篮球场。”

安子愣了愣，她自认无趣的高中岁月由于这句话而变得轰烈了起来。她从未想过如此平凡的她，也曾装饰了别人的梦。

她看着那条她与林准曾经一起走过的道路，树叶的簌簌声带来细小又不易察觉的快乐，她抱住胳膊，上扬的唇角和下落的泪水并不矛盾地在面颊上一遍遍演过，似水的流年将她浸透，让她掩埋在深处的回忆变得通明。

她闭上眼睛，回忆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消失，又慢慢浮现。她的笑容颤摇着，从嘴角吐出的“谢谢你”被微风点水般掠去，不知飞向了何处。她的面目变得舒展而淡然，不由朝着她走过无数遍的无灯道路挥了挥手。

“再见！”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呼喊着，仿佛他就在路的尽头，仿佛她能看见那虚幻的影像。

道路上的少男少女转身，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几秒的沉寂后，他们也朝她挥了挥手，笑容里闪烁着无数条银河。

她缓缓地笑了，白色的衣裙后面衬着的是柏油色的道路，月光淌过她的裙角。头顶的星空和十六岁那年一模一样，静谧无声地浸润到了她的心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