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二年，阿娇离开的第二年，依主父偃所奏，刘彻颁《推恩令》，自此藩国始分，子弟毕侯。
同年的南陵，牙牙学语的小团子和他母亲一起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学着行走。
小家伙的平衡感比阿娇要好上不少，每每冲出去几步之后，还会洋洋得意地回头，看着阿娇扶着侍女举步维艰的模样哈哈大笑。
每每此时，阿娇只有苦笑不得。
在公子羽多方走访寻药之后，结交了关东郭解，得了郭家祖传的断骨续筋的方子，让阿娇原本失去了知觉的腿终于又重新有了感觉。
不过这腿脚还是有些僵硬，比不得小孩子的天赋，却没料到，成了自己儿子的笑话。
“阿宝，再笑，让娘亲捉到了可是要打屁屁的。”
小家伙才不管阿娇的威胁，听到阿娇唤他阿宝的时候甚至还煞有模样地皱了皱眉小眉头。
侧耳听到前院动静，便再没心思笑话他娘亲，迈着小短腿便跌跌撞撞朝着前院跑去，慌得后面的侍女连声唤着小公子。
阿娇倒是不担心，瞧着那小冬瓜颠颠地消失在视野中，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不出意外，定是公子羽回来了。
宁静祥和的午后，院中光影斑驳，芭蕉叶婆娑。
忆及前些日子公子羽转告她推恩令一事，阿娇凤眸微微眯起。
离了那椒房殿，她便不曾再操心过那些烦心事。便是孩子的名字，她也只是顺口唤作阿宝，倒是公子羽，翻遍古籍，思虑再三，方才定下锦意这个大名，也让那小家伙越发黏着他。
只不过推恩令一事，涉及宗室，便难免波及陈家倒是不由得她不担心。
更不论说，这一年，刘彻收复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更是募民十万徙朔方，徙郡国豪强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且不说以后如何，便是现在此举，已经足够流芳百世。
隐隐地，阿娇只觉得有些不安，却难解缘由。
再抬头，公子羽抱着小锦意立在玉兰树下，长身玉立，人如碧树，谦和温润的气息由内而外地随着雪色的袍子流泄出来，让那莫名的焦躁都静了下去。
她一眼看过去时，他正好微微侧首，将眼神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像是沾了油水的春风，和煦，
“怎么提前回来了？”之前梁王舅舅留下的钱庄，塞外马场以及薄家药庐现如今都是公子羽在打理，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月他能待在南陵小苑的时间，也不过那么四五天。
算着时间，他应是后日才归，现在回来了，必是快马加鞭的结果。
阿娇的心一提，眼中便有些紧张。
“今日花神节。”公子羽低笑，四目相对，瞧见阿娇眼中的紧张，眸中笑意愈盛。
阿娇闻言一愣，心中有什么快要破土而出，却是被她毫不留情碾压。
再抬眼，眼中清亮的只装的下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儿。
好多年前，也曾有个人陪她去过花神节，陪她去放河灯，只是时间太过无情，而今她都忘了，她向花神娘娘许的愿是什么了。
小锦意倒是第一次听闻花神节，一双丹凤眼张得圆圆，攀着公子羽的脖子满是期待，“爹爹，锦意可以去吗？”
公子羽低头，“你得问你娘。”
“娘亲……”奶声奶气地朝着阿娇撒娇的小家伙脸上丝毫看不出之前嘚瑟的小模样，“你带阿宝去看花神吧。”
熏风拂过，扬起阿娇的发丝，将最后的那点惆怅收拾好，阿娇直直盯着小家伙，“还敢笑话娘亲走的慢不？”
“不敢不敢，娘亲走的最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了。”
原本还待再说些什么的阿娇闻言身子一僵，公子羽更是低笑出声。
“下次还是莫要让人读话本子的时候，还是别让他跟在边上了。”瞧着小锦意眼中的得意，公子羽无奈道。
得到了允许的小家伙兴奋的不行，连午休都免了。待到晚饭后，却是困得小鸡啄米。
看着孩子睡熟，阿娇这才同公子羽出了门。
当初让她流连忘返的小吃街以不再，那放花灯的河道倒是依旧，不过河道边却是多了颗姻缘树。
有不少姑娘立在树下，踮起脚尖往树梢上够，脚步踉跄险些栽倒，被身后翩翩公子扶稳，从此一见定终生，偶成佳话。
脚下是茵茵草地，身前是映着点点灯火潺潺流动的河水。
阿娇酝酿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当年江北一见之后，归程路上，我也曾同他来过这里。当时便爱上这里，想着以后若是有幸，定将再此住上一段时间。”
公子羽正靠在树下，双臂环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阿娇踢了踢脚下青草，双手背在身后，瞧着河面上的星星点点，“今日不知为何心中不安，南陵待得也够久了，荣哥哥可愿陪阿娇换个地方”
夜幕下，公子羽乌瞳深沉，似春风拂面，雨打清荷，声音低哑却是温柔依旧，“如阿娇所愿。”
花神节的第二日，公子羽便着手安排阿娇和锦意的离开。
刚巧有郭解将来南陵小住，索性在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将那小苑转送给了郭解，当是对他家秘方的答谢。
离开那小小一方天地的时候，阿娇并没有问公子羽他们将要去往何方。
小锦意没有丝毫离别的伤感，趴在马车的窗上目不转睛看着外面。
马蹄哒哒，未来虽然未知，阿娇却是莫名心安。
待到万寿节过，本应是皇家秋狩的季节，却传来天子南巡的消息。
此时已经身处江南的阿娇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眼睑微敛。
只是一个不慎，公子羽的白子便已完成了包围之势。
“阿娇如何看？”
“齐国如是不保，我们这闲云野鹤的日子，怕也是要多费些心了。”阿娇声音淡淡，“好在郭大侠已经回了关东，为防万一，还是让他小心着些。”
南陵便是地处诸侯国中齐国所在之地，公子羽并未流露出意外之色。
棋盘上，两人的影子重叠交错在一起。
“我已给郭大侠去信，让其避其锋芒，不过，世事难料，尽人事听天命。”
阿娇挑眉，眼有不解。
“而今游侠之势已成祸害，郭兄作为佼佼者，乃是杀鸡儆猴之首选。”一边说着，公子羽一边指着棋盘一角，“依我看，燕国怕也是保不住了。只不过，狡兔死，走狗亨，主父偃太过于锋芒毕露，他当初诬陷董先生的恶果，怕也要自食了。”
阿娇愣了愣，心中却是一轻。
也是，刘彻本就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元狩二年秋，刘彻除燕国、齐国，族诛主父偃，郭解。
站在阿娇曾经住过的小苑中，树影稀疏，墨青色的衣袂勾勒出刘彻修长的身影，仿佛于天地间茕茕孑立。
霍去病跟在舅舅身后远远打量那尊贵却孤寂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半年来，陛下对他的宠爱甚至越过了皇长子和当利公主，卫家因此水涨船高，而今朝堂之上，早没有陈家的一席之地。
即便是秋，小苑却依旧精致如昔
卫青在踏进小苑的那一刻便确信，那个人，必定住在这里过。
只是他什么都不会说。
他只是不懂，依着皇后的意思，陛下对于那位的记忆一日少似一日，那执着却为何一日厚过一日。
看着身后一直无法无天没大没小的霍去病难得乖巧的模样，卫青眼神微安。
皇后曾有言让他多为管教这个侄子，莫要冲撞了陛下惹来杀人之火。
只是冥冥之中，卫青却是觉得，去病能得圣上青眼，怕就是因为那张扬蛮横，像极了某个人。
刘彻在小苑中住了一日，而后亲自点了把火，将一切付之一炬。
子归蛊的确让他对阿娇的记忆模糊，然而却是以一种万分残忍的方式。
他已经记不清阿娇的模样，记不清他同阿娇后来在椒房殿那些年的恩怨，但是更久之前的那些已经被他忘却的了记忆，却是一点一点浮现，待他心痛难忍之际，再一点一点抹去。
直到月前，他才记起当初江北赈灾回程之际，南陵花神节，阿娇曾在河边许愿，他们的生生世世。
乘着记忆还未被蛊毒抹去，他匆匆忙忙便赶往这里，却还是迟了一步。
迟的不过一步，却是人去楼空，徒留一地笑话。
啧啧啧，没有大纲的坏处就是，我觉得后面会被我崩坏，打算让阿娇去一趟西域，去一次南疆，离结局遥遥无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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