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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乍暖还寒。
西北荒漠一处破酒馆。
在阿远盯着我看了两个时辰外加第四柱香烧了刚好五分之三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打破了沉默。我伸手指着他那脏兮兮的脸,张口说。
“你看啥?”
阿远:“看你咋了?”
我说:“你再看试试?”
阿远:“试试就试试。”
阿远依旧盯着我看,只不过伸出拳头在我眼前晃了晃。
拳头上的老茧比我脸皮还厚,然后不经意间露出那把别在腰间的锃亮大刀。
我咽了口口水,笑着说:“哦不好意思,那您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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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桌子左面,阿远坐右面。
桌上摆着一碗尚温的酒,是我刚用一枚铜板叫的。
“你长得好像我一个好朋友。”阿远看着我说,手慢慢伸向了桌上装酒的碗。
“哈哈,是吗?”我笑着回答,手同时也伸向桌上的碗。
“缘分缘分。”
“彼此彼此。”
两只手同时抓在碗上,我和他紧紧盯着碗里的酒,谁也不肯让一步。
脸,我可以让你看。酒,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我手上的力气加大,想要把碗抓过来。而碗上传来另一股力量,把碗朝着反方向扯去。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们僵持着。
这碗里的酒一直在摇晃着,不时洒出几滴落在桌子上。我看见了,心里舍不得,顷刻间加大了力气。
一股从丹田运来的气力传到手上,我瞬间用力,将碗一下子夺了过来。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闭着眼睛仰着脖子,把碗抬得老高,从上往下把酒倒进嘴里。
咕咚咕咚咕咚,传来美酒入喉的声音。
但我的嘴为何依旧干涩?
我睁开眼睛,看见阿远凑了过来,头挡在我嘴前面,大口地接着碗里倒下来的酒。
喝完后,他还不忘打一个酒嗝,抹抹嘴,跳回去。
我的动作僵硬在那。
我仰着头对着空空如也的碗,像个石雕。
我又笑了。
因为听说,仰着头更容易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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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远,你呢?”阿远满色红润,看着我。
“江湖小虾米,无名。”我把碗轻放在桌子上,然后把身上仅剩的铜板丢给了小二,他立刻又把酒满上。
我看着阿远。
“小虾米,你长得真像我那朋友。”阿远托着下巴,看着我,“太像,太像。”
“哦?”我又看了一眼装满酒的碗,“愿闻其详。”
阿远嘟嘟嘴:“我记得那朋友姓张,我跟他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刀山火海,一起同甘共苦,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我盯着阿远。
“然后我不是太记得了。”阿远挠挠头,看着装满酒的碗,舔舔舌头,“要喝酒才能记起来。”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我已经举起碗,对着嘴把酒一饮而尽。
嘿嘿,这回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喝我酒了。
“要酒,没有。”我笑着看着阿远。
阿远这回没有反应,他呆呆望着我,然后伸出手指着我说。
“你喝酒的动作,也好像他啊。”
-4-
“哦。”我回道,然后起身就要走出酒馆。
就在我刚迈出酒馆的一刹那,阿远追了出来。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阿雪的姑娘?”他在我身后喊着。
我嘴角抽搐,转头看着他。
“你在跟我说话?”我问。
阿远看了看我,然后摇摇头,说你和他太像了,算我看错了。随后他坐回酒馆的位置上,托着下巴盯着空空的大碗。
我表情复杂,但还是准备离开,这时突然听见阿远说要把刀当掉了买酒喝。
我立刻冲了进去,对着阿远说,你不能当了这刀!
“为什么?”阿远问。
“不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我严肃。
“不当刀,你给钱让我买酒吃啊?”阿远盯着我。
我身上摸遍了全身,发现浑身的铜板都花光了。我低着头,想拉着阿远走出酒馆。
“你想干什么?”阿远手放在刀上,警觉地看着我。
看着他拿刀,我说你别激动,先跟我出来。阿远狐疑地看着我,他被我拉着到了小酒馆外面。
来到我的马前。我说这匹马我送给你,你只要别当刀就行。
阿远面带笑意地看着我。
“你对我这么大方,刚才居然还跟我抢酒?”阿远一脸疑惑。
“只要你不把刀当掉就行,随身带着吧。”我回。
他说:“不用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刀我不当了。”
说完,阿远就转身离开。
我刚想说什么,却只见他已经消失在茫茫的风沙大漠之中。
不见踪影。
我骑上马,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但没有追过去。
过了半响。
“驾!”
我骑着马,朝着反方向骑去,一骑绝尘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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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张。
就是阿远所说的那个姓张的朋友。
我不和他相认。
因为我曾经对不起他。
说起来那时,我们还是好朋友。
阿远曾喜欢一个姑娘,叫阿雪。两人一见钟情,无比般配。本来作为朋友的我应当送去美好的祝福。
可我没有。
因为我也喜欢阿雪。
看见他俩如胶似漆,我心乱如麻,如刀割,如箭射,如火焚。
我总在想,面对兄弟和女人,我应该怎么抉择。
是兄弟,还是女人?
我知道阿远嗜酒如命,我也是。走在刀尖上的江湖人大多如此。
直到后来,我从胡人手中抢来一坛酒,名叫醉逍遥。
传说此酒只要饮一杯,就会忘记世事,一辈子快活逍遥。
于是那个雨夜,我和阿远把酒言欢时。
我说我有一坛酒,叫醉逍遥,乃是天下第一美酒。
阿远听了眼神闪烁,他看着我说,他要喝。
我只倒了一碗,放在桌子中央,然后把坛子打碎在地。
我跟他说,我们只有一个人能喝。凭本事谁先抢到,谁才能喝。
阿远笑着说:“好啊。”
我也笑了:“好,那就来吧。”
我和他同时出手,抓向桌子上的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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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远还是快了我一分。
他抓过酒,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扔在地上。
啪!
碗碎了。
我能看见他眼神中闪烁的泪花。
阿远说:“我知道你也喜欢阿雪,我也知道这是醉逍遥。”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
阿远笑了:“你不用紧张,你救过我无数次,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不过在我失去记忆之前,我希望能让你知道,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祝你幸福。”
我看着阿远。
他逐渐变得疯疯癫癫,靠在墙壁上自言自语,一会笑,一会哭。
快到拂晓,他突然站起来,对我说:“你娶了阿雪之后,不许你再沾染江湖是非。”
然后抓起我的大刀冲出了屋子,大笑着在雨中消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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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阿雪,却发现阿雪也走了。
桌上留下一张纸条。
“我这一生只爱一人,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们不合适。”
看来阿远临走时去看过阿雪。抑或许阿雪早已知道一切?我不知道。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阿雪。
阿远走了,带走我的大刀。阿雪也走了,带走我唯一执念。
他们都走了,带走了我生活的意义。
于是我骑着马,四处漂泊流浪。
手上无刀,唯酒作伴。
在漫长的漂泊生涯中,我努力忘却痛苦和回忆。
但从此养成了一个怪癖,就是不能容忍任何人和我抢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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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这碗酒只能一个人喝。
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醉逍遥醉的不仅仅是阿远,还有我。
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这一切,都源于我们用力太猛。
所以,从今以后面前的酒只能我一个人喝,你只许看着。
我骑在马上在荒漠上狂奔,迎面的风沙吹进我的眼里。我只轻轻一揉,眼泪瞬间就喷涌了出来。
酒越喝越多,心越来越冷。
全文终)
网友评论
〞阿雪,事情并不是你想着那样。〝张拉灯冷冷的看了一眼阿雪,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你意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拉灯未回头,望着窗外,望着远方……
阿雪穿着马甲,挽着一个人的胳膊,那个人是他的好朋友阿远。
张拉灯笑了,但比哭还难看。
秋风起,黄叶飘…
树叶飘,故人未来到。
谁写的小说啊,写的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