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生 了
顾 冰
这几天,槐大和他老婆雌老虎夜里够忙的。忙啥,就忙那活呗。
这天傍晚,槐大正在行饭碗,雌老虎就扯着嗓子喊他回家。上面,就是和尚揶揄他俩的话。
雌老虎嫁给槐大后,生了一个女儿,叫巧巧,但一点也不巧,长到三岁了,还不会叫爹妈。雌老虎埋怨槐大,都是你贪酒嗜烟,影响了孩子的智力。槐大说,往后我把烟酒戒了就是了。可是,几年过去了,雌老虎的肚子里,再也没有了动静。俩口子寻思,也许是这几年闹灾荒,肚子是癟的,哪能生得出孩子。如今,情况好转了,饭也能吃饱了,还不得加把劲,再生它几个。在农村,人多为王,雌老虎家有四个哥哥,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有个什么事,兄弟一哄而上,谁敢欺负!
可就在槐大夫妻俩加班加点正热火朝天地做着生活,这天大队妇女主任上门了,上门做嗲?宣传计划生育,劝雌老虎去医院检查。在那个时候,育龄妇女见到妇女主任,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不是东窜西逃,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横竖横。可是,雌老虎不怕,她婆婆更不怕:生,我们铁定了,罚,随你便!谁知,妇女主任扑哧一笑,说,叫雌老虎去医院,不是检查是否妊娠打胎,更不是带节育环,而是看看有什么遗传疾病,因为,巧巧那么大了,智力还像婴幼儿,按照政策,雌老虎是允许生二胎的,但即使能生,也要优生优育,保证质量呀!这么一说,全家人总算把心放在了肚里。和尚在一边起哄,槐大雌老虎,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干活吧,这回,可得把地锄得深点,把肥料施得足点,还怕苗长不好!
俗话说,一家不知一家事,家家都有烦心事。雌老虎心里的一块石头虽然落了地,但接踵而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烦懑。
树大分杈,人大分家,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可就是因为分家,这家人把亲情也分没了。槐大有兄弟俩,哥哥叫松大,松大的老婆就是公鸭。他家祖上有前后廗二间房子,前面的是平房,老的,后面的是厅屋,半新半旧的,按乡下的规矩,兄弟分家,哥东弟西,哥南弟北,老大松大分得了平房,老二槐大分得了厅屋。公鸭觉得吃了亏,哭得寻思觅活,闹得天翻地覆,说婆婆偏心,活着,不养她,死了,不葬她。后来,突然不闹了,笑了。有人说,镗锣把私藏的祖传宝贝,一只玉镯子给了公鸭。雌老虎追问婆婆,镗锣说,咱家祖上是从安徽逃难过来的,哪有什么玉镯子,铁镯子也没有,打狗棍倒有一根,破筲箕倒有一只。可是,雌老虎不信,公鸭是身上一只虱也掉不得的人,怎么会甘愿吃亏。祖上传下来一只玉镯,她虽没见过,但曾经听说过,婆婆不是给了公鸭,还能给谁。这么一想,她越想越气。镗锣重女轻女,公鸭生了个男孩,她欢喜得不得了,而自己生了个女孩,她就不高兴。自己月子里,婆婆别说端口热饭,就是房门也不进,寒冬腊月,去河边倒马桶,洗尿布,都得靠自己。
分家的矛盾还没有了结,接下来,新的纠葛又来了。
一连数月,雌老虎的肚子还是悄无声息,就去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看了她家房子,说,自古道,紫气东来,你家只有北门,没有南门,祥瑞之气怎么能降临你家宅第呢?你又怎么会喜得贵子?听了算命先生的话,雌老虎决计重盖一间房子。正好,公鸭房子的东侧有一块空地,是公鸭的自留地,公鸭在上面种了点黄豆。雌老虎跟公鸭商量,提出用另一块地调换,并补偿点青苗费。松大倒说好商量,但公鸭板着脸,叉着腰直骂男人,你个猪狗脑子,不是说哥东弟西吗,要是他家的房子,造在了我家的东面,不就坏了我家的风水!雌老虎碰了钉子,岂甘罢休,就叫来了几个哥哥,拔了黄豆稞,准备挖土垒墙。公鸭往地上一躺,加以阻止,但被雌老虎的几个哥哥连拖带拽抬走了。公鸭娘家人闻讯赶来,于是,演出了一场波澜壮阔的全武行,松大槐大二兄弟二败俱伤,从此视如仇敌,镗锣气得住进了医院,雌老虎在床上躺了个把月,她的四哥还被判了二年进了监狱。
房子没造成,孩子还得生。这天晚上,槐大也不去行饭碗了,早早钻进了雌老虎的被窝。他正待山呼海啸,雌老虎一脚把他踹到了床下。他好生奇怪,往常,雌老虎可不是这样的呀!她总说,咱要生它七个八个儿子,就不怕人家了,今天这是怎么啦?问了半天,雌老虎只说了一句话,你说,多子能多福吗?
随后,发生的事,既惯见,又出奇,弄得雌老虎更加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雌老虎的娘家在桑岗村,她父亲早逝,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她四个哥哥成家后,她母亲身体尚好,一个人独居。一年到头,四个哥哥对母亲一毛不拔,不管不问。好在乡下人,生产队分点口粮,自留地种点蔬菜,也还勉强能过,但前几天不慎跌了一跤,中风瘫痪,只能卧床,吃喝拉撒就成了问题。照理说,有四个儿子,娘重病在床,何愁无人照料。可偏偏应了那句话:一对娘老子,能养活十个儿子,十个儿子却养不了一对娘老子。这家大儿子,小学毕业就辍学回家种地,因为他父亲在采石厂做工,家里没有男劳力,弟弟妹妹又小,论贡献,他对家里最大,他不要求补偿,现在,侍候重病在床母亲的任务,理应由三个弟弟承担。老二呢,从小犟头倔脑,不受父母待见,正好他的叔叔无子,便将他顶嗣了过去,他觉得已是外人,理所当然不用承担赡养母亲的责任。老三是得到家里好处最多的一个,他顶替了父亲,当了工人,但他按照约定,负责给父亲养老送终,这侍候母亲,他认为不关他的事。而老四呢,俗话说,无下爷娘护小儿,父母事事处处宠着他,向着他,他父亲在采石时不幸身亡,厂里给了一笔抚恤金,他母亲说,几个哥哥都已成家,老四还未成人,这钱要留给老四,因而其它人分文未得,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没有不管母亲的理由,但他也有理由,什么理由?四儿媳妇说,丈夫因为帮妹妹雌老虎打架伤人,进了监狱,自己一个女人,地里家里,大人小孩,都忙不过来,一人也只有两只手,哪里还有精力照料婆婆!
这,就是我说的惯见。那出奇呢?
这天,一大早,雌老虎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老四媳妇把二个小孩,送到了雌老虎家。村上人问她这是为啥,她说,服侍婆婆天经地义,可我生不出四只手来,又是老的,又是小的,我怎么能照应得过来,我男人帮妹妹是应该,我有难处,妹妹帮我也应该呀!村上人都表示同情,说一个女人是不容易,雌老虎想,四哥坐牢都是为了自己,再说,母亲染病,自己不能照应,帮嫂子带带二个侄儿,也在情理之中,也就一口应承。隔了几天,四嫂又把猪啊,羊啊,鸡啊,鸭啊,都一古脑儿地赶到了雌老虎那儿,说因为要服侍婆婆,这些畜禽也饲养不了了。雌老虎还是忍气吞声答应了。过了一阵,四嫂竟搬来了锄头、扁担、镰刀、粪桶等一应农具家什,说自留地上的麦子要收了,接着,要栽山芋苗,自己没功夫干地里的活。这可把雌老虎难住了。要知道,雌老虎在造房风波中,伤了腰,在床上躺了月余也不好,除了自家的事,还要给四嫂带孩子,喂猪羊鸡鸭,就已经力不从心了,现在,还要去为四嫂干自留地上的农活,如何能受得了。再后来,四嫂没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有人说她又跟了别的男人,也有人说到常州城里做保姆去了,总之,是扔下瘫在床上的婆婆,走了。
因为家中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加上每天被繁重的家务所累,雌老虎和槐大,一到晚上,倒头便睡,再也无心干那活了。说来也巧,日思夜盼,毫无收获,不经意间,雌老虎却有了孕。这天半夜,雌老虎推醒槐大,槐大以为是她想要怀儿子,谁知,雌老虎狠狠拧了他一把,说,我有了,而且,和怀巧巧时的感觉不一样,想吃酸的,莫不是这回怀的是儿子。槐大喜不自恃地说,我们的功夫终究没有白费,我们有后了,以后,我俩既有人叫外公外婆,也有人叫爷爷奶奶。然而,雌老虎却一点儿也不高兴,她自言自语地说,常言道,积谷防饥,养儿防老,你说,养儿能防老吗?如我们也有了二个儿子,我们做父母的,能一视同仁,避免对待不公吗?他们兄弟之间能像兄弟吗?
几天后,镗锣在家嚎天怆地,不停地骂:你个毒女人,你这是要我顾家断子绝孙啊!我家祖宗作了什么孽!这是怎么啦?谁也不知道。
随后,公鸭在村上到处与人嘴嘴蹙蹙:你们可晓得,雌老虎去了县医院,做了人流,还是个带把的,真可惜!而后,又做了绝育结扎手术,老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可雌老虎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灭了,你们说,雌老虎狠毒不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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