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坟岗起起伏伏鼓着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小土包,那是些走在人生的路途上,失去了亲朋,失去了好友,在不为人知的时间,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死去后的人,化作的最后一块孤独。
朱满堂看不懂风水,他尽量在荒草丛生的土包之间,择了一块看起来还算顺风顺水的地方,挖了一方土坑,把王瞎子给埋了。
他看见陈晚识抱着孩子,站在一块青石板上,风把她的头发吹散在她的脸上,她从王瞎子家里出来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眼睛看向一个地方,时间走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
怀里的孩子也一声不吭,他的脸皱巴巴的,像一只掉在泥地里的花卷,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藏在褶皱里,愣愣地张开着,不管是风吹还是草动,眼球从不为所动,倒是两个硕大无朋的鼻翼随风翕动着,不时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如同一头酣睡的老母猪。
朱满堂轻步走过来,拔了一根脚边的狗尾巴草,捅了捅孩子皱紧了屁眼一样的小嘴巴,孩子一张嘴,把整根狗尾巴草吞进了嘴里,没等满堂伸出手扒开孩子的嘴,孩子一仰脖咽了下去,可狗尾巴草毛毛躁躁的,卡在了孩子的嗓子眼,孩子咳嗽起来,咳嗽声拉回了陈晚识的目光,她边拍孩子的后背,边看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朱满堂。
随着一声响脆的咳嗽,孩子咳出了一朵朵翩翩起舞的小花,它们从一个小土包跳到另一个小土包,最后散落在王瞎子的坟前,仿佛一条条毛虫,落地就钻进了土里,不多时,鼓出一层花苞,花苞绽开,一片豌豆大小的小白花,迎着山风,肆意摇曳。
“回家吧。”陈晚识扭头对朱满堂说。
朱满堂说:“我给孩子想了一个名字,叫作朱怀玉,小名叫猪尾巴,你觉得怎么样?”
“我听你的。”
“好咧,猪尾巴,我们回家了。”朱满堂接过孩子,把他举过头顶,转了个圈,说,“猪尾巴,你为什么不哭也不笑呢,像个老头子。”
院门紧闭,门把手上落了一层薄灰,仿佛很久没有回家了。
陈晚识把猪尾巴放到床侧,自己往脑袋下面塞了一个枕头,呼呼睡着了。
朱满堂烧开一壶水,倒进准备好的一大盆凉水,拿手试了试水温,然和把猪尾巴放进了盆里,沾水后的猪尾巴,犹如一块海绵,迅速的吸水,把脸上身上的褶皱了舒平了,皮肤也变得白亮了,两只小手扑棱起来,溅了一地水。
太阳下山的时候,陈晚识做了一个梦,梦见王瞎子站在她的院门口,他的眼睛明亮有神,他说:“我的眼睛看见了,我总来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美好,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足够了,我觉得足够了。”王瞎子走近陈晚识,拿手摸了摸陈晚识怀里的猪尾巴,又说:“我在我生命的尽头看到了一棵树,那棵树郁郁葱葱,它一直朝我笑,笑起来像这个孩子。”
陈晚识醒来,朱满堂已经炒好了菜,煮好了粥,他把菜摆在桌子上,又拿了两只酒盅摆上,看见陈晚识醒了,说:“刚好,我们喝一杯。”
“王瞎子是因为我们而死的吗?”陈晚识突然问。
“怎么会,他一不小心踩进了水沟里,他看不见路的,这不怪我们。”
“我刚才梦见他,他对我说,临死前,他看见了。”
“那是好事,真的,晚识,在另一个世界,他不会再是瞎子了。走,别想了,喝掉酒吧,你还不知道吧,猪尾巴洗完澡后,跟年画上画的似的,好看的很。”
猪尾巴躺在一只绑在房梁的竹篓子里,竹篓子里铺着满堂一直不舍得铺盖的被褥,他甜甜的睡着,好像一块温润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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