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地儿叫白水镇,据说原先是叫朱镇,一年前镇上的一起连环命案惊动了市政,镇上的领导起了疑,请来了风水大师来判,一断才知朱镇的朱字原是“见红”,暗寓着不祥,所以才改了现在这名字,巧的是名字改了后,案子虽然迟迟未了结,人命事儿却也没再发生过,镇上相安无事了几时。
白水镇坐落于西部陕北一带,镇上常年缺水,人口总数凑在一块还不足三万,是个相当荒僻的小镇,可是据说几年前它并不这样,据村里年长的老人回忆说,当年镇上的人口虽不算多,也比现如今多出一倍有余,算来也是繁荣昌盛人口众多的小镇了,起因还得从一年前的那起连环命案说起,据说牵扯进那起案子里的总共有二十户人家,竟无一幸存,案子惊动了市政,市里派下来的警员昼夜奋战了两个多月,仍旧茫无头绪,一点线索都未曾发现,镇上的人谣传是“红鬼”来索命来了——这里的人称聚集在此地枉死者的鬼魂为红鬼,据说红鬼要吸足阳寿才能转生。市领导为了不把事情闹大,顺应民心,一边赔偿受害人家属,一边请来了镇上享有名气的风水大师来驱鬼,作足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结果可想而知。因为这等怪事,镇上的人搬家的搬家,避难的避难,陆陆续续地逃离了小镇,现如今的小镇只剩下劳动能力不足的老人小孩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人,小镇便这样廖落了下来。
然而我对这起案子的了解也仅限于此。我也是初来乍到,在这镇上的一家小公司里担任一名小职员。
说来可笑,像我这种人也许只配在这种小城镇里的小公司才能活得顺风顺水。
我叫王莉,大学毕业后,投了上百张简历,陆陆续续地被上海和北京的两所大公司聘用,以为从此可以一劳永逸,然而结果却差强人意。突发的两起矛盾让我看透了职场的水深莫测、勾心斗角。能力一般,貌不惊人,又无特殊的家世背景,永远只能当小职员,不会有升迁的机会。因为这样,厌烦了职场的纷争,我便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二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繁华,小城镇也有它的好处,然而职场总归是职场。和我一起刚来没几天的同事名叫王艳,如果我是那种被丢进人堆里会被当作路人甲的人,那么王艳则属于会被一眼认出来的那一种人。更可怕的是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在业绩上努力却在着装打扮上下功夫,原本天生丽质的她越发妖艳动人。
所以她只费了三顿饭不到的功夫,就让公司的沈经理对自己垂涎三尺,职位从小职员一路飙升到创意总监。
想想其貌不扬的自己可能注定要一辈子当一名小职员,职场的不如意,长久以往单一苦闷的日子令我生活压抑,生机全无,为了应对这种压抑的情绪,我想到了一个放空自己的好方法——写作。一方面可以排解我的不良情绪,另一方面也可以让我挖掘出新奇的东西,不再感觉到生活的单调和乏味,我只懂得写自己的小故事,日积月累,熟能生巧,也偶尔在几本知名杂志上发表过文章,算是小有名气。
眼下我正着手于一部恐怖小说,苦于寻找不到素材,想到了一年前的那起悬案和被牵扯进案里的二十多户人家,加上原本就躁动不安的好奇心,促使我想要尽快地弄清那件案子的前后经过,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离奇古怪的事令二十多户人惨死?又让半数以上的当地人甘愿舍弃自己的生身之地而背井离乡呢?
三
老实说刚踏上白水镇的那一刻,镇上异样的冷僻和死寂,给我的感觉这不像是一个小镇,倒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鬼城。
镇上的人的确是少得可怜,我在这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走了大半个小时,连个人影都未曾见到,路的两头是井然有序依次纵列的老宅子,此刻也只能看见上了锁的宅门和紧闭的窗户,明明是大白日里,我却感觉到莫名的阴森和恐怖。好不容易看见一团移动的黑影,吓了我一跳,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位老人,老人的个子偏矮,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正巧她也看见了我,“姑娘,你咋还不走呢?”我说我刚来此地工作不久,她晃了晃脑袋,显得十分无奈,“这镇早晚就完了,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了好,说句难听的,留在这就是等死,前一阵子风水大师又来过,说给改了名字,也保管不了多久喽,这镇上的鬼太厉害了,我一来年纪大了,二来腿脚不利索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就不该来这。”
“老奶奶,能说说当年的那起案子吗?”
也不知道是为何,老人听了我的话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盯着我看了半天,“你是谁?我不知道。”
“老奶奶——”在我还想继续打探点什么时,老奶奶二话不说,像见了鬼似的,拄起拐杖,动作迅捷地离开了。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又陆陆续续地遇见几个人,每当我问起那起案子时,他们无一例外不是像前面那位老人那样,像见到了牛鬼蛇神似的,谈吐支吾,极力回避,脸上透露出无以名状的恐怖。
越无从得知,我的好奇心作祟得越厉害。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怪事能让那么多人闻之色变,心惊肉跳?
终于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得以获悉那起案子的整个经过。依照惯例此地的外来人口,都要依法到本地派出所办理户口登记的暂住手续,那天我在派出所的档案室里见到了当年那起案子的负责人李守成。李警官是位三十多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子又高又瘦,眼神漫不经心,显得对什么事情都不甚在意。然而当我问起那起案子时,他黯淡无光的眼睛倏地发出亮光,那双炯炯的眼睛由上到下扫射了我一遍,才黯淡下来,“进来说吧。”他说。“我一直觉得我们欠民众一个合理的交代,事实上这一年来我们从未间断过调查。”他坐定,点燃了一支烟,“你是说你们从未放弃调查那起案子?”“没错。”“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对着即将燃尽的烟卷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意味深长地说:“约莫着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当时我们接到了报案通知,说镇上死了人,起初我们原以为这只是一桩简单的杀人案,到场了才发觉死者竟没有脸,她的整块脸皮连同鼻骨被整块地分割走了,这很难想象,很多到场的警员当场就吐了,死者的其他部位倒还完整,当时我们想凶手大概是个患有精神病的心理变态。”我有些震惊,打岔道:“你是说死者没有脸?”“对。”他顿了顿,接着说:“可并非如此,之后平均每天我们都会接到报案,镇上总是不间断地死人,根本难以想象,案子也越来越离奇,每一宗案子死者的脸部皮质都被分离了,手法如出一辙,更不可想象的是死者的穿着都十分平整,周围也没有打斗的迹象,甚至连鞋印指纹等都不见,一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死者就像凭空出现在了犯罪现场一样,我们查了几个月,根本无从下手。很难不让人不往那方面去想,我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当真是鬼来索命了。”“不会的。”我说。“你还真别说,自从小镇的名字改了之后,到现在都还风平浪静。”我说:“那是凶手在误导你们,想故意让你们失了阵脚。”虽然嘴上那样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这几天来闻案色变的人们,我竟也和他们一样了。
四
转眼又过去了三个月,时间临近七月,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是白水镇上一年一度的鬼节,镇上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举行一种世代相传的仪式,由同族的长者手拉手绕着篝火围成一圈,跳着祖先上传下来的舞步,再在悬挂白绫的深宅大院里走上一遭,舞者的脸上必须带有雕刻牛鬼蛇神的面具,仪式结束后将身上的装束和面具投进篝火里焚烧殆尽,口中念念有词,这样的仪式当地人俗称“送神”。
因此每年的这个时候,外出的年轻人都会回来,镇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除去春节,这是白水镇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时刻。
同样的,这也是镇上面具馆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在那起案子还未发生之前,白水镇上最闻名遐迩的莫过于面具,甚至于每到一年的这个时候总会有许多慕名而来购买面具的游客和拍戏的剧组,这都归功于那处面具馆。
据镇上的人说,那处面具馆年代久远,直到现在,已经历经了十八代,现今面具馆的主人名叫萧红。
如果说白水镇上的面具已经是闻名于海外,那么馆子主人萧红则更是一个传奇。萧家在这镇上拥有声令众人的声望和财力,称得上是名门,据传前年,那处馆子离奇地关了门,大伙都以为是搬往别处去了,直到临近七月,才得知面具馆又重新开业了,而在早前馆主萧红就被获悉入了省作家协会,还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名噪一时。
因为公司承办下了鬼节的活动项目,就将采办面具的事委托给了我。
我驻立在面具馆的门前,馆子并不像他们描述得那样神奇,看样子已经十分老旧,木质大都已经被腐蚀,匾额历经岁月侵蚀,锈迹斑斑,连名号都难以细辨。我走进店里,店内竟空无一人,凭着肉眼,略微打量店内的一切。
店内的墙壁走道悬挂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面具,分排而列,井然有序。有戏曲彩排的面具,有十二生肖和许多动物的肖像,有牛鬼蛇神,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堂的。
“请问,这位小姐,您需要哪一种面具呢?”在我一边玩味时,店老板已经走了出来,他的声音着实吓了我一跳,如果不是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我甚至难以察觉身边多出来一个人,“你就是萧红?”我好奇地问。“我就是。”
原本以为那样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应该是年过中年,可令我诧异的是站在我眼前的人却是那样年轻。非但是年轻,而且标致。柳絮眉,丹凤眼,高挺笔直的鼻梁,圆润且微向上翘起的唇,他的身材就像一件裁剪得极其恰当的名贵衣服,每一次举手投足都是那样完美无瑕。
“我需要,需要——”我霎时语无伦次,他走向那端牛鬼蛇神的面具面前立定,用手拣了一面带有蛇形的面具,说:“您要的大概是这些件吧?”
我回过神,只好用力点头。“那我给您试试看带上去的效果如何。”他一手摆弄面具上的纤绳,一手揣着面具,在他带上面具的一眨眼,我赫然瞥见他脸上歪向一边的鼻梁,旋即又恢复原状。大概是错觉吧,我这样想。然后接过货单,不等细看就签上字。
五
鬼节终于如期到来,那一天,许多外出的年轻人都回来了,更有许多慕名来参观的游客们,原本冷清的白水镇总算热闹了一回。晨起的第一声鸡鸣起,镇上的人就开始忙活。制备穿着祭祀用的衣物祭品,茶酒、金银纸钱火炉等等。直到正午,穿戴齐整的同族长者围着篝火踩着怪模怪样的舞步,一路晃荡开来,又反复循着自家宅院绕上一大圈,嘴里念着难懂的咒语,一直饶到下半夜,紧接着在自家大木柱子上系上三尺白绫,出了宅门,在家门外,点上火炉,将穿着的衣物、祭祀用的一概物品焚烧殆尽,整整一天,这仪式才算完成。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仪式上手舞足蹈,带着面具的人们时,总会想到萧红脸上那节歪曲的鼻骨。
六
王艳被发觉死在自家的寝室里。
死状和前几例死者如出一辙,不过这次犯罪现场发现留有指纹和鞋印,公司经理沈括被发觉昏睡在床上,手持带血的刀具。
沈括当场被捕,公司所有人被招至公安局接受逐一排查。
经过审问,公司的全体职员除去经理沈括,被排除了作案嫌疑,接下来是检查小组对犯罪现场留下来的证据的分析和比对。
而直到走出公安局的那一刻,我仍旧难以相信王艳死去的事实,虽说我们彼此是职业上的竞争对手,并且我也看不惯她的作派,但也并不至于此。我想起了那位瘸腿老人曾说过的话,风水大师给改的名字已经压制不住这鬼了,现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这是否意味着凶手准备再次制造一起连环命案呢?如果他的话应验了,那么是否意味着接下去会有更多的人陆陆续续死去,那么接下去死去的人是否将会是自己?想到这,我浑身毛骨悚然,事件的发展令人难以想象。
当局为了稳定民众情绪,勒令加快调查进度,所以第二日比对结果就出来了,犯罪现场的指纹和鞋印经过分析比对正是沈括的,更纳闷的是,沈括竟然自己承认了犯罪事实,于是小镇消息疯传,多年的凶手终于被逮到了,原本因为这起案子局势动荡的小镇才开始回复平稳。
七
受李守成之邀,我来到警局。“你真的认定凶手就是沈括?”我不说话,与他四目相对,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说句实话,我并不会愚蠢到认定原本心思缜密作案手法高超的凶手会以这样的方式自投罗网。“我想我们想的一样。”我点点头。
“我们对他进行了审讯,虽然他对犯罪事实一一供认,我们还是发现了诸多疑点。”看我一脸疑惑,他接着说:“他始终无法解释犯罪现场何以不存在任何的打斗迹象和他是以哪种方式分离被害者脸部的。”“所以你觉得他是替罪羊?”“没有错,没有打斗迹象只能说明死者是在昏睡的状态下被杀死并且削去脸部的,不能排除是麻醉药,安眠药,或者是其他匪夷所思的方式,总之凶手一定是藏在背后的那个人,极有可能生前当过医生或者类似的职业。”
说完,他眼神热切地凝视我,“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协助调查。”“我吗?”我说。“是的。”他握紧了我的手。
出警局十分钟后我接到萧红的电话,半个钟头左右,我来到他的家里。
这几个月来,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我爱上了这个人,这个我一无所知的人从面具馆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以一种特质深深地吸引住我,之后断断续续地见过几次面,彼此也就更加熟悉了,然而就在对方想要靠近自己时,我却迟疑了,在熟悉他的过程中我也感觉到他言行举止的怪异,他也并不像第一次见面给我的印象——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清醒和理智。有时也有情绪波动和焦躁的时候,严重时甚至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同一个人。就像是一支玫瑰花,我想用手靠近触碰它,却有一种担心和忧虑,它身上的刺会不会戳伤自己。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萧红也受伤了,他右手臂上缠着厚实的纱布,仅用一只手招呼我。“不要紧吧?”我关切地问,他一手指向背后,一脸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昨天做活时被刀刺的。”我看向他背后,一面未完成的面具上尚还躺着一把工具刀,这是把极其精密尖锐的小型工具刀,刀口上还残留血渍。
他像是有意走过来,收拾了一下残局,“镇上又死人了。”我说。“我老早就知道。”我有些吃惊,案子才刚发生不到一天,而我差不多是最先知道这起消息的。看我一脸惊愕的样子,他有些茫然失措,敷衍道:“我也是听镇上的居民说的,这关乎到面具馆的生意,我不得不在意。”我没再过问。握紧他的手臂,不由得担心起来,按捺不住说:“你说凶手如果再作案,接下去死去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不会的。”他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为什么?”我松开他的手说。“因为我会保护你”他说,然后双手轻抚我的脸颊,将头也靠了过来。
八
案件以我想象不到的速度在进展,在沈括被关押的第三天他的妻子被告知离奇失踪了。因为证据不足,沈括仅仅在看守所待了一个礼拜就被释放。然而出看守所后的他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人瘦了一大圈,黑眼圈浓重,整日喃喃自语,就连上班也没精神,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助理。他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逆转,开始对我暖声暖语,甚至磕头请求:“我知道你和警局的人熟,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妻子。”他说得声泪俱下,我再三答允,才松开手。
警方集结警力开始了地毯式搜索,终于,第三天在琼水路三号街道上的宾馆包间内发现一具女尸。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沈括的妻子,犯罪现场异常的干净和整齐,没有横飞的血迹,也没有任何发生过打斗的迹象,死者也是齐整地躺在床上,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未被血玷污,只是和前几例案件一样,死者的脸部皮质连同鼻骨被分离了。
沈括见到妻子尸首的第一反应就是哭,声嘶力竭,撕心裂肺,镇上的人全给轰动了,大家开始明白,沈括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纷纷为自己的命运和前程担忧起来。此时的沈括落魄得不像人,蓬乱的头发,消瘦的脸颊,充血的瞳孔,浓重的黑眼圈,我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做过对不起妻子的事,但很显然还是深爱自己妻子的。然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那双鞋上,这双鞋,我像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无从想起。
我公事公办地见了李守成,将最近几天来的情况一一汇报。他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说:“沈括的妻子应该是在案发前就失踪的。”“你是说在王艳这起案子之前——。”“没有错。”他眼珠一亮,说:“我想我们没有时间了,凶手的意图很明显,他想找人顶罪,可惜没成,接下来可能就要——沈括。”他大叫一声,同时我也意识到情况的不妙,“马上联系他。”沈括的电话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我们迅速驱车赶往他的住处,因为有了之前的先知先觉,从结束谈话到驱车赶往沈括家里整个过程我们仅仅花费了不到十分钟,而这一回凶手未能逃离我们的视线。就在我们推开车门的同时,一位形迹可疑的中年男子逃窜了出来,他的脸与身体产生强烈的反差,脸上漫布皱纹,至少比身体老上十岁。在我们的制止无效后,李守成动作迅捷地追上去,对着凶手开了两枪,未中要害,第二枪击中腿部,想不到凶手速度丝毫未减,负伤飞至停车点,驾车逃离。我仍旧紧追不舍,“别追了,沈括要紧。”他说。
在一番搜索无获后,我们在一辆车上发现了沈括的尸体,车子还未熄火,排气管兀自冒着白气。沈括平躺在后座上,驾驶室遗了一大摊血,可能是凶手还未来得及处理,车内导航显示着这一站的终点——警局,极有可能是沈括想要投案自首,凶手杀人灭口。“还是来晚了一步。”李守成无比自责,双手死死地按在头皮上,一脸无以名状的痛苦。
九
歪曲的鼻骨,带血的刀具,醒目的皮鞋,和那位背影和脸孔都似曾相识的中年男子,这些似有若无的线索在我的脑海里串联成一幕幕画面,令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人。
在案发的第二个夜里我偷偷潜入萧红的家里,我想确定一件事情,如果我推测得没错的话,谜底将在今晚揭晓。
在确定了四下无人后,我蹑手蹑脚地摸索进房间,借着手电发出的余光,在大厅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人除了萧红以外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位陌生的女人和小孩,靠在小孩边上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应该是萧红的妻子和孩子,而那位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括案发时的作案凶手,难道说是萧红的父亲?案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来不及多想,我继续摸索其余房间,其余房间尚查不出什么,最后我在一扇门前立定,这是一间萧红也不允许我进入的私人书房。
我试着推下门把手,怪的是门竟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就被打开了。这是间极其狭窄的书房,狭小的空间里仅放置了一排书架和一张半米来高的书桌,在书桌上显而易见的是一份文件,借着光源我粗略扫过,这是一份人身意外保险,最后的签署名竟是沈括,继续查找,在书桌底下的抽屉里我发现一份心理学医生的任职报告,报告的作者正是萧红。
然后,我的视线聚焦在一本褐色书皮的书上,我顺手一带,书籍竟纹丝不动,原来这竟是一道触发装置,我将书本往左侧一掰,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堵墙缓缓地侧靠过来,我被推向墙壁的另一边。
在墙壁的另一边呈现在眼前的是螺旋状的楼梯,我胆战心惊地拾级而下,明知每走一步就徒增一分危险,然而也已无路可回了。
走完最后一级楼梯,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足足两倍客厅大的空间,原来这里竟暗藏着一处地下室。
墙壁上兀自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室内的一切,我简直难以想象眼前看到的一切,在我两米开外的地方安放着两大桶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药味和血腥味。在距离桶最近的那面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长相不一的人皮面具,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我看到刚死去不久的王艳和沈括的脸,在它们面前的长椅上,摆放的面具正是那个作案男子的,此时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
“你发现了啊。”此时,我的背后传来萧红鬼魅般的声音,在火把的映衬下他的面容显得诡异和可怖。“萧红,想不到真的是你。”“我想你认错了吧,我并不是萧红,待会你会明白的,先说说吧,怎么发现的?”我说:“你手臂上的伤。”“是吗?”“你并不是左撇子,凭你右手拿刀的角度根本不可能伤到手臂。”
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一面松开右手臂上的纱布,果不其然,手臂毫发未损。
“你可真聪明,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在一间狭小的密室里,他强迫我坐在他的对面,只见他点燃了一支烟,我想起了心理医生惯用的催眠术,警戒性地闭上眼睛,只要不盯着看就行,我心里想。可他并未发出任何的声响,我的心理越发忐忑,睁开眼睛,在看见他的烟卷烧红了三下之后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的身体已被铁铐牢牢固定在墙上,动弹不得。我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男人,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我想哭,可却害怕发出声音。
他步步紧逼绝望中的我,嘴里说着胡话。“我最恨你们这些女人,是你们,你们把我毁了,你不是想知道萧红在哪吗?”说着,他用手里的匕首划破了脸,连着脸皮一起撕扯了下来,原来那只是一张面具,而他面具下的那张脸令人触目惊心,左边脸已经完全毁了,露出鲜明的额骨,原本左眼的位置是一只青绿色的假眼,紧接着他不太利索地抬起左脚,连同鞋跟一起尽皆拔去,原来那只是假肢。
“那家伙为了你,宁可找人来顶罪,放弃心中的志愿背叛我。”我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陌生男子说不出的惊恐万状。“可我不一样,我会杀光你们这些女人,让你们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说完,他凑近身来,用匕首划开我的衣服,伴随我的惊声尖叫,他停止动作,得意地狂笑不止。“也罢,就让你见见他,死个瞑目。”
男子闭上眼睛,在他二度睁开眼睛时,我竟感觉到印象中熟悉的萧红从他体内苏醒了过来。“王莉,这是钥匙,快跑。”随即我看见那位陌生男子,不,确切地说此时是萧红,动作迅捷地从兜里掏出钥匙抛给我,无奈我的手臂难以动弹,钥匙擦指而过,滑落在地。
接下来我看到了难以想象的一幕,“你竟敢背叛我,我要你死。”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这话的语气与方才的感觉并无二致,就像有另外一个人在限制着他的行动。
他被那只无形中的手推倒在地,左右翻腾,另外一只手试图掰开颈部的束缚,然而无济于事,整张脸胀得通红,双眼瞳孔放大充血,他费力地移动身子,靠近一米开外的匕首,另外一只手够着后,毫不犹豫地握紧,举起,“不要——”在看清他的下一步举动之前,我失声惊呼,却已经无法阻止,利刃准确无误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于是,脖子上的手松开了,说话的声音终止了,我望着血流不止的萧红泪流满面。“为什么?”
“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保护你。”他断断续续、费力地说完这句话,嘴角上浮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旋即僵在脸上。我再也难以自制地流下眼泪,声音里只剩下哀嚎。
十
历经了两年的人命案终于拨云见日,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繁盛,我受到了市政的表彰,职位也升到了创意总监。
据李守成的转述,萧红原先是一名心理医生,前两年出了一起车祸,在事故中遭受面部毁容和截肢,事后他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抛弃了他,父亲也因此得了一场重病死了,他因此精神出现异常,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才造就了接下去的那起案子。
在我升职的那一天,李守成将一袋包裹给了我。“利刃没有刺中要害,他活了一段时间,这是他临终托付我交给你的,放心吧,不是人皮制的。”
我拆开包裹,内里是一具仿制我的脸做成的人皮面具,凝视着面具,想起萧红的生前,我若有所思,这个世界上的是是非非太过错综复杂,往往令人猝不及防,然而我还是相信人性本善,在这世上本就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坏人,而他也仅仅是变坏了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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