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这堆破铜烂铁被我拼回去并顺利通电时,我心里有多紧张,为了让它成功启动,我已经失败了起码八十次了,幸好这只是老丁捡回来的,而不是厂里压下来的担子。
简而言之,修复这个报废的机器人,只是业余时间的消遣。
“这是几?”我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2”,在机器人眼睛面前晃晃,只见它面无表情更无反应,连眼睛里的摄像头也不转一转——好吧,它仅仅只是通了电而已,至于程序的启动……好像还是没能成功。
老丁在我后脑勺拍了一把,摇摇头,再把他那句话重复了第八十次:
“算了吧,当废铁卖了,还是有人要的。”
当废铁卖了肯定有人要,我心里念着,但若是修好了,当个二手的机器保姆摆柜台里会更值钱!
“你砸在它身上的修复成本已经很高了,”老丁接着说道,“你从厂里顺回来的那些破铜烂铁,碗碗盏盏的,拾掇拾掇当废铁卖了还可以补贴一下你们两口子的家用。你都砸这破玩意儿上去了,也难怪你媳妇儿不肯回家了。”
“师父,我媳妇儿没有不肯回家,”我解释道,“她是忙。”
“一个管程序的能有多忙?”老丁又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别人恨不得成天把媳妇儿养家里,你倒好,你在家里宅着,把媳妇儿放出去打拼……”
“我在你的车间,师父,”我哭笑不得,“我在认真工作养家糊口……”
“二。”
冷不丁的,机器人竟然开口了,眼睛里的摄像机转了转,它伸了伸脖子,很艰难地把脑袋扭向了我这头,发出“吱吱嘎嘎”的金属摩擦声响。
我收起依旧比着“2”的手,自言自语道,“反射弧这么长?”
“他打了你两下。”
机器人说。
老丁听罢,又在我后脑上拍了一下。
“事不过三。”
机器人又说。
“反射弧……挺快的。”老丁感叹道。
我本以为程序启动失败,那就需要我媳妇来倒腾了。我把成功启动的机器人带回了家,准备拿媳妇儿的宝藏化妆品给它装饰一番,哪知道东西还没到手,我先被……放倒在了梳妆台上。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门口站着的机器人,心想,你明看到有人来揍我,你咋还不动手啊?看来这机器保姆还真是不合格,不合格!
“可她是你妻子。”
“我老婆也有可能家……暴我,你可以……动手的……”
“吹吧,”媳妇儿这才丢了我的胳膊,把我扔在地上,“家用的机器保姆怎么可能动手打人,只有我倒腾的那些警用机器人,才有打斗的程序设定!”
“那下次给机器保姆设定打斗程序,是不是可以作为机器保镖,涨涨价?”
媳妇儿露出了标志性地甜蜜假笑,“警用的打斗程序是保密文件,不可能给你,谢谢!”
好吧,美男计又失败了。
媳妇儿把机器人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看了一眼——我觉得永远可以相信女同志的审美,这机器人回来时还是空白着一张脸,头上也只是用金属罩罩起来,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颜值还不错的漂亮……小姑娘。
小姑娘?我愣了,望着媳妇问道:“女的?”
“声音程序,自己调。”媳妇儿把遥控器递给我,然后在旁边坐下来,开始追剧。
“不是……”我解释道,“我给修修补补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来它原本是个女的?”
“小朋友个子跟我差不多,女的,合适,合适。”媳妇儿一边追剧一边使唤着我说,“去我衣柜里帮她找身合适的衣服,一会儿我再带她去买顶假发装上,你再摆进柜台里,价格应该还不错。”
机器人就坐在我们两口子的对面,眼睛里的摄像头转了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媳妇,笑了。
这下子轮到我们两口子呆了。
“你会笑?”
家用的机器人程序中不会设置人工智能的情感,即使是我老婆他们警察用的机器人都不会在程序中设置情感这一功能,没有情感,也不懂喜怒哀乐,更别提会笑了。
而这个名叫小乔的机器人,不仅会笑,还会开玩笑,更夸张的是,我在启动时给它安装的保姆程序,完全没起效果,它的储存空间里装的,全是三十几年前的事。
“这意味着它在三十多年前就因为某些原因被毁了,”媳妇儿分析道,“它的主程序虽然没遭到损坏,但是,记忆扇区却大部分都损坏了,所以它能说出来的,都是一些当年鸡毛蒜皮的事。”
是的,比如,三十年前的房价居高不下,再比如,当年换一块它的太阳能电池挺费事,所以很多机器人的使用者都选用了充电的方式,还比如,它当年的主人其实挺爱美……
哦,明白了,原来是个女主人使用的机器人,小姑娘模样挺俊俏,再由我媳妇儿稍加打扮,算得上是个清水出芙蓉的小美女了,只可惜眼神木讷了点,这没办法,机器人的眼睛里装的都是摄像头,它没办法从眼神里表达情绪。
机器人不应该有情绪,可小乔却情绪挺大,就拿名字这事儿来说,按照我修复机器人的习惯,这些从我手里修好再转卖出去的机器人,都会留下我的个人“商标”:取名为“小光”,1、2、3、4、5号。
而这货却拒绝叫“小光N号”,并义正言辞地和我狡辩,说,它叫小乔,它不想改名。
不改就不改吧,反正这个机器人我也不想卖了,个人性格太突出,卖出去我怕会被买家投诉。
发现小乔与众不同,是在我们两口子外出度假,媳妇儿作为警察那爆棚的正义感,使她在凶徒劫火车的时候站了出来,想和车上的乘务员一起把歹人制服。
可媳妇儿的身手我可比谁都清楚,程咬金三板斧若是没把人唬住,那接下来就更唬不住了。自己老婆我当然得力挺,便一咬牙冲上去从背后将歹徒拦腰抱住,狠命地往后拖,这人手上的刀也没闲着,接连两刀砍在我胳膊上,当眼看着第三刀就要落下来,小乔的一双小手伸了出来,以一个非常专业的肘击姿态撞歪了歹徒的下巴,在一记膝击,连对手带我一并踹飞,对手连滚带爬翻身爬起来,那胳膊夹了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拖了起来,挡在了他面前。
眼见小乔的拳头就要挥过来,从我眼前一晃而过,擦着我的耳朵绕过去,两根手指头直挺挺扎进了后者的眼睛里,只听得一声哀嚎,它又抽回了手,揽在我脖子后面,把我拖回到了它的身后。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对手已经被它放倒,见状,旁边的乘客们一拥而上,把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这时候,有乘务员从前方车厢奔过来,大声喊道:
“听说这里有警察是不是!前面,他们要去逼停车!”
媳妇儿想也没想,只喊道:“小乔,跟我来!”也不管我是个什么状态,便跟着乘务员跑了。
我揉揉脖子,也来不及去擦手上的血了,从地上捡了刀起来,追着他们也往前方去了。
后头的混战基本没我啥事,车上的乘务员保安都能把我放倒。再加上小乔的战斗力简直超乎我想象,完全就是在一个小巧的机器保姆程序里加了特种兵的程序。
更可怕的是,小乔在处理凶徒们带上车的战斗机器时,她身边的辐射值明显超标,硬生生地以此烧坏了对方机器的电路。
当然,我们乘坐的这辆动车的电路也因此被烧坏了。
然后我们两口子度假也去不成了,直接被媳妇她直属领导给押回去了。
媳妇儿说,麻烦来了。
我也知道,麻烦来了。
小乔烧坏机器和动车的电路之后,一度因为电力不足而陷入停机状态。我以为她是电池放空了,但这时候我才发现,它的来头比想象中大多了。
它既不是靠太阳能板充电,也不是靠接电源充电,在它的每一块电池下,都藏着一个不起眼的装置,我知道那是什么,媳妇儿也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这个答案不能告诉别人。
于是我们决定再把小乔的记忆储存空间抓紧时间再修复一遍,这事儿得请上老丁来帮忙。老丁二话没说,打上铺盖卷就来了,听我们两口子描述完之后,也被惊呆了。
“核动能的机器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他说,“其他四个都在博物馆里摆着;你家里的,大概就是三十年前失踪的那一个。”
小乔坐在我的旁边,目不斜视地望着老丁,它不否认自己就是老丁口中“失踪”的那一个核动能机器人。
“可是,家用、警用、军用的机器人,都不可能使用核动能,危险系数太高,”我看着小乔,摇头说道,“像小乔这样,核电做得又很隐蔽,还配备了军警用的格斗程序,没准儿在我修复之前还配备有枪械等装备,制造它们,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查过,”媳妇儿说道,“如果说小乔和博物馆里那四个是同批生产的,那就是为了执行特殊任务而专门生产的。但是,博物馆里挂出来的简介上只提到了那四个机器人的机主和制造者,虽然也有提过失踪的小乔,但是,对小乔的机主却只字未提。并且,这件事情记录得相当模糊,根本看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任务。”
然后我们两口子齐刷刷望着老丁,三十年前我们都还没出生,但老丁那会儿应该已经读书了,新闻联播总能看明白了吧。
小乔也单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把老丁望着,一本正经地等着听故事。
“我说……”老丁也结巴了,“当事人在这儿坐着,你们却指望着我这个道听途说的?”
小乔点点头:“说吧,我想知道官方和媒体都是怎么说的。”
事情回到三十年前,老丁说那时候边境的恐怖分子十分猖獗,甚至还有些恐怖集团得到了他国的支持,在边境公海零散的小岛上安营扎寨,藏于公海岛上的基地里。
他们的存在,就如同海盗一般,也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弄来了许多高精尖的武器,就算是全副武装的商船,也很难从他们的重重包围下成功脱逃。
很快,关于他们的传闻就传遍了世界,他们自诩占领着公海,同时也占领着最高的科技。
高科技的时代,谁的科技升级更新换代最快,谁都会夺得先机。为了成功拔出毒牙,这五个核动能的机器人在全世界的反对中被制造出来,有别国政客认为,以核能做机器人的能源,会成为行走的核弹,云云,一系列的恐怖论由此而生。
“如果说这五个机器人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按照机主的模样去制造的,”老丁接着说,“但是,完成任务后,公布出来的机主,只有四个,而且,没有女机主。”
小乔的脑袋一垂,托腮的手顺势倒了下来,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我轻轻在它的背上拍了拍,问道:“你的储存空间修复得怎样了?”
它摇了摇头,“修复完成,但是有待解密,我只知道,为了完成任务,我的机主临时修改了作战计划。”
“有没有修改作战计划我不知道,”老丁说道,“但是,由于这五个机器人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被毁掉了,所以……”
“什么任务那么难,可以把它们毁成这样?”我问,“那个基地究竟是做什么的?”
“病毒。”
小乔和老丁同时开了口,随即他们对望了一下,小乔的下巴轻轻一点,示意请老丁说下去。
“官方的说法是,五个机主控制着这五个机器人,拆除了这群恐怖分子严密保护的生化基地,将其中研发的超级病毒,沉入了马里亚纳海沟……”
“嗯,没错,预设的行动计划的确如此,”小乔点头,“但是,执行任务的过程与目的,和你说的有出入。”
“那你说……机主怎么更改的作战计划?”我问。
“为什么要把我的机主抹去了?”小乔问道,“就是因为她改了指令吗?别的机主都因为错误指令而牺牲了,为什么她不可以改?”
“你说什么?”
我更吃惊了。
小乔的语言和思维简直就像个人,根本不像一个需要操控的人工智能,尤其是当它提出质疑的时候,那问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一个真人在说话。
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它的机主预设在它程序中疑问,我只有试探地问道:
“那么,你的机主,你还记得她吗?”
它眼睛里的摄像头在微微晃动,好久,才缓缓转过来,正脸望着我。我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它脸上真的流露出一丝伤悲,它就这样一动不动望着我好久,才开口回答:
“被删了。”
“被删了?”我一愣,脑子里一万多个问号冒了出来,“被谁删了?”
我心里有无数种设想,一种是被机主的上级删了,因为机主强行改变了上级的指令,这是一种严重的违规行为,因此她本人被抹去,同时关于机主的记录也被删除;第二种是被机器人自己删除了,因为机主的新指令和原本执行任务的旧指令不同,导致了任务执行的混乱,但程序必须遵从先来后到,因此新指令的设置者被删除了……这个嘛,仿佛有点牵强,毕竟小乔现在坐在这儿,它虽经过了修复,但它一点也不像程序混乱的模样。
“是机主自己删除的,”它回答,“存放于涉密空间内,需要机主来解密。”
被机主自己加密了,这比彻底清空的情况要好多了,于是我们三个臭皮匠打算从博物馆里的那四个机器人去入手查找,可问题又来了,小乔虽然见到了当初一同被制造的伙伴们,但它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同样也被机主删除了。
“这机主到底干了啥?需要把自己的机器人记忆删得这么干净?”媳妇儿自言自语,“如果是这样,能否从已知的四个机主开始查起呢?”
老丁连连摇头,他指了指博物馆里挂的简介牌子,上面用红字标注了两个字:绝密。
只要是人,就会有社会关系,没人任何人会成为社会的隐形人。老丁说过,这五个机器人都是照着他们的机主模样做的。小乔我不敢肯定,它已经被媳妇儿给彻底打造成了软妹子机器保姆的模样,但是博物馆里的四个机器人模样应该和三十年前差别不大,从它们入手,在茫茫人海里查找四个人,应该不算太难吧?
有了长相,有了大致的年龄,还在30年前执行了绝密的任务……在我的各种忽悠下,媳妇儿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她的上级以及上级的上级,终于抓到了一点与当年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是一个和媳妇工作性质差不多的人,程序员,女性,三十多岁,正值事业巅峰时期,突然凭空消失的一个人,时间也很巧,三十年前。
“既然是和我一样的程序员,那她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痕迹突然消失了才是不正常,”媳妇儿一边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一边说道,“更何况,她和我一样,是警察。”
“执行反恐任务,可能拿一个警察去吗?”老丁戳戳我的脑袋问道。
我摇头,她曾经的记录被篡改也不是不可能,我们依旧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沿着这条线继续查了下去。
这个程序员的名字更令我们认准了就是她,许若乔。如果说别的四个机器人取名的方式都是取了机主的姓氏,那么小乔是取了许若乔的名,这也不是不可能。
许若乔的资料被删得干干净净,这更令我们肯定了她就是机主的可能,在征得了媳妇她上级领导的批准之后,我们带着小乔来到了许若乔的记录凭空消失前最后所在的单位上。我不敢指望我们能够一步到位查到些什么,但这大概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吧,毕竟三十年过去了,就算许若乔还活着大概也退休了,和她同时期的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小乔的出现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它走在这里,路遇那些稍年长的人都会纷纷给它让道,这更加坐实了人们对它的熟悉程度——
通过层层的安检和审查,我们终于在媳妇大领导的引导下,来到了一个神秘人的面前。
这个人拒绝透露他自己的身份,但是,可想而知,他是这里的一把手,或者应该说,他是当年许若乔的上级。
“三十年了,我们在等一个机会,”他说,“一个给若乔平反的机会。”
小乔眼中的摄像头在转动,它的眉头一抖,仿佛情绪有波动一般。
“在五个机器人当中,你和若乔是最像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锁你的记忆,但是,我知道她让你留下,就是为了给他们牺牲掉的英雄们平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信你?”小乔反问道,“我甚至不能肯定许若乔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的确,对于这些身负重要官职的人们而言,小乔就是个行走的核弹,稳定它的情绪是最佳选择,反正机器人不会判断真话和谎言,只要它不出现反常的出格行为,人类就有绝对的把控权。
“为什么不让小乔见一见你说的许若乔呢?”
我说。
对方顿了顿,低下头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若乔已经牺牲了,就算现在你想见她,我也只能带你到烈士陵园,那里才刻有她的名字。”
小乔脸上看不出情绪来,但是看得出来它眼中的摄像头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人,仿佛想从对方脸上找出答案一般。
“难道就没有关于许若乔其他的记录了吗?”我小声说道,“哪怕照片也行?”
“也对,”媳妇儿点头道,“不是都说小乔是按照机主的样子做的嘛。”
“可是……”对方脸上流露出抱歉的神色,“那次任务太过机密,他们五个机主的资料都是绝密,没有……”
“你撒谎。”
小乔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目不转睛盯着对方,更令人吃惊的是,它的脸上露出了极为不信任的表情,若不是因为太熟悉它,旁人恐怕会将它误认成真人。
这是不可能的,机器人就算有情绪,也不可能有表情!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脊骨升上来,小心翼翼将手搭在它的肩上,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你究竟是小乔,还是许若乔本人?”
对方高官的手上一抖,迅速往办公桌的下方伸去,转眼间小乔已经推开了我站起来,翻身上了桌,右手已经卡在了对方脖子上,将其重重按回椅子里。
小乔脸上的神态已经不能用“仿生”来形容,现在它给我的感觉就是个活生生的真人,有情绪、有神态,还有属于自己的思想,这恐怕不是许若乔给它设置的程序,而是它自己的……所思所想!
“许若乔,我知道只有你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这种效果,但是,你把思维设置在小乔的程序里,又想达到什么目的?不就是给你平反吗?”
我和媳妇被逼得倒退了一步,小乔身上的辐射明显又超标了,更可怕的是它脸上还露出了冷笑的神情,仿佛被对方说准了,它不是小乔,而是那神秘的许若乔。
“让我见她。”它说。
“什么?”对方依旧被它按倒在椅子上无法动弹,随着辐射的迅速超标,对方的鼻腔耳腔里已经开始涌出了鲜血,命悬一线。
“让我见她!”小乔再次说道,“我知道她还活着!”
许若乔还活着?我和媳妇儿对望了一眼,这不可能啊,不是说执行任务的五个人都牺牲了?
或许我不应该用“活着”来形容她,只能用“意识”来形容她。
我看到的是一台巨型电脑,并不是这台电脑太古老,而是一个人的思维,确实需要这么大的处理器,才能完整地保存下来——
是的,他们把许若乔的思维存进了电脑中,让它像普通人一样去运转,看似不可能,但当下科技真已经达到如此水平了,比如,站在我旁边的小乔。
高官已经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拉着小乔的手,放在键盘上:“我们用若乔留下的技术资料,将她的思维复制进电脑中,但是在运行成功的那一天,她就给电脑设下了密码,谁也解不开。唯一的线索是,她把密码留在了你身上。”
小乔看看他,又回头看看我,往回走过来,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借我用一下。”
我茫然。
它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我扭头看了媳妇一眼,她用口型对我说道:“遥控器!”
对,遥控器,我赶紧从兜里摸出来。
小乔将遥控器接过,迅速调整着声音的赫兹,直到达到它想要的效果时,它回头望着电脑屏幕上实时显示的数字,大声地朗读了一遍。
电脑解除了锁定状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迷彩全副武装的女子,她仿佛通过摄像头正在注视着面前的小乔,好久,她笑了。
“多久了?”她问。
“三十年。”小乔回答。
我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小乔调过赫兹后,她俩声音一模一样——明白了,声音解码。
不得不说,小乔和许若乔的确很像,只是屏幕里的许若乔英姿飒爽,屏幕外的小乔则被我媳妇打扮得软萌软萌的。
“关机吧。”
过了好久,许若乔才笑着说道。而此时,旁边的高官则开口了,对屏幕里的许若乔说道:
“若乔,你想清楚,这台电脑一旦关机断电,就会宣告你彻底死亡”
“我已经死了三十年,你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留我。”
“我们错了,”高官的声音开始发抖,“真的错了。”
“我们确实应该服从命令,哪怕是错误的命令,”许若乔安静地说道,“哪怕这个命令会令我们无法达到目的,哪怕这个命令会令我们作出更大的牺牲,我们应该只遵从四个字:服从命令!”
小乔的眼睛闭上了,它是那个错误指令的见证者,或许只有它清楚问题出在哪儿。
“若乔,把罪责归咎在你的身上是我们的不对,真正清楚当时状况的人只有你,因此,更改指令、更改作战计划,这都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去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你应该和其他四位同志一样,是英雄。”
许若乔的脸上露出了冷笑,就和小乔脸上露出的冷笑一模一样,然后她再次说出了那句话:
“小乔,关机。”
我看得见小乔的眼睛忽闪忽闪,房间内监测到的辐射值瞬间超标,我和媳妇赶紧拖着挣扎的高官退出了房间。
电路瞬间被辐射破坏,随即,小乔退出了房间,向着房间内深深一鞠躬。
“我带你们去找掩埋的地点,”她说,“平反和舆论,已经不重要了,我的任务和三十年前一样,把病毒容器送往马里亚纳海沟。”
“不是三十年前就已经……”
我大吃一惊,小乔回头瞄我一眼,道:“正是因为病毒被埋了,并没沉入海沟,所以被他们官方认定为,任务失败。”
毁了五个重金打造的人工智能机器人,牺牲了五个科技人员,最后宣布任务失败?
不,没人宣布任务失败。根据老丁的回忆,当初宣布的是,虽然作出了重大牺牲,但是任务圆满完成。
“是的,”高官摇着头说道,“当年的任务没能完成,病毒被小乔用辐射破坏了,若乔再将其掩埋在战场上某地。后来若乔牺牲后,她的思维虽被倒入程序,却又自我加密,没人知道掩埋地,更没人敢去那个岛,因为谁也不知道被辐射破坏过的病毒会是什么样,更不知道其中会有怎样的新变种。但是,对外仍旧宣称,任务圆满完成。”
“所以,唯一能继续完成任务的,只有小乔了?”
的确,许若乔是掩埋者,而小乔则是她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它确实是最佳人选。
“我们为了找小乔,已经花了三十年时间,”高官说道,“在这期间,我们为了解密若乔的密码花了很大精力,可谁也没想到,她的密码竟然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现在呢?”我问。
高官看向小乔,说道:“作战计划由你安排,指令由你自己下,一切由实际情况为准。”
小乔会做表情,这我已经不意外了,意外的是,小乔竟冲高官翻了个白眼,将他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打开,“早三十年干嘛去了!”
我觉得我已经不应该再称呼它是机器人小乔了,她或许真的是许若乔本人。
执行任务之时我没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机修师,虽然我成功地将小乔复原,但这种既精细又危险的任务只需要机器人去冲锋,不需要我再去了。我和媳妇回家之后,怀着紧张心情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小乔蹦蹦跳跳地回来,只是发型变了,看上去没那么软萌,媳妇赶紧翻了顶假发出来给她换上,嗯,我家完美的小乔终于回来了。
当年的任务,比这次的风险更大,五个机器人与机主一起,在部队的保护下登岛,穿越火线来到生化实验室中,准备手动拆除装满病毒的容器,但实验室中的红外线生物探测仪却成了机主们的克星,按照原本的指令,应该是机主去拆除容器,而机器人们作为护卫保护着机主将容器送往登岛地,交由海军送走。但按照这个计划,机主们遭到了生物探测仪的屠杀,无人能靠近容器。临到头来许若乔强行更改了机器人们的指令,让小乔避开生物探测仪靠近了容器并成功拆除,但这时候她们已经无法二度穿越火线回到岸边,许若乔只好拆除掉其他四个机器人的核动能,让小乔以此用辐射去破坏病毒,并就地掩埋。辐射在破坏病毒的同时,也重创了岛上的各种设施,更重创了岛上的人,包括许若乔和反恐的部队,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结束了战斗,从此这个岛也成了禁区,无人敢踏足。
回来之后的小乔,我更不敢摆在橱窗里以机器保姆的名义出售了,它成了一块活招牌,没事儿坐在门口招呼一下客人,或者回家做个饭也行。媳妇儿特别喜欢它,简直把它当了好闺蜜,现在我感觉家里头我才是多余的。
平淡生活挺好,只是偶尔有任务时,小乔会暂时离开,每当这个时候,我会为它整装出发,送它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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