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高手

绝世高手

（一）

尘土飞扬的大路边，他开了一个客栈。通常客栈门口都有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捏着小手帕说：“来呀，客官，来住店呀。”他家的旅店却不是这样的。不少客人牵着马匹货物走来，还没等踏进客栈，就看见一个广鬓虬髯的大汉坐在厅堂中间，语音低沉地问：“客官，住店吗？”逆光看去脸上好像还有刀疤，右手边有把刀还是剑斜斜靠在木桌上。

离这祁定古道不远就是县城，它却一直不是条重要通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来来往往的都是商贾。常年做生意的小商贩哪见过这阵仗，大多数旅人第一反应就是骑上马逃跑，翻身上马的样子无比利落，扬起的尘土呛得大汉狼狈地咳嗽。还有的客人稍稍勇敢一点，连忙挥挥手说“不住，不住，我就是来看看。”然后假装镇定地转身，背影微微发抖。一路奔回祁定县城，顾不上喘口气就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刚才的奇遇。

那客栈很久没人住，招牌掉了一半下来，门口的幡布也变得破破烂烂。时间久了，江湖上有了一个传说：“祁定古道路东有一家客栈，老板是个隐世的高手。内功雄厚，看一眼就让人落荒而逃。”祁定附近虽然不算藏龙卧虎，但也是有些活跃的侠客的。期间不是没有习武之人慕名而来想挑战他，但大多数人在进门看了一眼之后，就摇摇头离开了。剩下的小部分也在几句攀谈后告辞。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这位大汉绝世高手的名声越传越响，不管是县城还是附近村子的说书先生纷纷以他为题材编故事，讲他怎样只用眼神和气势就杀退万千敌手。

邻村的陈小五听说书先生讲了这绝世高手的故事，寻思这祁定古道离得也不远，一心想去拜师学艺。他心中有个武侠梦，已经拜访了周围五六座山上的小门派了，得到的结果都是被拒绝。有的门派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的资质很差，有一座门派甚至建议陈小五去好好读书，也算是个出路。这不是侮辱人嘛，听完这句话陈小五气得肺都疼。他听了这绝世高手的故事，暗想说不定隐世高手的眼光会和其他人不一样，看得出他身上特别的闪光点。就像武侠小说里常设定的那样，世人皆嫌其愚笨，却不知愚笨之人最适合钻研武功，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陈小五打包了自己最爱的一本小说，带上几件衣服，牵着一匹马徒步开始了他的旅程。是的，陈小五还没有学会骑马，他的平衡不好，一上去不出几步就会栽下来。但大侠怎能没有马？陈小五好吃好喝着伺候他的马，养得它体肥肚圆，再加上常年没有人骑，这匹马囤了一身好膘。邻居们都对这匹马垂涎三尺，天天梦想着要趁陈小五不在把他这匹马涮了火锅去。就是因为担心这点，不会骑马的陈小五天天牵着一匹马。

说是离得不远，那也是对骑马的侠客来说的。陈小五走了快一天一夜，才远远看到一座状似客栈的草屋。他一个不支，晕倒在了路上，临闭眼前他看着自己的马在身边不住地慌张嘶鸣踏步，陈小五闭眼前最后一个想法是：我该不会被这笨马踩死在这儿吧。同时他打定了主意，待他醒过来一定要好好训训这匹笨马。

（二）

等陈小五再睁开眼睛，看到的不再是带点灰褐的天空和扬起的黄土。墙角挂着的蛛网，沟壑横陈的木柱，空气中弥漫着霉味，点燃的烛火发出细小轻微的噼啪声。陈小五眯起眼睛，看见有个大汉背冲他坐着，背影伟岸，身边的木桌靠着一把未出鞘的剑。是隐世高手救了他！陈小五眼眶湿热，一个翻身下床，向大汉的方向跪下道：“请您收我为徒！”

大汉缓缓转身，他像传说中一样，广鬓虬髯，不修边幅。他瞪着陈小五说：“啥？”

陈小五不敢与他对视，磕头伏首道：“请您收我为徒！我这趟是专程……来拜师学艺的！”

“拜师？你想跟我学啥？”大汉的语气中充满疑惑。

“是的！我知道您从没收过徒弟！但我真的很想拜您为师……求您收下我！”陈小五一边说，一边给大汉叩头。

大汉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我很穷，这里又这么破，你还愿意？”

陈小五听大师有松口的痕迹，连忙直起身猛点头：“愿意的，我愿意的！”

大师拿起旁边的剑，陈小五吓得浑身一抖，想大师莫不是要自己歃血为盟。如果真的要流血的话，他能接受的最大程度就是在手上划一个小小的口子，再大绝对不行，他晕血的！正在胡思乱想，大师拄着剑走了过来。陈小五眨着星星眼看着他，心想不愧是大师，瘸腿都还是绝世高手。

他走过来摸摸陈小五的头，怜惜地说：“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就这样陈小五留在了这座客栈里。

（三）

“师傅！我们今天练什么啊？”

“小五，我们今天就练练颠锅好了。”

陈小五在客栈待了三个多月了，每天的日常不过是打扫卫生和整理花园。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大汉兴高采烈地说要传授陈小五他的独门秘籍，却不料只是一道土豆丝的做法，搁点醋水泡泡土豆丝能让这道菜更脆更爽口。但陈小五从来没有气馁，绝世高手怎么会轻易把绝招传授给别人呢？总是要经过他的重重考验吧。陈小五每天老老实实地跟着师傅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喂喂马养养猪，擦擦地板做做饭，日子也算过的惬意。但心底里，陈小五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的侠客梦。

陈小五来了之后招牌也被重新挂了起来。大师的座位被陈小五从大厅中央挪到了角落，陈小五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这样会吓走很多想要住店的人的。就这样他们迎来了开店很久以来的第一个客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虽然陈小五一直都没有学到功夫，但他过得忙碌也开心，同时他坚信这些杂事都是师傅对他的考验，他样样都做得分外上心。

这一天，坐在厅里的客人不算太多，但也不太少。突然门外吵吵嚷嚷，进来了三个身强体壮的大汉，身上的酒气陈小五在厅的那头都能闻见。大汉进来没多久就盯上了某个商贩带着的姑娘，也不知是女儿还是小妾。一个大汉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把推开瘦弱的商贩，一手摸着姑娘的脸蛋调笑。

留在原位的大汉捶桌大笑，“小二，来间空房！我兄弟看上这女人了！”陈小五正不知所措之际，师傅从角落站起来，还是拄着他那柄未出鞘的剑，声音沉稳地说道：“放开她。”

陈小五心想，他怎么能忘了师傅是隐世的高手呢。坐在桌边的大汉一掌拍下去，桌子被拍得四分五裂，本来就不多的人四散逃跑涌出门去，连那商贩也跑了出去。陈小五的腿一边打颤一边在心里恍然大悟，哦，这样的话一定是小妾了。顿时厅里只剩下三个大汉，陈小五，师傅，和坐在那里眼含泪水不敢动的姑娘。先去调笑姑娘的大汉收敛了猥琐的笑容，陈小五心想完蛋了，他现在内心的潜台词肯定是“竟然敢坏老子的好事”，武侠小说里有关英雄救美都是这么写的。果然，大汉直起身子向师傅走来，丢下瑟瑟发抖的姑娘不管了。好在姑娘还算机灵，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去。现在的情形是三对二，陈小五心知肚明自己什么用都没有，但他虽然紧张却一点都不害怕，毕竟自己的师傅是传世的高手呀。

大汉走过去，一拳砸在师傅脸上，陈小五在拳风袭来的时候以为师傅会躲开，但他却没有。他的师傅，他眼中的绝世高手，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被抡到了地上，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陈小五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竟然就这样被打败了。躺在地上的大汉发出了最后的声音：“跑啊！小五！别管我！”他死命抱住了其中一个大汉的腿。陈小五看着一个男人向他的方向走来，打了个激灵，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外，转过身来毅然决然地迎向了大汉，用的是师傅教他的招式，在花园里挥铲子的动作。

陈小五躺在地上，世界好像都在他眼前旋转。他看着三个大汉大笑着离开的背影，看见漫天大火马上就要把他吞没。他想最后回头看眼自己的师傅，问问他究竟为什么不使出大招。他又想师傅总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再说他也实在没有力气了。

陈小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四）

祁定县城里，说书先生正在讲祁定古道上那隐世高手的故事。据说那高手在弹指间就消灭了三个试图对客栈里姑娘欲行不轨的大汉，但这和他隐世的原则是相悖的，这场打斗后他一把火点了客栈，销毁了自己所有存在的痕迹，带着自己的徒弟离开了祁定。

说书先生在最后叹气道：“祁定就这样少了一个传奇人物啊……可惜！可叹！”

混迹在人群中的少女轻声询问旁边的少年：“师兄，怎么从没听说过山下有这等人物？”

“嗐，都是说书先生说来骗人的。几年前我也凑热闹去偷偷会过那客栈的‘绝世高手’，一进门就知道他根本不会武功。内息紊乱不说，还是个瘸子。什么绝世好剑，一个眼神杀退敌人那都是骗人的，都是过往的商贩编出来的。还有那什么徒弟，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他顿了顿又说：“八成是他想招揽客栈生意想出来的奇招罢了。”

少女失望地说：“啊……原来是这样……”

“对啊，哪有那么多隐世的绝世高手。你还是回去好好练功吧。”

后来每个来祁定县城的人都听说过这绝世高手的故事，他们远远看着客栈的断壁残垣，嘴里啧啧感叹，遗憾无缘相见。

直到有一天，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大火烧过的客栈本就摇摇欲坠，突然坍塌下来，倒成了一地废墟。其中埋着两个人的尸骨，一老一少，在此长眠。不远处还丢着一把从没出过鞘的剑。剑鞘早和剑柄锈到了一起，哪怕是再强壮的男人也得费些力气才能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