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她的玉镯

作者: 莳扉 | 来源:发表于2023-03-01 22:34 被阅读0次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她是那幽暗的岁月里,盛开的永不凋零的蓝莲花。

(一)

随着法官一锤定音,程嘉树忙碌一个月的工作宣告结束。对方律师垂头丧气地过来跟程嘉树的师父握手,两所律师事务所在业内都颇有名气,经常在原告被告席上相遇,胜负难分。程嘉树也伸出手同对方律师的助手握了握:“承让。”

当事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晚上请两位吃个饭吧?”

程嘉树婉拒的话没说出口,师父一口应承下来。

“城中新开的餐馆,一桌难求,已经订好位了,就等二位过去。”

当事人的公司与律师事务所长期合作,加上刚刚赢了官司的师父兴致盎然,再推辞就显得程嘉树不近人意了。

新装修的餐馆古色古香,进门一颗迎客松,沿途细水长流,池中橘红色的锦鲤幽游,地面升起烟波缭绕,程嘉树一行跟着服务员七拐八绕,在走廊尽头的包间门口停了下来。

饭桌上气氛热烈,不一会儿话题就从官司转到业内八卦,程嘉树不喜应酬,包间内烟雾缭绕,熏得他头疼欲裂。正巧有电话进来,程嘉树举着手机向师父示意之后逃了出去。

来电是他的发小,最近几年他进了律所,亲朋好友一应官司全部要先来咨询他,他不厌其烦得解释自己的专业领域解决不了所有疑问,在外行人听来好似是推脱之言。

程嘉树莫名有些烦躁。他挂了电话,神经突突地跳,尼古丁的香气自包间里飘出来。走廊另一侧有吸烟区,他举着手中的烟缓缓走过去。

夜色静谧,月光被轻纱般的云烟笼罩。霓虹下的城市热闹非凡,越发显得夜空寂寞。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陈晓涵。

“周末一起看个电影?”

他在大脑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己的行程,回复道:“可以。”

陈晓涵是一众相亲对象里与他最契合的一位。不论家世、相貌、学历、工作,都与他旗鼓相当,最难得做事干脆利落,有什么需求会直接同他说出来,省去他费心猜测。虽然两人的关系尚未正式确定,但程妈妈已然将陈晓涵当作准儿媳看待,一有机会就撺掇程嘉树带人回家吃饭。

程嘉树点开APP查询最新的影片,旁边的争吵突然打断他,从员工休息室隐约有女子的惊呼声传来。

门虚掩着,他从门口的缝隙看见有男人拽着一位女服务员的胳膊,阻拦她出门,嘴里不停地说道:“别这么想不开,跟了我,你就不用这么辛苦赚钱…”

女孩子冷着脸回应他:“放我出去!我要喊救命把别人叫来,你脸上也不好看!”

这对峙持续了两分钟,女孩仍然没有出来。

程嘉树伸手推开门,男人惊诧地转头看他。

是餐馆的范经理,同他的当事人十分熟稔,刚刚在楼下热情接待了他们一行人。

他没有认出程嘉树,面色不虞地问道:“先生,这是员工休息室,你是不是走错了?”

程嘉树装傻充愣:“这儿不是洗手间吗?”

这借口十足蹩脚,范经理回他:“这一层洗手间都在包房里。”

“哦,我找不到包房了…”他转头看向女服务员:“你带我去吧。”

女孩子这才抬头看他。这是一双他熟悉的小鹿般的眼睛,明眸若水,睫毛上沾着晶莹泪珠。

程嘉树的身体僵硬了片刻,一股奇异的气息在他五脏六腑里乱窜,这一整天莫名的心烦意乱此刻喷涌而出。他没想到同祁奚的重逢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平凡静谧的夜晚,在一间她差点被欺负的房间里。

他听到祁奚颤抖的声音:“先生,您的包间在这边。”

她一定也认出了他,程嘉树想。

他跟在她的身后穿梭。她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头发全部扎到脑后,用简单的发髻挽了起来。短裙下丝袜包裹着细长的双腿,黑色的高跟鞋在地面碰撞出叮叮咣咣的声音,他的心跳不可抑制地随之乱撞。

祁奚领他到包间门口,侧身站着请他进去。

程嘉树站着没动,他思索应该怎么开口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你…”祁奚对讲机里突然发出的电流音打断了程嘉树的话。

祁奚微微颔首,绕过他走了。

程嘉树看着她的背影,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他。

(二)

凌晨三点,祁奚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发呆。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仿佛回到被关押的那几年。过去与现实错乱纷呈,在她脑中凌乱地回闪。

程嘉树的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连带着面目都不十分清晰。这几年她也曾想过重新遇到程嘉树的场景,与今晚的情形别无二致。他沿着既定的人生轨迹一路顺畅地成长为社会精英,而她不过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过客。在卷入一场是非后彻底失去清白的人生。

程嘉树在高二下半学期转学来到祁奚所在的省城重点高中,在此之前,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他一直生活在其他城市。来到学校的第三天,祁奚才见到这位同学们口口相传的富二代。

他们坐在同一张课桌的两端,在班级里形成一到靓丽的风景线。程嘉树脚上的限量版AJ球鞋与祁奚漂亮的脸蛋,是青春期男孩和女孩都会艳羡的存在。

“你叫祁奚?”

“嗯。”

程嘉树从课桌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你的情书,别人塞到我的课桌里了。”

祁奚接过包装精美的信封,没有拆开,直接扔到教室后排的垃圾桶。

程嘉树竖起大拇指:“漂亮!”

祁奚没有理会他,她不愿意成为焦点,只想安安静静地读完高中。

他们像所有普通的高中同桌,很快熟稔起来,会开不过分的玩笑,偶尔帮对方打水擦桌子,讨论课堂上没听懂的知识点,互相核对作业。只是这普通的同桌关系,因祁奚的漂亮脸蛋,渐渐衍生出不同的八卦版本,人人都会暗自腹诽:二班的祁奚跟程嘉树好了吧?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追了祁奚很久的年级混混陈凯阳,漂亮的姑娘是吹牛的资本,谁都追不上便罢,被别的小子捷足先登,还怎么在年级里混?

于是有一天放学,祁奚被堵在校园门口的巷子里。

陈凯阳领着一帮小跟班质问她:“你不就看那个小子有钱吗?”

祁奚没见过这种阵仗,她克制着内心的慌乱,尽力做出不卑不亢地姿态:“我没跟他谈恋爱。”

男生被身后的兄弟激出无限的勇气:“那你跟我谈。”

祁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陈凯阳突然慌了:“你别哭呀!我没强迫你的意思…”

程嘉树偏偏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你们一群男生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

欺负女孩子说不过去,揍不知好歹的情敌一顿总不至于丢了颜面。

祁奚跑回校门口把保安叫过来的时候,陈凯阳一行人已跑出几十米开外,独留程嘉树一人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

保安蹲下身子检查挨打的少年:“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程嘉树起身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到故作坚强后半截话没说出来。

“我带你去吧。”祁奚去扶他的胳膊,程嘉树的脸色蓦然变红。

夕阳拉长两个人的背影,晚霞的余晖在祁奚光洁的额头撒下金色的光彩,她额前的发丝随着温柔的晚风,轻轻柔柔地吹进他的心里。

(三)

这之后好几天,祁奚没有去上学。程嘉树如怀春的少女,一腔心事无人诉说。班里的人他大都不熟,不知道该问谁。课间路过办公室突然闻及祁奚的名字,凑前去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祁奚因为奶奶生病住院,请假了。

程嘉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可祁奚仍然没有出现。

他把课桌收拾的干干净净,等待着祁奚返校。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这里,仍然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他忍不住问前桌:“祁奚怎么还不来学校?”

前桌见怪不怪:“祁奚奶奶身体不好,她总请假去医院照顾。不过…”前桌顿了顿:“这次确实比之前请假时间长,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程嘉树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辗转打听到祁奚奶奶住院的地方,刚放学就飞奔过去。

果然在医院见到神色憔悴的祁奚。

程嘉树心里泛出酸涩的疼惜:“奶奶病的重吗?”

“老毛病了,心脏不太好,之前一直拖着,这次大概得做手术了。”

“这么严重?”

“嗯。去年就说要做,因为钱不够,拖到今年…”

程嘉树的男子气概瞬间喷涌而出:“缺多少钱?我帮你!”

祁奚连连摆手:“啊?不用!我叔叔去凑钱了。”

“你还要在医院呆多久呢?什么时候能去上学?”

“明天我叔叔请假过来,我就可以回去上学了。”

“你爸爸妈妈呢?”

祁奚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他们…不在了,在我小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

程嘉树的心拧成一团:“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大夫来查房,祁奚紧跟着进了病房,程嘉树站在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得尽快凑钱,不能再拖了”“老太太已经心衰了”…

程嘉树从只言片语里推断出了祁奚的处境。

她现在需要钱。

老太太的手术又拖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程嘉树看着祁奚想尽各种方式筹钱,但一个高中生所能筹到的钱对于医疗费用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祁奚看着账本上乱七八糟的数字自嘲:“现在除了中一张彩票,我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了。”

“还差多少?”

“三万。”

程嘉树开口:“我的零花钱凑一凑,大概能有六千。”

祁奚没接茬,她不想用他的钱。但事情的发展由不得她。在医院再一次下病重通知的时候,祁奚没有再拒绝程嘉树的帮助。

程嘉树把主意打到了程妈妈的身上。近几年程妈妈沉迷于购买各种奢侈品,许多商品连包装都没有拆就直接扔到衣帽间。以程嘉树对她的了解,大概丢几件也不会发现。直接要钱不现实,拿两件东西出去卖筹两三万应该问题不大。

祁奚听完他的计划惊呼:“这不合适吧?”

程嘉树沉浸在救世英雄的情绪中:“这周六我妈有应酬,你跟我回家一趟,东西我都看好了,就拿几件首饰,不容易被发现。”

程嘉树提前踩好了点,市中心商场背后的一条街上有不少收购二手奢侈品的店铺,他一个男孩子拿着女士奢侈品太过乍眼,思虑再三,他决定带上祁奚一起去卖东西。

祁奚内心都在万般挣扎,她知道这是不对的。程嘉树说,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她心里知道,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不是程嘉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相依为命的人离开。

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虽然在程嘉树出门的时候突然碰到程爸爸回家,但他仍然将东西顺利带了出来。他告诉她地址,嘱咐她拿着东西去二手店交易。她仿佛在做梦,被一双大手推着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当红色的钞票攥在手心里,她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手术很顺利,术后的治疗也很顺利,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带着康复的老太太回家,只有祁奚内心惴惴不安。

程嘉树与她里应外合顺出来的首饰像是一把利剑悬在她的脖颈,常常让她脊背发凉。一个月后,当老师带着一身制服的警察出现在教室门外,她终于知道,那把利剑要落下来了。

警察叔叔面无表情:“祁奚同学,你涉嫌入室盗窃需要配合调查。”

她的课桌上摆着清晨从家门口花丛中采来的几朵野花,那是她之后几年的生命中最后的色彩。

(四)

很长一段时间,程嘉树总做梦,回到十八岁的夏天。他计算着祁奚出来的日子,幻想着自己再一次做少女的救世英雄。日复一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然忘记了曾经的夙愿。如果不是偶然碰到祁奚,可能很多年之后,她只会活在他记忆尘埃凌乱的一角,成为他青春里一抹可有可无的色彩。

周末,程嘉树应邀陪陈晓涵看电影,结束之后他们又被朋友带去酒吧。程嘉树不喜喧嚣,出乎他的意料,陈晓涵在舞池里蹦得得心应手。她脱了外套,放开扎着的马尾,从五光十色的舞池里眼神迷离地问他要不要一起来。

下一秒,陈晓涵看到程嘉树冲过舞池,将一个女孩拉到身后,同别人吵了起来。

陈晓涵没见过情绪这么失控的程嘉树,她穿过人群跟了过去,听到程嘉树在用一堆法律术语威胁对方。

有人推开程嘉树,陈晓涵这才看见程嘉树护着的一身啤酒妹打扮的祁奚。

她穿着超短裤和开着大领口的T恤,浓妆艳抹,酒吧五彩斑斓的灯光在她脸上划过,斑驳的光影里,漂亮的五官熠熠生辉。

他们之间有故事,陈晓涵确信。

她拉走失控的程嘉树收拾东西离开。一路上程嘉树脸色铁青,未置一词,车开得飞快,到她家门口后他仍然面色不虞,陈晓涵想要邀请他上楼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他急匆匆放下她,连敷衍的话都没有,开着车绝尘而去。

陈晓涵盯着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视野中,失落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程嘉树开着车返回酒吧,祁奚仍在工作。她抱着啤酒穿梭在不同的卡座中,程嘉树听到醉醺醺的男人对她调笑甚至动手动脚。他看着她对着不同的男人虚与委蛇,心皱缩成一团。

时钟指向十二点,祁奚终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程嘉树开着车紧紧跟在她身后。

走出去十几米远,祁奚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停降下车窗叫她:“上车。”

祁奚打开车门坐上去:“什么事?”

“白天在餐馆当服务员,晚上来夜场推销啤酒,身体吃得消吗?”

祁奚没回答,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程嘉树只好收起寒暄:“你要不要换一份工作?我朋友公司缺一个前台,以你的聪明胜任这份工作没问题,抽空可以读个夜大,慢慢把学历补起来再干别的…”

他的滔滔不绝在祁奚渐渐冷却的目光下弱了声势:“或者你有什么想法,我可以帮你…”

祁奚露出讥讽的表情:“你当自己是什么?救世主?”

程嘉树叹了口气:“祁奚,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现在真心想要帮助你,你还年轻,人生还很长,不能一辈子在夜场打转,你那么聪明,当年学习成绩那么好,你还有大好人生…”

“靠边停车!”祁奚打断他的话。

她下车,用力甩上他的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程嘉树承认,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他预料到祁奚没那么容易接受他的帮助,但没想过决绝至此。

(五)

事情的起因是一枚玉镯。

祁奚被带到公安局,痛快地承认拿走了程母的几件首饰,卖了三万多。

警察拿出一张照片继续问她:“这枚手镯你有没有见过?”

她仔细辨认了照片,回答没有。

审讯室的男警察拍桌子瞪她:“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祁奚吓了一跳,眼泪汹涌而出:“我没见过…”

旁边的女警拿了抽纸递给她:“小妹妹,来了这里你要讲实话,不是你拿的我们不会冤枉你的。”

祁奚抽抽嗒嗒地交代了实话,提了程嘉树帮忙拿出首饰的事。

男警察一脸严肃地对她说:“我们现在去找你同学核实,希望你没有撒谎。”

她被留在审讯室里,一个人对着墙发呆,既恐慌又害怕,还要担心奶奶听到消息受惊吓。

两个小时后,女警官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不似刚才那么和善:“祁奚,程嘉树说,他确实带你去了一趟家里,但他并没有动过家里的首饰,对你拿走首饰的事情,他也并不清楚。”

祁奚出了一身冷汗,心底里最后一丝希望被瞬间抽空,她哭着晕厥了过去。

丢失的手镯一年前在市里知名的拍卖行成交,交易金额30万。因入室盗窃数额巨大,虽然程嘉树母亲出具了谅解书,但法院最终判了五年。尽管祁奚一再申辩从没见过那枚丢失的手镯,坚持涉案金额不足三万,但同一时间丢失的东西,并没有找到证据排除她的嫌疑。

从始至终,祁奚都没有见过程嘉树,出面与她对质、协商的都是程家高薪聘请的律师。在经历一次次失望后,祁奚彻底死心,在认罪书上签字,接受了为期五年的牢狱生活。

祁奶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心脏病急性发作去世,彼时正是祁奚入狱的第五个月。祁奚坐在会客厅等待每次都会出现的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却只等来她面如死灰的叔叔。她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祖孙一场,她竟连奶奶连

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恨意像藤蔓丝丝密密地缠绕进祁奚的每一个毛孔里,她对程嘉树一直感激大于怨怼,虽说因程嘉树未说实话致她背负了不应承担的刑罚,但奶奶是实实在在的被救了。可此刻,因她入狱,老人家心神难宁,撒手人寰,她实在难以接受。

祁奚陷入失眠的困扰中,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她在心里谋划出去后要如何报复程嘉树,她的人生已然不清白,她要他的人生也堕入黑暗。

这种境况持续了两年多。她生了很重的病,最严重的时候发烧到晕厥,瘦到皮包骨头,浑身皮疹,像一只招人嫌弃的癞皮狗。

有一天晚上,奶奶来梦里看她,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心疼地抱着她:“你还年轻,得好好地活下去。”

泪水沾湿了她的枕头,空气中仿佛有她熟悉的奶奶身上的味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高墙窄窗,她突然有了爬起来的劲头。

在里面的第四年,她托家里人捎来了高中课本,开始抓紧一切碎片化的时间疯狂地学习。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抓住什么,她只知道,多写一点或许总有好处,好过她胡思乱想日日煎熬。

年轻是最大的希望。我还年轻,祁奚心里想,我要活下去。

(六)

程嘉树最近总梦到十八岁的夏天。有一些过往,遗忘在层层叠叠的记忆中,不被想起的时候风平浪静,一旦重现仿佛掀起惊涛巨浪。

他在一阵心悸中醒来,脑海里仍然闪现十八岁校园的画面,祁奚的脸在阳光下散出一圈柔和的光,在他的梦境里跳跃。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皱着眉看屏幕上的名字,是二手奢侈品店的柜员小钱。

他接起来,听到对面兴奋的声音:“程律师,您之前一直想找的那个镯子,我看到啦!”

程嘉树瞬间清醒:“在哪里?”

“来店里卖东西的一位女客人手上戴着,我悄悄拍了一张照片,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程嘉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等着图片慢慢加载完毕,一张清晰的玉镯出现。他翻出五年前的照片比对,丢失的玉镯通体透明,只有一处絮状物恰好形成一团祥云的图案,因此特征明显,很容易认出。

程嘉树问:“她人现在在哪里?”

“还在店里。”

“你想办法拖住她,我马上过去。”

程嘉树用最快的速度出门。已经五年了,祁奚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就算找到又能怎么样呢?他不知道。一如当年,他和祁奚被裹挟在盗窃案中,他从家中拿出的几件首饰,仿佛蝴蝶轻扇了一次翅膀,却不小心掀起一场暴风,他置身事中,却什么都不知道。

几年前,祁奚被带到警察局的那天,他正好因为生病休息了两天。

晨起就是雾霭天,虽不用上课,但他仍然睡不着。隔壁房里似乎有父母的争吵声,他习以为常,母亲仿佛在骂什么,夹杂在嘈杂的纷争中,程嘉树听到母亲大喊“我要去报警”。

几分钟后,她敲开了程嘉树的房门:“程嘉树,我桌上的首饰你动过没?”

程嘉树内心慌张,仍然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没有啊。”

“没有就好,”程母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快起来吃饭,我叫张医生来给你输液。”

她轻轻地关上他的房门,程嘉树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下午三点,他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程母语气不善:“程嘉树,你到底有没有动过我的首饰?”

事情不妙了,程嘉树不敢再隐瞒:“就拿了两件…”

“东西呢?”

“卖了…”

“钱呢?”

程嘉树没敢说下去。程嘉树听到旁边有人说:“我来跟他说。”

是公司的杨律师。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似乎带着不容程嘉树反抗的威严:“嘉树,你听好了,一会儿不管警察问你什么,你都要答你不知道。”

警察两个字吓到了程嘉树:“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有警察?”

“来不及解释更多了,你就记住一件事,不管问你什么,你都要说不知道,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干净。”

“那祁奚呢?警察有没有找到她?”

“她已经被带来派出所调查了。”

“杨叔叔,东西是我给她的,不关她的事。”

程母接过电话大骂:“程嘉树,你脑子清醒一点,你要把自己变成盗窃犯坐牢吗?”

杨律师安抚住暴躁的母亲继续跟他讲:“嘉树,那个女孩已经认罪了,随后你母亲出具谅解书,跟警察解释一下,她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但是你,你千万不能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如果留有案底,会影响你一辈子。”

程嘉树默不作声,坐牢两个字吓到了他,他原本以为只是拿家里两件首饰,万万想不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祁奚…真的会没事吗?”

“这个交给我来办,你就别管了,你只需要记住,这件事情跟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失窃的东西里多出了一件价值十几万的玉镯,也不知道母亲和杨律师谋划着将所有罪名推给了祁奚,而他在听从母亲的话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的痕迹抹干净时,已然做了将祁奚推入深渊的帮凶。

祁奚刚进去的那几年,他到处寻找玉镯的下落,想要替祁奚洗刷冤屈,一晃经年,祁奚已重获自由,现在为时已晚的努力不知还有什么意义。但他总想做些什么,也许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这件事才能彻底从他内心翻篇。他已不敢奢求祁奚的原谅,只想让自己宽心一点。

程嘉树连闯了两个红灯,赶到店里的时候,女客人仍在讲价。

“赵女士,我们这一片的常客,时不时来卖点二手。”

赵女士约莫三十来岁,穿着打扮不俗,单手上拎的包就值五六万。

“看起来不像缺钱的样子。”

“程律师,来这里的人看起来都不缺钱…”他悄悄地给程嘉树科普:“有一些是真缺钱,原先家里富过,家道中落着急用钱,还有一类就是赵女士这种,靠男人光鲜亮丽,自己并没什么钱,只能卖点东西攒家当。”

程嘉树明白了,这位赵女士大概是有钱男人养的金丝雀。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赵女士一路,脑袋中疯狂地运转,思考要以什么为突破口询问手镯的事。他跟着她进了小区看着她进了楼宇,仍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刚刚闯红灯时冲锋陷阵的勇气不知道去了哪里。戴在赵女士手上的玉镯像是凌空响彻云霄的巨雷,穿越时空自十八岁的夏天轰隆隆而来,让二十六岁的他仍然无端恐惧。

他在小区楼下站了五分钟,口袋里电话不停地震动。算了,程嘉树心想,问了又能怎么样,祁奚不会原谅他的。

(七)

祁奚第三次见到程嘉树。看得出来程嘉树很忙,一个月内已是第二次出现在城中热门餐厅。

祁奚在备菜间处理餐盘,听到桌上有人恭维程嘉树少年有为。她面不改色地在他身旁穿梭,上餐,续茶,处理用完的餐碟。路过程嘉树,他客气地同她道谢,祁奚嘴角不自主露出嘲讽地神色,喉间发出一丝冷笑,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散席后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祁奚收拾餐桌发现有人落了手机,她拿起手机准备交到前台,在门口碰到折返的程嘉树。他盯着她手上的手机说道:“我的手机忘拿了。”

太刻意了,祁奚心里想。她把手机递给他,转身继续干活。

程嘉树没有动身的意思,反而走进来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祁奚,我有话跟你讲。”

祁奚继续擦桌子,没理会他。

程嘉树尴尬地整理了一下领带,对她说道:“八年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并不需要你的道歉。”

“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我一定尽力帮你。”

祁奚被他仿佛救世主般施舍的语气激怒:“我需要什么?程嘉树,”她摔了手中的抹布,盯着他的眼睛:“我需要八年前的你说出真相,我并没有拿什么玉镯!我需要在我奶奶走的时候见她最后一面,你能帮到我吗?”

“对不起祁奚,这几年我一直在找玉镯丢失的证据,想要帮你减刑,可是直到最近才有一点眉目…”

祁奚感觉自己浑身在颤抖:“你找到那枚玉镯了?”

“找到了,”程嘉树全然忘记没有勇气追查的自己,此刻他只急切地想给祁奚一个交代:“虽然还不知道玉镯为什么会在那人手里,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证实你的清白。”

祁奚捡起抹布继续低头干活:“希望你这次说到做到。”

祁奚在三天后见到灰头土脸的程嘉树。凌晨的街头,夜风吹散一树黄叶,他仍然穿着那天见她时的西装,面容憔悴,衣服上满是褶皱。

祁奚从他身边走过,程嘉树喝了酒,离近一点就能闻到浓郁的酒气。

她本想无视她,但看他形单影只醉眼朦胧,终究于心不忍。

“今天又想表演哪一出?”她扶稳他,站在路边招手打车。

程嘉树拦住她伸起的胳膊:“我有话跟你讲。”

“玉镯找到了?确定不是我偷的?”

程嘉树点点头:“嗯。”

“那你怎么不去警察局说?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程嘉树面如枯槁:“祁奚,对不起…”

祁奚推开他,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我猜,偷拿玉镯的就是你家里人吧?”

程嘉树惊讶地抬头看她,祁奚冷笑一声:“当年警察调过监控,那个时段出入你家里的除了我只有你们自己人,我早该想到,就是你们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程嘉树解释道:“当年我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他露出无辜的眼神,这眼神无端刺痛了祁奚:“那你现在知道缘由了,你要去警察局还我清白吗?”

程嘉树叹了口气,低头避开她的眼睛:“祁奚,这件事…比较复杂…”

“不用再说了…”她推后一步摆摆手:“我不想听,我也从来没寄希望于你能替我洗刷冤屈…这些对我而言都没什么意义了…”

程嘉树露出悲戚的神色:“对不起…”

他的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实的真相像一把利刃,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扎向他。

(八)

八年前。

曹素珍疑心程海有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儿子程嘉树转学到省城高中,公司一切踏上正轨,他们一家才终于结束多年的奔波团聚,但很快曹素珍就感受到了危机。

从前忙的再晚程海也会回家陪同他们一起吃饭,但现在三五不时的应酬程海参加的越来越多,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重,至于衬衫上的口红印和衣服上的头发丝,曹素珍早已发现不是一次半次。甚至家中的沙发上也莫名出现过不属于她的口红,尽管程海一问三不知,全然推脱到曹素珍头上,但曹素珍对事实真相心知肚明。曹素珍心知肚明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是应酬场合逢场作戏,深究下去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证据,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程海外头是有人的。

曹素珍不动声色地咨询律师收集证据,心里仍在犹疑是否要鱼死网破,直至发现家里有首饰丢失。她直觉有人登堂入室,上次是故意落下口红,而这次是动了她的东西。有程嘉树在,她未必要结束这段婚姻,她得守着这场貌合神离的关系,为儿子谋划最大的利益,但她也要敲打敲打外面的人。

事发当天,程海从情人赵青黎家里出来,司机一如往常送他去公司,却在半路听到程海指示,要求先回趟家。

程海没想到在家里会遇到儿子程嘉树。儿子一脸诧异,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他佯装回家取文件,镇定自若地反问程嘉树:“你怎么在家?”

程嘉树答了什么他顾不上深究,回家取了东西就走。

他拿走了一枚玉镯,一年前曹素珍在一场拍卖活动上买到。赵青黎说,玉镯是她家祖传的东西,因为家中变故被父亲卖掉,她想赎回来留个念想,拍卖时她手上的钱只够底价,眼睁睁看着东西被别人拍走。

程海盘算赵青黎同他认识的时间,正是在那场拍卖之后,想来是因为这枚玉镯才盯上了他。但他仍然动了恻隐之心,人到中年,再对女人动心不容易,难得赵青黎不贪婪不逾矩,要一个手镯不算过分的要求。

事情的发展超出所有人的预期。曹素珍没想到儿子会牵扯其中,她已顾不上深究他人在这件事里的因缘,只想着把儿子从中摘出去。幸而卖东西时出现的只有祁奚一人,曹素珍顾不得深究丢失的玉镯,顺势把一切都推到祁奚一个人头上。

这件事结束得兵荒马乱,也断了她敲打狗男女的心思。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做一天的程太太,这偌大的程家都是她儿子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而程嘉树苦苦寻找的玉镯丢失真相,直到他亲眼目睹那位赵女士与父亲亲密无间,才恍然想起八年前那个下午父亲突然见到他时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信誓旦旦许给祁奚的真相,是他看似美满且摇摇欲坠的家,他人艳羡却貌合神离的父母,以及监守自盗的父亲和他。

人生真讽刺。他想。

(九)

程嘉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露面,像是溪流里偶然投下的一枚石子,对于祁奚来说,程嘉树是生活里最平淡的波澜。她仍旧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去夜场,挤出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后斗志昂扬地开始新的一天。

没想到会遇到陈凯阳。十八岁那年嚣张的小混混已然变身成功人士,开着奔驰出入高档餐厅,张口闭口都是生意经,身旁仍有高中时的朋友为他鞍前马后。

祁奚不想多事,进包间一看到熟悉的面孔立马换了其他人过来,没想到宴席结束陈凯阳还是追了过来。

“嘿!躲什么呢你?咱俩又没仇。”陈凯阳仍然精瘦,梳起了背头,戴了一副墨镜,难得穿了得体的白衬衫和休闲西装,不似年少时全身花花绿绿,但不变的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祁奚敷衍他:“没躲,现在是工作时间,我忙着呢。”

“下班后赏脸吃个饭?”

“今天没时间。”

“那明天?后天?”

祁奚没回答,举着餐盘盯着他,陈凯阳识趣地让开路。

两天后再来,正巧平日总骚扰祁奚的范经理暗戳戳为难她,陈凯阳当着客户的面替她挡了回去。饭局结束后祁奚见陈凯阳揽着范经理进了他的办公室,再出来之后范经理十分客气地同他握手 ,连带着对她都和颜悦色。

再约她吃饭的时候,祁奚没拒绝。她好奇地问:“你跟范经理说什么了?”

“他以前不过是看你一个人没依没靠才敢欺负,哥们儿我在这片儿混了这么多年,他是个聪明人,为难你什么下场他清楚得很。”

祁奚心生感动:“谢谢你,我请你吃饭。”

陈凯阳大手一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不行…”祁奚为难地说道。

“怎么了?”

“明天我有考试,今天得回家复习。”

“考试?考什么试?”

祁奚从包里掏出学习资料:“没骗你,真的有考试。”

陈凯阳看到封皮上大大的标识:自考本科教材。

他看祁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大学生呀?比我强。”

祁奚同他挥手拜拜,她的时间每一分钟都不敢浪费。

祁奚在出来后想明白了两件事,她得自力更生,还要读个文凭。奶奶去世后家里只剩叔叔一个亲人,养育一家人自顾不暇,她不能再去添负担。因为有案底,祁奚只能参加自考本科,她迅速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同时报名参加了考试。这几年,她靠着两份工作负担了自己的生活和学费,抽时间上网课完成各种学业,一切顺利的话,到今年冬天她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了。

夜风温柔地吹过,月光穿过薄如轻纱的云朵洒向大地。

夜场的姐妹打来电话,问祁奚今晚去不去。

祁奚笑着拒绝:“我以后不过去了。”

交完学费后她压力骤减,时间要挤出来用在学习上。包里沉甸甸的课本都是希望,再难的时候都走过来了,祁奚觉得,她的人生快要重新开始了。

陈凯阳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餐馆,打着各种借口接送她上下班,送早午餐,送饭后甜点,在同事眼里祁奚已然成为傍上大款的幸运儿。她盘算了手上的积蓄,节省一点够她支撑到考完试再找到工作,月底的时候祁奚提出了辞职。

同事揶揄她:“你这是辞职要去当富太么?”

祁奚笑笑没说话,大概在许多人眼里,她只能靠男人垂怜才能翻身。

陈凯阳却追了来:“再过几个月你拿到毕业证,要不要来我这里上班?”

祁奚思考了一下问他:“我这样的情况,拿到毕业证再找一份工作也没那么容易,你能帮我一把我很感激,但我想提前问清楚,你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陈凯阳挠挠头:“厂里现在的那个会计年龄大了,早晚要换人,你学的专业对口,用你比用外人放心。”

祁奚点点头笑着回他:“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轻松不少,一下子没有后顾之忧了。”

“但是……”陈凯阳话锋一转:“要是有机会能让兄弟们叫你一声嫂子,那我用你就更名正言顺了……”

陈凯阳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光影在他的脸上打出漂亮的弧形,连微笑都蒙上一层柔和的色彩,他的额头因为紧张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祁奚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陈凯阳,我以前的事你都清楚。以你的条件,大把身家清白的姑娘配得上你。”

陈凯阳苦笑:“你的事儿我很清楚,我的事儿你就不知道了。我呢,没什么学历,高中毕业正好赶上家里拆迁,到手一笔钱,开了个厂子,前两年确实不错,最近呢,就是个饿不死也撑不着的状态。”

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从小没妈,我爸呢,老实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了点钱,结果沾上了赌博,家里的拆迁款挥霍了大半才消停。祁奚,说实话,”陈凯阳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那件事,我是没勇气站到你面前说这些话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你刚出来的那两年我忙着替我爸收拾烂摊子,没顾上你,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是我没用,没帮上你什么忙…”

祁奚打断他:“你别这么说,你已经帮了我不少了。”

陈凯阳松了口气:“该交的底我都跟你说明白了,不管你答不答应我,我都希望你能来厂里上班。”

“工作的事情我答应你,”祁奚笑着伸出手:“老板,以后多多指教。”

至于其他的事情,祁奚心里想,留给时间吧,未来那么长,她的美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十)

几个月后的一天,程嘉树到祁奚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用餐,没有再看到祁奚的身影。

他向工作人员问起祁奚,跟祁奚相熟的姑娘回复他:“祁奚要嫁人了,挺有钱一男的,好像他俩是同学。”

他辗转打听到陈凯阳,找到他的工厂,祁奚果然在厂里上班。

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气急败坏的把祁奚拽出来问她:“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跟陈凯阳混在了一起?”

有人通知了陈凯阳,没几分钟祁奚看到陈凯阳大喇喇地走过来。

“程大律师,你这是做什么?”

程嘉树没理他,追问祁奚:“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可以介绍你去正经公司上班。”

祁奚叹了口气:“程嘉树,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以后咱们俩能互不打扰,各自向前看。”

“你说的向前看就是自甘堕落跟小混混搅和在一起?”

“说什么呢你?!”陈凯阳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我早就看你不爽了!”

祁奚拦住他:“你别动手,这是我的事。”

陈凯阳刚刚昂扬的斗志瞬间偃旗息鼓。

祁奚看着程嘉树,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程嘉树,你到底是不能接受我在陈凯阳这里工作,还是不能接受我不需要靠着你就可以重获新生的事实?我的人生因为依靠你已经被毁掉一次了,我不想再依靠任何人了。”

回城的路上,天空突然飘起雪花,挡风玻璃上一片一片缤纷的花瓣凝结成漂亮的冰珠。程嘉树抬手开启雨刮器,却不小心喷起了玻璃水,0度的水在零下的气温中瞬间冻成一片,迷糊了他的视线。他靠边停了车,窗外雾蒙蒙一片,前路黯淡无光。祁奚说她要开始新生活了,他的心突然陷入空旷无垠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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