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故事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一天:生死皆有命,无有莫强求。)
𪠽𪠽𪠽……
棺材板一阵缓慢又沉重的敲打声惊醒了我,我吃力的睁开了眼睛,就像是宿醉后的苏醒,浑身都是疼的。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我的身后是一具已经糜烂了的身体。身体半肉半骨,虫子在眼睛洞里,来回钻着,享受着无与伦比的饕餮盛宴。满棺材发酵的腐臭味儿,恶心肮脏的画面,冲击着我的味蕾,呕吐难耐。我踉跄的站了起来,踮起脚尖,已半个漏出坟外。此刻的我,具有意识的我,已是一缕缥缈的灵魂,没有什么实体的东西,能够束缚住我,就像这棺材一样。突然,我的胳膊被一双强力的大手拉着,我得以整个探出坟外。
我原以为我死后的宅院会很大,风风光光,在众多的坟中鹤立鸡群,彰显张府的气派。然后这个为我而立的新坟,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很多。周围一片泥泞,看样子埋我的时候,是大雨倾盆。湿了的泥土,堪比灌了铅,也许是这个原因,他们没能给我添很多的新土,把我的坟堆得高高大大。湿漉的路面,各种人的脚印,手印,车轱辘印,还有动物的脚印交织在一起,我想,一定是个很悲壮的场景,有一群舍不得人的人,比如我的父母,我的子女,还有一群舍不得我的动物,比如我的老黄狗,老黄狗的子女,为我送行。他们有站着的,有跪着的,有匍匐在地上的,有沉默的,有咆哮的,也有汪汪叫的。想到这里,我会心一笑,我又觉得自己,死的很风光。
我看向两边,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说不上来的生物。我身高一米七六,他俩大概也就一米二高。左边这个牛头人身,两双深色的眸子明媚动人;右边这个,马头人身,两双深色的眸子,明亮有神。哦,我想起来了,这般模样,不会就是牛头马面吧?可是,我的爷爷,我的奶奶,我的爹,我的娘,都曾提到过,传说里牛头马面高大威猛,凶神恶煞,他们尖嘴獠牙,满嘴喷粪;张牙舞爪,咄咄逼人。他们是阴间的使者,用碗口大的锁链,把人从人世间看押到阎罗王的审判大殿,又把人从审判大殿,送到火山,油锅,蛇山,鼠海,或者是温柔乡,富贵梦,好运阁……然而我面前的这两位,看着全无恶意,甚至些许可爱。他们的人身,都有一双与身体比例极不相符的宽大手掌。要怎么形容呢,对了,就像青蛙纤细的四肢,末端突然生出个宽大带脯的脚掌,活像两把大蒲扇。我咽了口唾沫,敬畏且惶恐,对着左边的牛头人身说:
“您好,牛头先生!”
“不,我是马面!”
我一脸差异,吃惊地看着右边的马头人身,只见他淡定的说:
“对的,我是牛头!”
牛头人身的叫马面,马面人身的叫牛头,这是我死后遇到的第一个不解之谜,我一时间楞的竟说不出话来。牛头这时问我:
“有规定说,牛头不能是马面么?!”
我摇了摇头。
马面又问我:“有规定说,马头一定得是马的头么?”
我摇了摇头。
只能说,我死的过于肤浅,死的过于粗糙。原来世人都有一个误解,牛头即牛头,马面即马面,不曾想,牛头是马面,马面是牛头。如果我们倘若能多死几次,恐怕也不会犯这么冒昧的错误,只可惜我们生来只有一次,死也只有一次。
我又想起我生前曾养过一个狗,因它不爱理人,取名为猫;我又想起我生前曾养的一个猫,因为爱粘着人,取名为狗。想到这儿,我看了看两边的牛头马面和马面牛头,一切便又顺理成章起来。
这时,牛头人身的马面掏出一张纸卷,像是古代皇帝颁发的诏书,徐徐在我面前展开;马面人身的牛头,从身后拈出一支朱红色的毛笔,端正在诏书前。马面问我一句是或否,牛头拿着红笔批示一个对或者叉。
马面:“着,姓名,张鹏举,独塘乡鸡牙张人,是或否?”
我:“是!”
牛头红笔批示,对勾一个。
马面:“着,1991年11月14日生辰,2024年9月17日因病生故而终,是或否?”
生前的记忆涌了上来,我记得中秋放了三天假期。17号这天深夜,中秋,万家灯火团圆的日子,而我孓然一身。我急促的吃完晚饭,沿着通惠河岸边溜达消食。确认中度抑郁已三月有余,这里是我常来思考人生的地方。河水潺潺,宁静悠远,我的思绪却纷飞万千。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妻子女儿,我的妹妹,还有家里那条大黄狗。许多人儿,我已许久未见,许久不得联系,突然一阵急促的眩晕涌上大脑,天旋地转,接着便是一阵剧痛(我知道是我没能站稳,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再然后,醒来,便是这里。这里是我熟悉的家乡,是我熟悉的土地,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是!”
牛头红笔批示,对勾一个。
马面:“着,死而无憾否?”
我陷入沉思。
我的死,也许是计划之中——抑郁症犯起来,我曾多次在通惠河边踱步,我无数次想从岸边跳下去,了却我这简陋的一生;也许是计划之外——我死的太过突然,突然到,我还没来得及留下遗书,告诫我的父母,叮嘱我的妻女。我曾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幽深的洞里,墙壁唯一的洞口射出来的光亮,是我对牵绊的人的挂念。
我:“否。”
牛头红笔批示,画了一个叉。
马面合起纸卷,牛头收起批红,齐声喊道:
“正身验明,阳间留憾,
头七之内,速速结愿!
结愿结愿,道阻且漫,
尘缘了去,或往东去,或往西赶。
阎罗殿前,高下立判!”
头七,就是人死去后的第一个星期,是还魂的日子,这是我听我的老奶奶讲的。所谓还魂,是死去的人因心中有挂念,不肯去阴间,在阳间停留着。牛头马面差使着碗口大的锁链捆绑着,带着游走的魂儿,去他/她未了的地方,了他/她未了的愿念。头七一过,便是时限,纵有天大的缘由,也不可在阳世停留分刻。牛头马面法理以外,温柔祥和;法理以内,铁面无私。
我伸出双手,探出脖子,等着他们给我扣上枷锁。牛头的马面拍了一下我的右肩,马面的牛头拍了一下我的左肩,往前轻轻一推,齐声喊道:
“枷锁枷锁,要免要免。
我俩在后,你前你前。
七天七天,不得后延。
法理以内,令行如山;
法理以外,睁眼闭眼。
时间短暂,刻不容缓。
快去快去,了却尘缘!”
……
我的身体,如此轻盈,如一丝青烟,或是薄雾,飘着荡着,甚是轻快。身后牛头的马面,马面的牛头,步履相接,目光紧随……
(第二天,爹是爹来娘是娘)
要说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俩。
还是他俩,让我最放心不下。
子夜,轻盈的穿过院落蓝色的大门,我驻足停留在院子里,望向爹娘的偏屋。屋子里灯还亮着,轻轻咳嗽的,是我娘的叹息;弥漫而来的烟气,是爹对我的思念。
印象里,我没有顺着我爹的日子。在我最容易被调教的年纪,每逢过年,我才能与他见着一二十天。你能不能想像到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见便是不见,见了便是没头没尾的说教,是多么令人讨厌和反感。我的叛逆期在爹娘的争吵中度过,也许这是我抑郁症的源头。在我高三临升学的那年,他俩交替着以送午饭的名义,让我为他们的争吵评理。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我扔了爹送来的馍馍,踢碎了娘送来的米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他们看我充满着虚情假意,我只是一颗砝码,被他们恣意的争取摆放。他们自己痛苦,却想把共鸣强加于他人。我不理解,我要逃,我不想成为我爹这样的人,等我将来找了女人,不想成为他俩这样的两口子,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成为我。我要逃,是虎口脱险的逃,不逃便是死,逃了便是生。
高三高中,喜提大学,我毫不犹豫的选择去了省外。我要让他们找不到我,我不是那个他们想要吐就吐的树洞。为了不把自己饿死,我课余发传单,挣些吃饭钱。放暑假,放寒假,去南方的厂子里,拧过螺丝,熨过衣服,挣些学费。我不想走爹的路子,但我也成了那个不到年根不回家的人。我不回家,是自己独立找吃食,不想找你们,拿着你们的钱,就得听你们碎碎念。你们念的是紧箍咒,大悲咒,阿弥陀佛渡劫咒,我一个凡人,经不住,受不起。爹啊爹,你是不是也有一些不曾跟我提过的缘由,在不回家的道路上,孤独前行……
我跟我爹始终没有太多可说的话,电话或者发信息,一般不超过三句。后来逐渐多起来,是我老来得子,生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儿。女儿搁辈遗传,头顶两漩,耳朵福袋,皆是我爹才有。我爹疼惜这个孙女,但没得时间与她多多相处,他有自己孤独的路要走,因为一些他自己不愿提起的缘由。就像当初我不曾熟悉他,我只知道我还有个爹;我的女儿也不熟悉她,只是记得有个给他买糖的爷爷,满脸的络腮胡子扎哭她的爷爷。
娘,我不知该说你些什么,想起你来,我就头疼,提起你来,我真是,哀你不幸,又怒你不争。
这个家里,你给了我和妹妹生命,这是无以为报的恩情。但后来,你又一遍遍重蹈覆辙,把恩情几乎撕碎。妹妹八岁那年,你碎嘴子跟别人嚼舌头,手舞足蹈,忘乎所以。我的妹妹就差一步就踏进地头的井里,是邻居一个飞身扑了过去,把我妹妹拦在怀里。妹妹结婚一年,生了孩子,刚足四月。爹在厨房里贴瓷砖,你非要抱着孩子凑热闹,结果一脚踏空,把孩子硬生生的扔了出去。妹妹的眼睛充满了血丝,若孩子出了差池,那是要拼命的架势。
我的孩子,也差点折在她的手里。
我之前多少次告诉你,过马路,要看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你看见别人闯红灯,你也跟着闯,你说别人能过去,你也能过去。我说了至少二十年(我英年早逝也不过三十三岁),你从来不听。直到后来你又闯,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要了你一条腿,你才知道遵守交通规则。
娘啊娘,你看着是个正常人,但大半辈子活得就是个傻子,但你可笑在又不承认自己傻。就像我临死前的那年夏天,你说家里蚊虫多,喷了偏屋一屋子的敌敌畏,然后关上门进里呼呼睡觉去了。倘若不是凑巧我妹妹探亲在家住在堂屋,听到你半夜敲打的门声,恐怕你自己把自己折在了手里。
我活着的时候,想起这些就头疼;没想到我死了,成了一缕灵魂,想起这些还是头疼。
穿过偏屋的门,我飘了进来。一地的烟头,数不清已然是多少根了,但爹的嘴里还在嘬着。嘬着的那根,烟灰已烧了一半,静静的,直挺在那里。缕缕上升的烟气,已经熏到了爹的眼睛,但眼睛充满血丝,依然是睁着。活着的时候,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今天才发现这双眼睛,如此空洞且浑浊。
爹,几十年来,我不曾直视过你,你的头发已白了这么许多。沟沟壑壑的头皮上,是生活的酸甜苦辣,也是撒了一地的咸盐。
爹,我不懂你,但我知道你在想我。
爹,我懂你了,好好生活,别再想我。
娘睡着了。
但我要嘱咐两句:
“娘,如果你明天醒来,像个傻子一样,忘掉我吧!”
我伸出双手想揽一揽我的爹娘,可我的灵魂就像猴子捞月,双手只能一次次从他们的肩膀穿过。
我泪眼婆娑,只好吹动门后那串钥匙,滴答滴答,企图告诉他们,我来了。滴答声有节奏的敲打着,和着牛头马面在院子里的高歌:
“爹非爹来娘非娘,
鸡飞狗跳太荒唐。
儿不儿来女不女,
白发送黑真凄凉!
一团乱麻解不开,
哪知家家都这样。
没有对来没有错,
是是非非说不详。
爹还是爹娘是娘,
三跪九叩报恩肠。
此番一别望珍重,
日子在后且久长。”
(第三天,我的妻呀我的妻)
我死这年,妻子32岁,正是好年纪。
红肿的眼袋证明我妻子刚刚哭过,女儿依偎在她的怀里已经入睡。她轻轻抚摸着孩子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从额头,到下巴,寻找着我留在女儿身上的影子。
我与妻子大学相识,知根知底,恩爱有加。大学期间学习成绩挺好,毕业后也都找了个不错的工作。同学羡慕,长辈赞许,毕业后没两年便顺理成章结了婚。——我知道有个人始终对我持保留意见,那就是我的岳母。对于婚事,我更多的感受,她是所迫同意,女大不由娘而已。
我生活和生命的重大变故,是女儿的到来。说到底还是自己混的不够牛,就像著名的一个明星说的,当你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你的身边都是好人,你的衣食住行无时无刻都有人惦记,有人考虑。很显然我没到这个程度,摆在我眼前的第一道难关,就是孩子。养老,房租,房贷,新时代三座大山摆在我和妻子身上的,我们没法平衡,最好的办法,是已经退休的岳母能够来帮衬。生孩子之前商量的好好的,生孩子之后全变了卦。
岳父说:“我跟你妈结婚快四十年了都没分开过,你这是拆散我们……”(彼时岳父尚未退休,还在工作)
岳母:“孩子姓张,就该你妈来带!”(岳父岳母膝下无子,唯有两女。)
我哭笑不堪,他们拙劣的演技,让人能一眼看透心底。
然后我妈来了,这个无奈之举,差点要了我孩子的命。一个一岁的孩子,走路都不稳,愣是爬上了十几级台阶。我的娘与他人嚼着舌根,激情澎湃,眉飞色舞,就像我的妹妹差点掉井里那次一样,没有一丝在意。然后孩子滚了下来……
我的妻当晚就要让她走,她抚摸着孩子头上的伤口,如果孩子真要是三长两短,自己也不活了。
——我的娘在这儿,大半年的时间里,与我的妻子就像是关在一个笼子里的狗和鸡,让我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鸡犬不宁。我的娘,我所担心的一切,正如我的担心一样,都发生了。
你自己没照顾好你自己,你也没能照顾好孩子,我本就没有期待,让你来是实属无奈。
我的妻,我曾几次手扬起来,想要抡的你的脸上,你不该事事斤斤计较。我们都盼着来的人就是不来,你不该大事小情的,都归结到我和我娘的身上。我娘关着门和孩子在屋里玩耍,不是抢你的孩子;孩子磕着碰着,也不是她的本意。
但这次我也没法劝了,看着孩子滚下来的伤,我也没法说服自己——
我的妻当晚也告知他的爹娘,事事处处为你们着想,要钱出钱,要力出力,竟落得个不问不管,以后不再来往。
第二天上午,我把我娘送走了。
第二天下午,我媳妇儿的娘来了。
我知道,我娘走,是因为我;
我知道,她娘能来,并不在我。
我的妻,我感谢你,你给了我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我又恨你,你联合我妈,联合你的家人,又亲手把我送往地狱。
我的妻,抑郁症发作的时间里,我无数次在通惠河边踱步,想要纵身一跃跳下去,结束这一地鸡毛的日子。
我的妻,抑郁症发作的日子里,我常常半夜惊醒,一身冷汗,孤独的坐在月光透过的窗下颤抖,我说是我噩梦侵袭,不必在意。
我的妻,当我从医院拿到抑郁诊断,医生说你这种情况必须告知家属时,我骗他们说我是孤儿,回家先慢慢自我调理。转身,诊断书被我撕的粉碎,扔进了通惠河里。
……
我的妻,如今我死了。如果我的死,能让你重新在意,那我没有爱错你。
作为一个缥缈的灵魂,我早已穿透岳母的心底,看到了她想要说的话语,只是现在她没提,你是一个正好的年纪。
不管你选择怎样的生活,请不要苦了我的闺女!
牛头马面一个自左向右,一个自右向左,手舞足蹈:
“我的妻呀我的妻,
爱也是你恨是你。
一手送得天堂来,
一手送得地狱去。
哪有生活皆如意,
酸甜苦辣鸡毛地。
晚风拂柳残声笛,
山外夕阳落向西。
切切话语请牢记,
九泉之下得安息!”
(第四天,我亲爱的女儿)
我的女儿最爱我,我的妻问过她,你爱爸爸还是爱妈妈,女儿都先说爱爸爸。
我死前的一年。妻子长期出差,我工作比较忙,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女儿。妻子先回来了,我汇合,我们一起又回了她家。因为我妈的缘故,孩子放在她那边看管。
到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临近三点,孩子睡着了,妻子已经三个月没见过孩子,开门那一刻便卸下所有的行李,扑在了孩子面前,轻轻的,婆娑着。我蹑手蹑脚的,坐在沙发一角,静静的看着。
孩子好像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睡眼朦胧,但一下子坐了起来。她眨巴着眼睛,模模糊糊地认出了我的轮廓,她用可爱的食指,指着我说:“是爸爸呀,是爸爸呀,爸爸下班了。”
——对不起,我是一个,底层且懦弱的人。我不在孩子身边的时候,每当孩子喊着爸爸妈妈的时候,岳母岳父就说,爸爸上班了,爸爸还没下班,等下班了再和宝贝玩。女儿似懂非懂,自言自语,爸爸在上班咋,下班了就找我玩儿——
岳母说:“宝贝,你看看后面,后面的是谁呀?”
孩子缓缓回了头,这是三个月不曾见面的妈妈。如果说孩子一个月没有见我是种思念,一个两岁的孩子,三个月没见妈妈,那是一种,她自己都无法形容,且与她年龄不配的痛。
我从未见她这么嘶吼的哭过。
“是妈妈,是妈妈,是妈妈回来了。”
……
我的女儿会故意把胳膊插在沙发的缝隙里,然后假装哭着:“爸爸,快来救救我,我被卡住了。”——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一个两岁的小宝宝——我假装很吃力,把她的胳膊一点点从沙发缝隙里拔出来,有的时候拔了一半,又轻轻的坠下去:“好紧呀,卡的好紧呀!”好不容易把胳膊拔上来,女儿皱着眉头,认真的看着我说:“爸爸,好疼好疼,快来给我吹一吹。”
在她天真无邪的眼里,没有什么病痛不是吹一吹不能解决的。我有次切菜走神,切到了手指。她牵着我的手,放在桌子上,五官心疼的拧在了一起。撅起她可爱的小嘴,吹的虎虎生风。一边吹一边喃喃:“不疼不疼,不疼不疼,是不是好多了爸爸。”
我学着她的样子,把嘴贴在她的胳膊上,呼呼吹着:“不疼不疼,不疼不疼,是不是好多了宝贝儿。”
我会用手指捂住脸,食指和中指故意露着一个小小的缝隙观察。我一边捂着,一边叫着:“宝贝儿,你在哪里呀?爸爸怎么看不见你呀?”宝贝儿焦急的哼哼着,用力的撕扯着我的双手:“爸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看到我了吧,嘿嘿。爸爸,我好爱你呀。”
当我冰凉的躺在那里的时候,我印象我又听到了这个声音。别怕宝贝儿,爸爸这次没有捂着眼睛,只是累了,睡着了。你看,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我的头几乎要和妻子贴在一起,她把孩子紧紧揽在怀里,我只有这样才能找出一条缝隙,看着我亲爱的女儿。我的基因是如此的强大,她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有爸爸的影子。
这两天的哭丧让她精疲力竭,陷入沉睡。她习惯了我半个月或者一个月才能回去陪她的节奏,你说她是不是一觉醒来,就会自顾自的玩着。等她找爸爸的时候,妻子就会安慰她,爸爸去上班了,等爸爸下班了再来找你玩儿。她应该会使劲儿的点点头,重复着妻子的话:
“爸爸去上班了,等下班了,再来找我玩。”
我的宝贝儿,爸爸也好爱你,你会和妈妈一起好好的,对吧?!
“骨头啊骨头连着筋,
阴阳两地隔亲人。
左边手背是手背,
右边手心是手心。
孩子孩子你啊你,
……”
牛头马面哽咽着擦着眼角的泪水,他们也唱不下去……
(第五天,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莫回头)
老妹,对于你,我是有愧的。
我不像个哥哥,你像一个姐姐。
尤其是你小的时候,我对你的严厉,会让沿着通惠河边踱步的我狠狠地抽自己,抽自己不是个玩意。
在你还小贪玩的年纪,我把你管教在家里,你要学习,你要扫地。你犯了错误,或者考试没考好,我甚至会脱下你的裤子,用鞋底使劲的抽打。你在我面前,从来不敢大声的哭笑,表达自己的情绪。在我死的那一天,你把你内心的积攒如火山喷发般释放了出来。我记得在所有为我悼念的人里,你最撕心裂肺。
咱娘给我看孩子的那段时间里,你出于各种担心,不顾妹夫的反对,带着自己一岁半的孩子来到了我这里。把即将坠入地狱的我,一点一点打捞起来。你一边照顾娘,一边看着两个孩子,一边又照顾着哥和嫂子的起居。还记得那次是端午假期,我终于能够舒坦的放松下自己,买了几斤牛肉冲进厨房,改善下我们最近的生活。我剥蒜,蒜是你买的;我切辣椒,辣椒是你买的;我起锅放油,油是买的;我一抬头,一橱柜的调料也是你买的。我反锁着厨房的门,一直哭到饭做熟盛出。
妹儿啊,我真的谢谢你,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你的日子过得也不舒坦,早年下了学,匆匆忙忙的嫁了人。你说过,不往远了去,不往远了嫁,哥已经跑的太远了,你要留在家里,万一家里有事儿,你好帮衬。
妹夫也是个好人,没什么大本事。早前有个不风吹日晒的工作,就是开车给超市送货。但他生性爱喝酒,喝酒也开车,总觉得喝酒开车没被抓住是多么的光荣。这种游走在法律的挑衅注定没有好下场,终于有次抓住了他,吊销了驾校。开不了车,就开始干苦力活,但比开车时踏实了许多,踏实了许多但钱挣得少了,一家人的日子只能说是过得紧紧巴巴。但我还是要说,是个好人,我不在家,他和我妹,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你是爹的心头肉,也是我的心头肉,只不过,我悟出来的时候,你已经结婚生子了。
我来到你的身边,你正翻着手机,翻着我们的照片。是啊,我们也曾经在一起笑过……你的眼睛涌着泪水,有一次沉浸哥没了的情绪里。妹夫把你的手机扣了,轻轻拍着你:
“人死如灯灭,
可日子还得继续。
过好自己,
还要照顾好咱爹娘,
别再胡思乱想。”
牛头马面在一旁点头示意,是滴,是滴……
(第六天,真作假时假亦真,莫到死了知浮云)
这缕灵魂的便捷,除了使我能穿透具象的东西外,还使我具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惊人速度。我坐在老家房屋屋脊的一角,想起了我的大姨。我的大姨对我很亲,小的时候,我脚上穿的是她纳的布鞋,尽管这双布鞋很是粗糙,不均匀的鞋型经常让我难以辨别左右,但是是我从生到死的印象里,穿得最舒服的鞋子。想到这里,我一个踮脚,就见到了大姨,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发小,他倒插门远在贵州,我们已经太久不联系了。我们也没有闹掰,只是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没有再互相打扰。我踮脚来到他的身边,他还是老样子,只是头发稀疏的快要光头。
我又想起了我们老家前宅的大爷,这大爷自年轻起就不是个玩意,搬弄是非,跟我们家使绊子。我愤恨不过,趁着他夜里小解,吹了一口阴风,把他重重的从台阶那摔了个狗吃屎。
我又想起了我的姑姑,也想起了我的舅舅,想起谁时,我便过去看看……
我还想脚下的这片土地,而我已经埋在了这里……
“真作假时假亦真,
莫到死了知浮云。
穷时乞丐不问路,
富了乞丐登上门。
有牵有挂知情意,
无牵无挂了却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
到乡翻似烂柯人呐!”
哈哈哈,牛头马面冲我呵呵笑道。
(第七天)
“七天七天,不得后延。
时限一到,拜别尘缘。
阳是阳世,阴是阴间。
莫再回头,一别两宽!”
牛头马面紧步追上我,一左一右。
今天是头七的日子,我的爹娘,我的妻女,我的妹妹妹夫,给我来烧纸。他们念我,一边哭,一边说,给我烧了好多的纸钱。叮嘱我去了下边,收起来,找个银行存上,别不舍得花钱。他们已经去了爷爷奶奶的坟前告诉他们了,等你去了下面,他们去接你,你们就团圆了。
我泪眼婆娑,一一和他们拥抱,亲吻了我女儿的额头。
再见,我们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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