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

“又修？好家伙，居然整条路都给封了……”

半年前，老秦站在大儿子的店门口，气急败坏地骂：“狗日的，没鸟事干净折腾，去年刚修的路，今年又修，还让人活不？”

半年时间过去了，这条路还在修。临街很多商户都已关门停业，没关门的也是门可罗雀，天天亏钱。

比起大儿子亏钱这件事，还有一件让老秦更头痛的事，老秦只要一想起，头就像要炸开了一样。

老秦家的两个儿子是双胞胎——大双和小双，这些年，兄弟俩一直在城里闯荡。村里人有的说大双比小双混得好，有的说小双比大双混得好。问老秦，老秦笑答：“伯仲之间，不相上下。”

看老秦喜形于色的样子，人们羡慕得很，直夸老秦夫妇有福气，养了两个好儿子。

眼下，老秦家正在紧锣密鼓地给小双装潢新房。老秦说，下个月，小双和女朋友美美将要回来领证结婚办喜事。

这原本是件好事，可老秦夫妇却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就差没有哭出来。

外面的人不知里面的事。这段时间，村里人总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到他家看热闹。大家盯着小双寄回来的婚纱照，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谁也没注意到老秦夫妇支支吾吾的神色，就连平时最爱管闲事的翠芝也没留意秦家有什么异常。

老秦夫妇在人前强装笑脸，人散去后，又唉声叹气，叫苦连天。两人先骂小双混账，骂完了小双又骂大双窝囊废，最后又齐声骂城里那修不完的路。

正骂着，小双的电话来了：“爸、妈，美美说了，窗帘选粉红色的……”

话音刚落，大双的电话又来了：“爸、妈，我最后说一次：看在你们二老的份上，我就不回来砸他们的场子了，否则我非给他们好看不可，他们太欺负人了！但我坚决不参加他们俩的婚礼！请你们不要怪罪我……”

小双的语气虽急促但透着喜悦，大双说得缓慢却气愤、果决。老秦夫妇挂了电话后不禁又长嘘短叹起来。

“唉！这叫什么事儿？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多丢人啊！可是家丑又不能外扬……”老秦气得咬牙切齿。

“要不，就别叫大双回来喝小双的喜酒了，毕竟，他和美美先好上的，如今美美却和他弟弟成亲，这事搁谁身上都不情愿，何况是亲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娘的陷入了两难之中。

“那怎么行？弟弟成亲，哪有亲哥哥不参加的道理，这也没法向外界交代啊！”老秦否定了妻子的提议。

“不行！我得去城里一趟，做做小双的思想工作，让他把婚期往后挪，至少等他哥找到女朋友后再说，省得大家都不开心！”

老秦说走就走。他本来想先到大双那里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顺便也算安慰他，并提醒他忘掉过去，振作起来：“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姑娘多的是！”

老秦坐在车上，将劝大双的话打了个腹稿，准备见面时就照这个思路说，但一想，小双的工作还没有做好，万一这小子驴脾气上来，不同意延迟婚期可咋办？还是先和小双说妥了比较好。

小儿子的脾气，老秦是领教过的，这小子得顺毛抹，他的僵劲上来，九头牛也拉不过他。老秦夫妇一直担心他将来找不到对象，他们觉得，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一头犟驴。

可是，那个叫美美的姑娘，离开大双店，到小双店里打工后，没几天功夫，就喜欢上了小双，小双也喜欢她，两人好得像一团胶似的，把个大双气得差点吐血。

那次，老秦接到大双的电话后，也是心急火燎地往城里赶，他不相信大双说的是真的，他觉得无论从哪方面看，大双也比小双胜，真不知那个美美是什么眼光。

“还不是这倒霉的路，修来修去，修个没完！去年修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走了就不再回来。这次，我怕美美又走了，就让她到小双店里过渡一段时间，没想到……”大双见到父亲后，一五一十地诉说着自己因修路导致的情场失意。

“可是，小双他……”大双气得直揪自己的头发，老秦看着大儿子那痛苦的样子，很心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什么？美美是我哥的女朋友？爹，你别听我哥他瞎说，美美只是她店里的服务员，她和我哥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不信你问美美。”小双很惊讶，仿佛他哥对他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似的。

美美局促不安地站在老秦面前，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在使劲地绞着一个扎头发的皮筋，一头的秀发分垂在脸庞两侧，她的脸上泛着粉粉的红，好看极了。

“美美啊，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很多道理也该懂。做人呢要厚道，也要讲良心，更要讲原则……”老秦面对这么一个娇小的女娃，嘴竟变得笨拙起来。

“爹，你就干脆问她，之前有没有和我哥搞对象？”小双的暴脾气又上来了。

“是的呢，美美，我正要问你呢，你和小双他哥，之前是不是也很好啊？”老秦总算问到问题的关键。

“没有，小双他哥是我们老板，我是帮他打工的，和我一起的还有好几个服务员呢，老板对我们都很好。他那边修路，生意不好，他就把我介绍到小双这里来上班，我真的好感激他呢。”美美不慌不忙地说了这一段话，有理有据，听得老秦在心里暗暗惊讶，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是这般的老练和伶牙俐齿。

“叔叔，我和小双很谈得来……”美美似乎还想说什么，老秦伸手示意没让她再往下说。

老秦像吃了苍蝇一样地回到家，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妻子说了一遍，夫妻二人都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其实，美美和大双的关系，老秦心里很有数。夏天的时候，老秦去城里办事，中午在大双的住处休息，看见大双的房间里有好几张他和美美亲昵的合影，阳台上还晾着女式的内衣和连衣裙。

老秦是过来人，看屋内的摆设，知道大儿子和这个美美姑娘住在一起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大双性格比较内向，他不像小双那样张扬，有了女朋友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大双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抠门，小双却好像跟钱有仇似的，挣一个花两个。弟兄俩，一个讲究舒适和排场，一个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瓣用。

小双总是“买买买”，从吃到穿，他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而大双却主张“省省省”，他一直穿小双淘汰的衣服和鞋子。有时他俩一道外出，遇到掏钱的事，大双总是往后闪，等小双付过钱后，他才敢露面。

也许，大双的银行存款比小双多，可小双的日子过得比大双潇洒、滋润。

自从和美美好上后，老秦再也没有看见小双有一分钱交到家里。有几次，小双居然打电话回家借钱，被老秦骂了一顿后，依然贼心不死地回家“哼哼唧唧”地要钱。问他借钱干什么，他一口气报出来十几样想消费的项目，惊得老秦嘴张了半天也没合上。

所以，老秦得出结论：会花钱消费的小双招女孩喜欢。

“你有些方面得向你弟弟学着点，一个男人，太缩手缩脚总归不太好……”老秦有次实在忍不住了，含蓄地劝大双。

“学他？学他奢侈浪费？学他‘吃光、用光、月月光？’”还没等老秦说完，大双就气呼呼地说开了，说得老秦无话可对。

“唉，‘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这两个兔崽子，如今已反目成仇，今后肯定老死不相往来了……”老秦嘴里念念有词，引得坐在旁边的一位乘客好奇地看着他。

车到站，老秦给小双打电话，无人接听，他又拨通了小双店里的电话，依然没人接。

老秦没有多想，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小双店里而去。

快到时，司机说，就在这里下吧，前面在修路，进不去。

“什么？修路？”老秦一听“修路”两个字，条件反射似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喂喂喂！双他娘，我是双他爹，赶紧催装潢的师傅们加班干，咱们小双的婚期提前了！”老秦站在小儿子店门口不远的地方，果断地指挥着妻子。

“双他爹，你没事吧？不是说劝小双延迟婚期吗？咋又提前了？”妻子一头雾水，她不知道老秦在城里遇到了什么，怎么一时三刻就改变了主意？她在电话那头扯着喉咙一字一句地问。

“修路！小双店门口的路也开始修了，咱们要吸取大双的教训！你听懂了没有？”老秦又想骂娘，但还是忍住了，他觉得自己骂得再凶也改变不了修路的事实，就像改变不了两个儿子的性格一样。

“懂，我听懂了，你莫着急噢，他爹。我这就和师傅们说……来，来！师傅们请抽烟，俺家双他爹来电话说……”

电话那边传来了老秦妻子焦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