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江湖上伤心的人太多

文/张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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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欧阳灯。

职业是卖果子，开心果。

我的开心果和其他人不同。别人卖的是果，我卖的是开心。凡是吃了我的开心果的人，从此一辈子只会开心，不会悲伤，今后遇事都只面带笑容。

今生今世，永无伤心事。

我住在西北荒漠，这个地方叫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因为江湖上的伤心人太多，买家总是能找上门来。所以我也就总有生意做。

但我的生意不是谁来都能可以做的。因为我只有七七四十九粒开心果，卖完我就永不再售。所以我选择买家，有三个规矩。

第一，必须用金子买。

第二，必须买家本人当着我的面吃下去。

第三，我要开心。

三个规矩，如果有一个违背，我是不会卖的。

我要不卖，这世上谁也得不到开心果。

这些规矩我不知道遵守了多少年，从来没有违背过，直到她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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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现的时候，夕阳西下，红霞当空。

那时我在等待最后一位买家，买走第四十九粒开心果。

正准备关门休息。

她跳下马，把我的门踹开，让我把开心果交出来。

我笑：“我为什么要给你？”

她说：“不给，你就得死。”

她的剑抵着我的喉咙，夕阳照在冰冷的剑脊上，倒映出血红的颜色。

此时她的剑已经把我脖子上的皮肤划破，可是我没有任何反应。我笑着看着她那焦躁的表情，只是不语。

“你给不给？说话！”她厉声喝道。

我盯着她那带着杀气的双眸:“不合规矩。”

她眼神中的杀气暗淡了一下，手上的剑却依然抵在我的喉头。

我笑容依旧。

我看着她：“所以你还不够资格买。”

“少废话，快把开心果交出来！”她又大叫一声，像是想用声音震慑住我。

但与此同时，我的两根手指夹着她的剑锋，轻轻向右移动了四分之三寸的距离。

叮！

一声清脆的声音，她手中的剑被我折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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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愕的看着手中的剑，像后退了几步。

我伸了个懒腰，用手摸摸脖子上被划破的皮，一边走到椅子上坐下。

“你知不知道，我卖开心果，有三个规矩。”我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如果违背了其中一条，我都是不会卖的。”

她把断剑扔在地上盯着我：“什么规矩！”

我慢悠悠地讲。

“第一，必须用金子买。”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佛扔给我。

我接住，眼睛还闭着。

“第二，必须买家本人当着我的面吃下去。”我说。

她冷笑着走到我面前，“我当着你的面吃。”

我把金佛放在了椅子上，站了起来。

“第三，我要开心。”我看着她的双眼，咂咂嘴。

“今天我很不开心，所以你还是没资格。”

我指着门。

“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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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跪下。

“求求你，把开心果卖给我。”她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头。

“我好痛苦。求求你解脱我！”她抱着我的腿，“把开心果卖给我！”

我望着她痛苦的表情。

残阳如血，红光照射进屋内，昏暗中的光影在墙壁上摇曳。

我摇头。

“我的规矩从未被打破。我不开心，就不会卖。”我抽回腿，又倚在椅子，抬手把小金佛扔还给了她。

在她接到小金佛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两粒豆大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

她看着小金佛，又看了看我。

两行泪痕上又添新珠。

“他好狠。”她抱着小金佛，跪在我面前抽泣，“那个男人伤的我好深好深，我没有办法忘记我和他之间的记忆。”

“我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日夜，我为了他而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整个生命都牵挂在那个男人身上。”她痴痴地抱着小金佛。

“我受够了思念，受够了伤痛。我再也不想这样过下去了。”她的眼神涣散。

我倚靠在椅子上，看着她在昏黄的光影下抽泣的身影，那哽咽的声音和窗外风沙在空中纠缠的声音一起钻入我的耳朵。

“见到这样一个受尽情苦的女子再也不用被痛苦所困，你开不开心？”她看着我。

我没说话，看着她的样子，静静发呆。

过了一会，我伸手在口袋摸索。

掏出一粒开心果。

那是我仅剩的一粒开心果，卖完它，我就彻底洗手不干，远离江湖。

我把开心果放在手中，来回掂量。

她看着我，我看着他。

“这是我最后一粒开心果。”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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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里似乎燃起了希望。

她跪在地上的双膝向前移动，来到我身边。眼中闪烁的泪花反射着光芒。我捏着一粒开心果，在她面前。

“那个男人，是不是很可恨。”我说。

她点点头：“世间最可恨的男人！”

“那除了开心果，还有什么办法让你摆脱痛苦。”我说。

她想了想：“让这世间最可恨的男人回到我身边。”

“可能吗？”我问。

她看着我：“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无论是在我心里还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所以你只有开心果一条路可以走？”我把开心果递到她面前。

“是的。”她看着我手中的开心果。

“我很开心。”我说。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静止。远方的残阳几乎陷进了地面，风沙吹动得更加猛烈，唦唦的声音越来越响。我房屋门前的幡旗在风中颤动。

屋子里的我和她，静止不动。

她伸出手，想要从我手中拿走开心果。我没有躲避，任由她伸手。

在她手即将触碰到开心果的一刹那。

我收回了手中的开心果，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我笑着说。

“我改变计划了。”我把开心果拿在手上，“第四十九粒开心果，我自己吃。”

我当着她的面，把开心果塞进嘴里。

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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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疯了一样向我冲了过来，像是想要把我的嘴撕烂一样。

我闪过去，两步走到门前。

微弱的夕阳照在我的背上，把我的影子拖得老长。她转过头，看见背对夕阳的我，再次朝着我冲了过来。

在她的手掌即将落在我身上的前一秒，我伸手牵过她的手。

顺势把她拥入怀中。

她瞪着我，我看着她。

“我回来了。”我说。

她依旧瞪着我，泪痕未干，眼眶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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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欧阳灯。

我卖开心果，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卖的是果，我卖的是开心。凡是吃了我的开心果的人，从此一辈子只懂开心，不懂悲伤，今后遇事都只会面带笑容。

来找我买开心果的人很多，因为江湖上伤心的人太多。

但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我的开心果，并没有那么神奇。

开心果吃下去，会露出笑容。但它无法消除记忆，那心里的伤痛还保存在心里，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出来。但爆发的时候，伤心的时候，你只能笑。

所以别人以为你吃了开心果成了一个开心的人，因为你只会笑。

你心里悲伤到极点，你无从发泄，你只能笑。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让买家当着我面吃下果子的原因。我要在我这里买果子的人知道，真正的开心，不是从别处买来的，是你自己争取的。强求来的开心，最后只能让你更加痛苦，更加伤心。

这就是我不卖开心果给我眼前的她的原因。

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些。

不是因为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日夜夜。

而是因为她的伤心，全是因为我。

就算过了数也数不过来的时间，在我再次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我还是记得她。

她就是那深深爱着我的女子，她就是那个和我一起度过无数美好时光的女子。

那个我曾经发誓要照顾一辈子的女子。

是我抛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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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的伤心人太多。

我也是其中一个。

抛弃她之后，我再也睡不好觉，吃不好饭，甚至连活着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终于决定回去找她。

可是她已经踏上了寻找我的路程。

我第一次觉得，江湖如此之大，世界如此之广。

我找了她好久好久，久到我已经忘记了时间。我相信她也找了我好久好久，久到她忘记了为什么找我。

太久了，太累了。

我累了，我不想再找了。

于是我带着四十九粒开心果，走进了茫茫的西北的大漠。

因为我知道，江湖上的伤心人太多，我的生意自然不会太差。我也抱着希望，能在无数慕名而来的伤心人中见到她。

也仅仅是期望。

黄沙漫漫，日夜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卖完四十八粒开心果，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她是谁，她长什么模样，我为什么要等她。

她出现了。

她出现的时候，夕阳西下，红霞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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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人太多。

你我都是其中的一个，所以江湖重逢的陌路人从来不问出处。

开心果的作用从来不是解脱自己，而是惩罚自己。

这一点，四十八个吃下开心果的伤心人深有体会，但他们知道真相后全都笑着接受了这一切。

正如我当着她的面，嘴角带着微笑，吃下第四十九粒伤心的开心果时一样。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