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没了”的故事

家乡的天空

记不得几年前，二叔在小镇上开了一家寿衣店。

这些年下来，寿衣店虽然还是那么个小小的门面，但是已经有了殡葬一条龙服务。从寿衣，到殡葬用品，甚至葬礼家政，出殡服务，连带乡里风俗服务，譬如哭丧，二叔依着小镇不多的人脉，和眼明手快、为人敦厚的个性，都盘了下来。

每逢过年回家的时候见上二叔几面，席间谈论的无非就是那些东家长西家短。但是二叔经常讲了一半人就撤了。他电话从不关机。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人没了，人没了就需要找他买一些东西。

人没了的故事，总是太意外。

有天据说是叔伯两个在一起喝酒。许是很久未见。相聊甚欢，家中酒喝完，伯父出去买酒。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叔喝高了，伯父出去买酒那会，倒在桌边就酣睡了。待一阵寒意袭来，才清醒，这一看，买酒的人还未归来。慌慌张张叫了人出门寻找，数九寒天，伯倒在路边，没了气。

“这小叔子应该心里始终不好受的。”二叔抿了口酒说。

“他们都说，这小叔子马虎了。那伯家妻子女儿哭得嘞，哭天抢地的。”二嫂补了一句。

二叔紧接着很笃定的说道，“这下么心理有阴影了呀，这小叔子后半生，心里都要有遗憾的。”

还有一回，也是在晚间。说的是一对老头老太，吃过晚饭，本来是要去睡觉了。乡下的老人家，生活十分简单。结果老太太忽然想起来，棚里的鸡还未喂食，于是跟老头子说了一声就出门了。老头在里屋等啊等，怎么喂鸡喂了那么久。想想不对劲，出门瞅瞅。到处没人。正准备折返再寻，瞥见鸡棚旁的小河里漂着这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瞅，当场跌倒在地，哭的震天响地。把前后屋的乡里乡亲全哭过来了。

本是去喂鸡的老太太，脚一滑，落到了河里，没了。

第二日去二叔店里买殡葬用品，老头说臂章（乡下习俗，去世的亲人要带臂章写清身份）上要写“爱妻”两字，爱妻两字一出口，老头又忍不住抹下两行热泪。

二婶有几分笑谑着，“都说乡下人没什么文化，这个老头子还晓得’爱妻’。”

“这大过年的，喂鸡饲喂的人都没了，这年过的。”二叔每次讲完故事都要唏嘘一句。

这天中午，到了饭点，二叔二婶迟迟不来。大家估摸着又有生意了。果然，二叔匆匆赶回，带回屋外一身的寒气。

“一上午忙忙兜兜的。”二叔洗完手坐下准备吃饭。见大家都等着讲故事。于是开嗓。

“那个队里一个男的，才四十岁，早上还在院子里刷牙呢，突然人就倒了。送到悦来镇（临近的镇）医院，脑血管破裂，来不及抢救了。老夫妻哭是哭的来，独子啊。”

“哎哟哟，真是遗憾。”“可惜是可惜的来。”大家都唏嘘不已。

“去年才结的婚，找了个外地媳妇，今年刚怀上孩子，五月要生呢。现在好了，一出生就没爹了。”二叔一边赶紧吃饭，一边说着。

“以后这家人指不定都没好日子过了。又是外地媳妇，又是遗腹子。现今这世道，现实的狠。”二嫂依着惯常的故事脉络，又及时补了一句。

乡风总是有些闭塞的，对“外来人”终归是有些异样的眼神，虽然大家都具体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老夫妻哭的来，老娘亲在医院都哭晕过去了，幸好晕在医院，一家人忙的团团乱，还有个孕妇，看着就可怜兮兮的。”二叔往嘴里使劲扒了几口饭。“下午给他们搬桌椅过去（葬礼酒席用）。”

“一家人还一起吃的早饭呢，还说过了年要去悦来镇产检的，中午不到，人就没了。这人啊，真是说不准时候。”二嫂刚经历一场亲人痛哭，此刻也略显沉重。

“唉，珍惜眼前喔。”父亲说了一句后。吃饭的氛围都开始静悄悄的。

吃过午饭。准备返程的自己，又去爷爷坟上看了几眼。每年回乡下，总是一下车和奶奶问过好，就去后头爷爷坟上。

父亲总是问我，你和爷爷说你回来了么。

我总是说我心里说了。

而每年走的时候，却总是很少有人记起再去看一眼。

这天大家都还在屋里，我一个人戴着帽子围上围巾出了门。去坟上爷爷道别。

乌云密布，许是一场大雨降至。平原地带的视线，绝对好过城市影院的IMAX。所有的悲怆都从天地间裹着寒风迎面卷来。生疼生疼。

冰冷的大理石墓碑立在天地间，08年至今。我们阴阳相隔，不论多想念，都只能对着冷风说话，对着墓碑落泪，对着寒冬的新年怀一份遗憾在心。

你一定知道，08年以后，每年过年，一家人都特别齐。而我也只能遗憾地跟空气说话，为什么要等人没了，才这样。

可又是这样，匆匆别过，一年。

后来和父亲说起，父亲又问，你和爷爷说你要走了么。

我回父亲，我心里说了。

爷爷的墓地在这片土地上 欢迎关注微信号“SomethingW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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