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王的爱情

老王今年五十出头，白天没事就在楼下裁缝铺的门口把他的大奔擦的锃锃亮，一遍又一遍，晚上没事就提着酒瓶敲我家门，平时话不多，喝完酒就拉着我侃天侃地，说过一句让我佩服至五体投地的话，也是一个让我佩服至五体投地的故事：我这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拼命长大不让自己饿死，第二件事就是爱她。

文/白二二

〈1〉

老王是个孤儿，没见过爹妈长什么样，打记事起就一直睡在这座古城各条街道的角角落落，靠要饭维持生计。那个时候兵荒马乱，我一直觉得这家伙能活下来真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现在比我还有钱，他告诉我每天都有一堆孩子用石头砸他脑袋，他用漏底的搪瓷碗挡着，石头砸在上面“铛铛铛”响，害怕极了。

他怕把碗底彻底砸掉了，讨饭都没个家伙了，那个时候连个方便面桶都没有，大家都没钱，家里的碗磕一下碰一下都不舍得扔。他这个漏底的搪瓷碗还是个老叫花子一半的家当，看他可怜施舍给他的，有时候别人给他倒点热汤什么的，舍不得流出去用手在碗底挡着，手烫的发红也不敢松，生怕露出来一滴，每次用膳完毕还得舔舔碗底，还有挡着碗底的那只手。他更害怕他被砸死了，他说活着不容易，但他不想死。

那个时候好心人也多，老王经常会在一家烤饼店门口爬一天，老板看他可怜总会给他半个饼子，其实最让他喜欢去这条街道的原因并不是这半个饼子，而是烤饼店老板家有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姑娘，不过当时他没敢多想，每天走几条街过去就是想看一眼，晚上他绝不会在那条街道过夜，天黑之前就走的远远的，他不想让那个小女孩看到他晚上睡大街冻的瑟瑟发抖的狼狈相。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白天跟死狗一样躺别人家门口就不狼狈了？老王用酒瓶子砸了三下桌子大声喊：躺那晒一天太阳那是安逸！我用酒瓶子砸了三下老王的脑门大声喊：安安安你大爷！老王不知道是笑的还是被我砸疼了，眼泪都从眼角流出来了，说：安他大爷呀安，你以为只有太阳晒啊，还有刮风下雨天呢！

〈2〉

老王在烤饼店门口躺了几个月，有时候老板忙或者是忘了给他饼子，老板的女儿就会替之施舍。时间久了，又年龄相仿，有时候趁老板不注意小女孩就会和老王玩一会，有一天小女孩告诉老王她叫慧慧，老王比吃了十个烤饼还高兴，比捡到一个新搪瓷碗还高兴。

自打慧慧上学之后老王一直与她保持距离，怕她的同学老师笑话她与叫花子做朋友。那个时候没听过“爱情”这个词，但老王心里就是喜欢慧慧，愿意为了她活的更好，缩小他们之间的差距。老王十岁的时候去了一家制衣厂烧锅炉，他很珍惜这份工作，虽然没有工资但是可以吃饱有地方住，由于勤快懂事深得厂里的工人喜欢，也会有人给他一些衣服穿，虽大多不合身，但起码算得上干净整洁了。

温饱思淫欲，老王没有淫欲，但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找慧慧了，虽然他也不知道找人家干什么，但就是忍不住，慧慧也很开心老王去找她，毕竟也是在一起玩过那么久的小伙伴。直到后来厂子倒闭了，老王又一次沦落到街头，重新拿出那个漏底的搪瓷碗，这是老王第一次迷茫。他又回到了不敢找慧慧的乞丐身份，只是他们都长大了，老王重新躺遍这座古城每个角落，而时间不等人，慧慧十几岁的时候就要嫁人了。

毫无疑问，老王没有能力去阻挡慧慧嫁人，但是从那开始，他下决心要让自己有能力，他不要饭了，改捡垃圾。要我说没两样，可要老王说一个是凭自己本事吃饭，一个是靠别人吃饭，捡垃圾让他第一次有成就感。要老王说现在自己多有本事我信，可捡垃圾算什么本事，可他偏偏认为那是最能说明他有本事的事情，因为捡垃圾他才知道人要靠自己。

〈3〉

1984年10月1日的时候，全国各地都在关注阅兵式，那是1959年之后25年以来第一次盛大举行的国庆阅兵式。老王也是在那一天决定改行，同月就弃垃圾于不顾而参军入伍。由于能吃苦肯干活，也有一副好心肠，在部队也是人见人爱，不到一年时间还被一位首长相中做勤务兵。

我问他是哪天吃饭没注意吃到狗屎还是走路不小心掉粪坑了，你咋这么香呢？老王不说话甩给我一个钱包，我寻思这货是喝傻了骂他还给我钱，打开一看里面夹着一张军装照，这家伙纯属长歪了，当年的小白脸小鲜肉，现在长成一副狗都不愿意吃的老腊肉模样。

首长临退休时候问老王有什么打算，老王实在，没说要继续跟着首长或是找个好工作干，他说想开飞机，既然他开口讲了首长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随了他愿，那是老王入伍第五年。他说自己开上飞机就是不一样，嗖一下就上去了，脑袋里空空的，就想如果慧慧在他旁边坐着多好。

〈4〉

那年老王休了探亲假，他看了老首长之后回到家乡，说是家乡，连个家都没有，但就是想回来，因为想慧慧。几年来第一次回到家乡，他们在慧慧家烤饼店门口果真又见面了，那家店已经换成了裁缝铺，老板正是慧慧。他们坐一起聊了很多，他听她说父母去世丈夫如何对自己不好如何离的婚，他对她说自己天天开飞机在天上到处飞。

晚上慧慧让老王留下来吃饭，老王同意了，慧慧做饭的时候老王忍不住跑去了厨房，从背后抱住了慧慧，结果被一把推开。其实不管是喜欢还是被喜欢，男女都会有所感知，慧慧也知道老王喜欢他，只是她觉得如今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已经配不上老王了。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慧慧打破僵局，问老王真的会开飞机吗，坐在上面是什么感觉，飞的快不快……自己有没有机会坐？老王直接绕开前面的问题，说我带你回去我开你坐，慧慧像是得到了一个满分答案，惊讶，兴奋，唯独忘了在部队有纪律的存在，看到老王也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她知道自己会坐上飞机了。

他们一起去了老王的部队，在一次飞机保养过后，老王偷偷拿出了一架老式教练机的机舱门钥匙，因为只有教练机可以坐两个人，而且80年代的军用飞机已使用由计算机自动控制的电传操纵系统，这架老式教练机不用。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老王把慧慧带上了飞机，紧张、新鲜和兴奋占满了慧慧的大脑，而老王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5〉

那是老王最后一次开飞机，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开了。为什么说我觉得老王能活下来真的不容易，不光是小时候忍饥挨饿还有一堆孩子用石头砸他的头，还因为飞机出事了老王都没死。这架教练机是老王新兵的时候就快要淘汰的老飞机，为了实现慧慧的一个要求他决定冒这次险，起飞没多久飞机就失去控制，老王抱着慧慧跳下来，降落伞都没有，所幸两个人都还活着，只是老王断了一条腿。

部队看在老王平日表现好，又是老首长勤务兵的份上，在与上级沟通后决定内部处理了这件事，把那架老飞机作了报废处理，但老王的兵是当不下去了，瘸着一条腿再次回到了家乡。与上次不一样，这次他有家了，慧慧决定嫁给他。老王说你不嫌弃我是个瘸子吗？慧慧哭道，你都不嫌弃我结过婚我还嫌弃你啥。老王抱着慧慧哄着，你小时候都不嫌弃我是个叫花子我还嫌弃你啥。

90年的时候他们结婚了，两个人经营着裁缝铺，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要孩子，更多的时间就在店铺里打发，两个人都很能干，没两年又把相邻的几个店面合并了并且建成了一个“慧慧商城”，慢慢地生活越来越好，老王心里想慧慧跟自己一个瘸子这么久了也该过过好日子，商城交给别人打理后，就和慧慧过起了简简单单的二人生活。

〈6〉

有句话叫“情深易逝，情真易失”，所谓的好日子过了没几年，慧慧死在了厨房里。那几年刚开始流行煤气灶，带家用煤气罐的那种，老王当然愿意买好的东西给慧慧用，慧慧也甚是喜欢它的方便，可是缺乏使用经验，在慧慧生日那天，老王出门去买蛋糕，慧慧炒完菜关掉火没有关气，又继续在厨房忙忙碌碌，直到老王回家喊慧慧开门没有了应答，直接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慧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慧慧死后，老王让人拆掉了这座商城，拆了之后发现并没有因此而避免自己的伤心，一个人空空的更容易被寂寞侵蚀，于是花了所有的钱建起来两座楼房，在六层高的楼顶上各立起一个金属的“慧”字，他把房子都卖了出去，这样每天都有人来人往，就算孤独也不会那么明显，而楼下仍是一家小小的、无人经营的裁缝铺。

老王白天没事就在楼下裁缝铺的门口把他的大奔擦的锃锃亮，一遍又一遍，晚上没事就提着酒瓶敲我家门，喝完酒就拉着我侃天侃地，说那句让我佩服至五体投地的话，也是那个让我佩服至五体投地的故事。

我们一起为爱情流泪，一起为爱情干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