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世间非黑即白,在很早以前,人有两种:一种是看到白的人,一种是看到黑的人。
看到白的人,看到的阳光里行走的人,水里游的鱼,天上飞的鸟,会吃草会叫的绵羊,而看到黑的人,看不到色彩,只有一团团的黑,一团团在黑夜里游荡的灵魂。在那个时候,黑与白并没有太多的差别,他们和睦相处,一个看到白的男人娶一个看到黑的女儿,生一双非黑即白的儿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尽了这世间美丽的花,鲜活的人儿,没有人再愿意穷尽一生去面对那些孤寂的灵魂,于是看到黑的男人娶不到女人,看到黑的女人嫁不出去,慢慢地,看到黑的人,越来越少,少到,当看到白的人碰到看到黑的人时,会诧异,竟然是一个瞎子。
尽管没有人愿意成为被看到白的人戏称的为瞎子的人,可上天依旧觉得这世间需要有人看到这个世界的黑,所以在茫茫人海中,总会安插那么一个两个可以看到黑的人,来享受孤独,享受灵魂的拷问。
王瞎子就是那个看到黑的人,因为和他亲近的人都是看到白的人,没有人能告诉他,也不能理解他看到的那一团团旋转在他眼前,时不时试图推他一把,拉他一把的黑色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他身陷恐惧,可哭闹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嘲笑与训斥。从幼小脆弱到年迈孱弱,他从一开始的挣扎学会了现在的淡然。
很多人常说:“他看着像是活着,实际已经死了很久了。”
王瞎子从来不反驳这样的话,对于看到白的人来说,眼前永远黑暗,也就意味着死去,想想,王瞎子心里会平静很多,因为看到白的人在面对死亡的黑暗时,会恐惧,会难过,可他呢,就像是从一天迈进另一天,一样的黑,一样的孤独,没有什么波澜。
时间的沉淀与思考,让王瞎子意识到自己有一种看到灵魂的朦胧感觉,但他不敢确认,直到陈年来找他买药的那一天,他看到了一团不一样的黑,绕在他的脑畔。
当他转动自己的眼珠,与那团跳跃的黑在黑暗中对接上眼神后,他的行为,有了一些反常。陈年还没有登门的时候,他已经预知他的到来,并身体不受控制般地把药草塞进了胳肢窝提前焐好。
陈年一进门,他便看到一个女人吃了他的药,在一块青石板子上痛苦地挣扎,一个破碎的灵魂,从那个女人的两腿间流进了泥土里。他于心不忍,想把这事说破,却张嘴便是:“已为你焐好,趁热服下,一刻钟时间,便和拉屎一样,扑啦啦全拉出来了。”
他打小卖打胎药,第一次看到被打胎药搅碎了的灵魂的模样,那是碎的跟破布条一样的东西,在流入泥土的刹那间,他看到了它的脸,只剩下了一半,只剩下了绝望。
自此以后,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明亮了起来,灵魂在黑暗中有了模样,他能分辨出每一个不一样的灵魂,这让他兴奋又痛苦。
没法与其他的灵魂对视,他的眼睛能看穿的只有那一个灵魂,仿佛是在看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他驱使着那个灵魂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找寻那个吃下他的打胎药的女人。
耗费了他一番气力,当他找寻到她的时候,她和朱满堂结了婚,怀了孕,可不足三个月流掉了,如此反复了三次。那是王瞎子的打胎药造成的,不正确服用,便很难再生养。
陈晚识和朱满堂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找到王瞎子的。那天陈晚识歪在床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瞎子对她说:“你来找我吧。”她把梦里的人说给陈年听的时候,陈年一口断定那个瞎子就是三十里铺的王瞎子,仿佛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他立即督促朱满堂带陈晚识去找王瞎子。
那的确是王瞎子给陈晚识托的一个梦。
有一天,与王瞎子对视过的灵魂,突然钻进了纷扰的灵魂群中,并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一句话:“七月三十一日的那一天,我会在小崮头河畔的山头上等陈晚识。”
王瞎子把这话说给前来的陈晚识。
陈晚识走后,王瞎子眼前忽然明亮了起来,他好像看到了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他兴奋地冲过去,拥抱大树,就在伸长的手臂即将碰触到大树坚挺的树干时,一脚踩空,跌进了臭水沟里,淹死了。
王瞎子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因为活得比较久,竟把一众相熟的亲戚都熬死了。因此他死后的财产理所当然地被三十里铺的村民们分了。
朱满堂学会了骑自行车,陈晚识抱着孩子坐在自行车后座。
俩人顶着一脑门汗,迈进王瞎子的家门时,村民们正因为分配不均,大打出手,拳脚相向,根本没有人理会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王瞎子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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