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调皮的一晚

作者: 大禹治不了水 | 来源:发表于2022-11-29 21:26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赵凤仙是从河南嫁到沈阳的。丈夫叫李耀,外号李小手,二人同在郑州富士康做工。赵凤仙即使到了冬天也不穿裤子。她身材不胖,只是胯大,屁股又平,当她穿着肥阔的裙子走在村里时,就像谁家晾的床单被风刮跑了一样。

    李耀是个相貌平平,个子不高的男人。他左手先天残疾,比四五岁的孩子大不了多少。李耀和赵凤仙暂住哥哥李辉家里。李辉结婚不到一年便离了婚,那间墙上还贴着喜字的上房就让给了他们。

    李辉总是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衬衫领子雪白又笔挺。赵凤仙常常在李耀面前夸哥哥干净整洁,说完,也不等他搭话,便开始若无其事地收拾屋子。这半年来,她逐渐摸清了哥哥的秉性,他没有长辈架子,她也就表现得很轻松。李辉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大嗓门、语速极快的弟妹。喜欢她在家里穿各种颜色的裙子。她的小腿曲线很美。他有足够信心保持理智,所以并没有感到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有什么不妥。

    赵凤仙很少进李辉的房间,却喜欢在晚上收拾厨房和客厅。李辉每天直播到深夜,屋子里热闹得像是男生宿舍。当他的歌声从房间里传出时,她便停下手里的活儿,直勾勾地看着刚把炉灰擦净的窗台瓷砖,心中仿佛有股清泉缓缓涌出。偶尔,房间里也会传出几句低俗的笑话,这时她会蹙着眉头,露出一副好像在假装责怪小孩子的表情。几秒钟后,又浮现出两瓣浅浅的梨涡来。

    汪村位于沈城东郊。在棋盘山风景区与浑南区交界处。残破。灰蒙蒙。死气沉沉。村里有一半住户早已拆迁,那些残垣断壁似乎表明了他们并不留恋这片土地。正对着汪村破败的小学门口的一家商店里,出售着香烟,临期食品,不新鲜的蔬菜,新的政策消息,代交话费以及代卖六合彩。商店门前是一条逐渐被沙土和荒草吞没的马路,露出来的沥青呈天蓝色,宛如一片片破碎的鸭蛋壳。这条马路一直通向北面的浑河。从李辉家的厨房后窗向外望,可以看到浑河和远处的棋盘山余脉。这条河正好在此地变宽,晴天时呈湖蓝色,阴天则是水泥色,傍晚时就会贴上一层金箔。站在这里向北望,赵凤仙看见河对岸的山腰上坐落着一栋栋欧式别墅,那些白色的建筑远看就像是树林中结出白色花朵。她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住在那里。从这里还能看到伫立在山顶的百合塔,李耀告诉她那里举办过世界园艺博览会,在那可以看到世界各地的风景。她对此表示怀疑。她不相信这里会跟世界扯上半毛钱关系。

    李辉总是盯着赵凤仙看。但李耀并未察觉。李辉白天就在他们的房间,与弟弟边看电视边讨论国际形势。他们平时不怎么喝酒,可一旦喝起来就非要喝到烂醉。李辉偶尔也会开着他那辆五菱宏光,带着李耀,橡皮圈,渔网,地笼以及偷猎者的心情去棋盘山水库抓鱼。在他们出发前,凤仙总会准备好煮玉米,茶叶蛋和矿泉水,对丈夫和哥哥嘱咐一些注意安全的话,即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她还喜欢看他们回来时兴致勃勃的样子,然后给他们洗沾满鱼鳞的衣服。

    他们一直在等房子拆迁。无地可种。没有工作。夫妻二人攒下的钱,够他们生活一阵子,可她却猜不到李辉靠什么来生活。李耀总向她规划着未来,说他们会拿到一笔可观的拆迁款去郑州安家,也许继续打工,也许开家烧烤店。总之他不属于这里,他们哥俩都不属于这里,这个村子里所有年轻人都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可不知怎么一但想到要离开这里,她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新区楼市的不景气,让拆迁的消息变得越来越渺茫。兄弟二人决定去市内打工。他们找到了一份在汽车配件厂的工作,专门生产汽车挡把头儿,车间里弥漫刺鼻的味道,属于有害工种,不过工资还算可观。厂里有宿舍,两人一个礼拜回家一次。男人不在家的日子,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凤仙都会将房门反锁。她将灯全部打开,把电视声开到最大,但还是难以入睡,总觉得有人在敲窗户。只有每周六晚上她才会安心,等待似乎变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只要院子里响起引擎声,她就会迅速披上大衣,打开房门,看着李辉和李耀疲惫的脸,从他们手中接过行李。

    “这是哥给你买的,网红蛋糕。还买了熟食,准备喝点儿。”李耀说。

    “也没听李耀说今天开工资啊,哥,你说,是不是榜一大姐又给你刷礼物了。”凤仙边说边笑着走进了厨房。

    “我要有那能耐就不用天天去厂子里吸毒气了。”李辉打了一盆水,准备去洗脚。

    “老二,你去我屋里把柜子上那瓶红酒拿来。今天弟妹也得喝。”

    李耀从房间里出来,看着手里酒瓶上的英文字,没一个单词是他认识的。“今天是哥的生日,你也确实应该喝点。”他把被褥卷起来,把炕桌放上,拿出三个玻璃口杯,把酒倒满。

    “哥,凤仙,干杯。”李耀说。

    “为了天上的妈妈,干杯。”李辉说。

    “生日快乐,哥,干杯。”凤仙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精使她脸发烫,眼睛发酸。李耀说话时,她还能平静地望着他。可当李辉说话时,她却没有勇气把目光落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她默默地盯着盘子里的菜,尽量做到让自己平静些。

    “哥,你说我们多幸运啊。”李耀说。

    “幸运吗?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李辉说。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对我们还好,对我们的孩子来说呢?”

    “我们的孩子从羊变成了狼啦。”

    “你说是羊幸福还是狼幸福?”

    “要是我,肯定做狼啊。”

    “那是因为没有草场,你没得选,只能做狼。”

    “羊就会赖在草场不走。狼可以选择不一样的生活。”

    “都想成为狼,可谁知道羊够不够吃?就怕最后做了只狗。”

    “做狗也不丢人。”

    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除非有一个人醉倒,否则别想停下来。李辉回屋后,她把醉成烂泥一样的李耀安置好。还有许多工作等着她去做。收拾碗筷。洗衣服。她总是有很多衣服要洗。灶台里的火烘烤着她,使她眩晕。他把沾了冷水的手往额头上拍了拍。她总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使她不安,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撕扯着她的心。

    没过多久,李辉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的嘴巴开始发干,还伴随着一股苦味。她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更不敢抬头,只好用力搓着手里的衣服。她能感觉到李辉就在她身后,伴随着他呼吸到来的还有那只放在她左肩上的手,那只手在她肩膀停留了几秒钟后慢慢地向下探,接着两双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胸部。她想站起身来摆脱他,但她做不到。她的双手还浸泡在水里。奇怪的是,几分钟前的预感因为成为现实而变得踏实。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比紧张,浑身像被浇上了一层水泥。她的官能全部都集中在胸前,那是一双健硕的大手,她能感到那筋肉的迸发出的力量来,与其对抗的是自身可笑的柔软。她的心像燃烧的干柴一样噼啪作响。“我该怎么办?”她不断地问自己。

    就在李辉刚抽出手来时,她马上准备闪开,可她的胳膊又被那双大手紧紧地握住。她被他拉进怀里,愠怒地瞪着他。不过他还是吻在了她柔软的嘴唇上。她的口腔不再干涩,痛苦和屈辱的眼泪从面颊流到脖颈,再被他吸干。“不,不在这。”说完这句话,李辉才从她脸上移开。

    他们走出门去。

    黑暗隐匿了月。几颗星星从黢黑的云中逃脱出来。薄雾弥漫在他们四周,他注意到她的颤抖,立刻紧紧地搂她入怀。他们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上了一条由畜户开辟出的小径。初秋静谧的夜晚,远处响起的犬吠和他们脚下枯草发出哗哗声。她不知道要走多久,会发生什么,她把自己全部交给牵着她的那双大手。就快要到河边了,河水像是沸腾了一样冒着热气。他们在河堤下面的一处背风之地停了下来,寒冷随之消散。他企图把进度条调到他们出门时的位置,可结果失败了。禁忌之欲稍纵即逝,冲动褪去后只有惯性,但这并不持久。他不免有些慌张,颤抖的手也失去耐性,一种羞耻感让他想赶紧结束这场游戏。

    当她开始注意自己正背对着他时,她才感到害怕。“李辉,不行。”

    李辉并没有停下,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被她死死按住。

    “咱们不可以这样。”凤仙说。李辉依旧没有理会。

    “我们算什么?”凤仙用质问的口吻问他。虽然她知道她不会得到回答。

    他掀起了她的裙子。她窘得流下眼泪。她害怕自身的不完美会让他心里产生些许波动,但这个想法又像是一扇门一样啪的关上了。她不再反抗,怀着献祭者的心情等待即将发生的事。

    雾被风吹散。他们在河岸边走了好久。对岸的灯火映照在河面,与苍穹上的星月交相辉映着。他们相谈甚欢,却有意保持一定距离。因为这份感情有残缺,才使他们不惧破碎的风险。她悉数接纳了他所有抱歉,甚至还拿自己的身材开玩笑。他们心照不宣,用最后的克制来救赎那份不该发生的情感。他下定决心明天就会离开这,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弟弟,虽然他知道这远远不够。关于她,关于她的一切记忆,也会在他心中反复洗练,最终落在被岁月蚀穿的箱底。

    “他们是怎么住上那样的房子的?”

    “什么?”

    凤仙指了指河对岸那一排墙面发光的别墅说。“我想在工厂拧一辈子螺丝也不可能吧。”

    他没说话。她也没有追问。他们在静默中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在这漫长又乖巧的一生中,这也许是最调皮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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