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着落日的余晖飞上那三万英尺的高空,原打算在黑夜降临时徒步爬向那高高的山上去,可突然的念头使她想去看一看大海的日出。于是,她去了海边。
来乘的飞机下降时的耳鸣已去了大半,只阵阵余痛还时时在耳中发作,梁清悠悠地在出口处等着托运的行李,然后,似是巧合般的,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面孔她已经十年没见了,可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于是,出于本能似的,她想找个地方躲一躲,不让那人看见,可时光终究还是留下了些许东西,理智告诉她,对于他,自己已没什么好躲的。
于是梁清仍旧站在原处,也不再试图挪动脚步,只是收回原本看向他处的眼睛。她本来也不是故意看他的,实在是因为他的穿着在机场这地儿太过扎眼,以至于梁清无意中瞟到了,便是心下一惊。
是了,他穿的是制服,白色的衬衫打着黑色的领带,外面是一套几乎全黑的定制制服,因着手环处的三条黄杠和肩上的三道黄标将制服与黑西装分辨开来。梁清想,如果他穿的平常衣服,自己或许也就不会看到他。
罢了,罢了。可真的是完全的巧合吗?
余光处梁清看到那一抹黑影朝自己走来,她的心仿佛又活了一般,然后,她就听到了他叫她。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他的声音缓缓流出,岁月赋予了那声音以深沉。
“是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的内心翻腾不已,却还能问出最平常的问题。
“空中管制就备降了,刚巧在停机坪下客时看到有个人像你,就说来看看能不能碰上。”他轻描淡写地凑巧,使梁清断了许多念想。
“那什么时候走?”梁清是趁着假期过来的,自然不像他须得时时惦记离开的时间,如果只是见个面,那他们也就到此为止,因为梁清的行李已经到了传送带的那头。
“你一个人来的?”比起梁清的疑惑,他似乎更想先解决自己的疑问。
“不是的,和朋友约在海边见面。”梁清一手提起行李,并拉起了托杆,准备好了随时再见出发。
“海边?”他问道。
“海边。”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这里离海边还有一天的路程,我陪你过去吧。”他想了想说道。
“你不走?”她心中仿佛又升起了点点希望。
“走,和你一起走。”他说道。
“现在就走?”她接着问道,因为他什么都没带。
“现在就走。”他没有疑问。
“你穿这身?”她虽觉得这身衣服和他很配,但也不想自己和穿着这身衣服的他一起走在外面,毕竟那太过扎眼。
“你陪我去买一套衣服吧,我也没随身带便服。”他说道。
“好,那就在这里买吧。”梁清一直疑惑为什么机场也有许多衣服店,现在看来倒也有了些许答案。
“嗯,走吧。”他说罢从梁清的手中拿过了行李箱。
十年,梁清穿行在茫茫人海中,求学、工作,用忘我忙碌把自己麻痹,用层层脂粉将真实面孔掩饰,用不合适将追求者拒之门外,现在,她好像体会到了那“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的分量,她走在他的左侧,她感谢这片刻的幸福,也沉醉于他的一切。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但或者,她以为的天意,可能仅仅是神偶然的一时兴起。
但管他呢!大胆一点吧,再大胆一点,她用最好的年华来想念他,如今到了最好年华的尾巴,她也该顺势而为地抓住这片刻的美好。
“好看。”梁清看着眼前的人,一身简单的蓝裤白衣,好似时间倒退,回到了最初动心的那个午后。
而眼前之人听了梁清的话,也好像多了几分骄傲,面上一片欢愉。
“那就走吧,在机场挑一身简单的衣服还真有些费事儿。”于是他便爽快决定,让店员将他原本的衣服打包好后,轻轻拉起梁清的手,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梁清感受着那手掌的温度,一时间也没做挣扎。
“这就走?”梁清心想他总归要给公司说些什么的。
“这就走。”他知她的疑惑,但也知她其实更希望是眼前这结果。
“好。”她如他所想。
“我们坐高铁过去?”他一边拉着她,一边问道。
“节假日的高峰,你临时的主意,哪里还有高铁让你坐?”梁清面带笑意,他自然不是傻的,只是生活经验倒是缺了些。
“你买了票?”他问道。
“买了,不过现在这情况,我也只好退了和你一起买火车票。”她答道。
“那我看看。”说着他便拿出手机。而她手机本来就一直在手,就索性也拿出来看,她原本打算的是明天过去,现在看来要提前一天了。
“只有一趟凌晨一点的火车了,过去要七个半小时,只有硬座,你愿意坐不?现在可还有机会回去。”她不知道过去的十年他的生活,只是这凌晨的火车她自己都不曾坐过,她想他要是不坐,她也就不去海边了。
“坐,陪你。”他坚定道。
“好,那我订了。你输一下你的证件号和电话。”她把手机递给他。
“好了。”他把手机还给她。丝毫没有要留个电话的意思,而她也没存这份心思。这趟旅行他们能一起走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又何必存太多期望。正如十年前他狠心地删除了所有她能联系他的方式一样,那以后,梁清也不再在意自己是否留有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那不重要,就算留了一串数字或一个账号,也不过是留了,没什么用处。
“我们现在去干嘛?”他问道。
“吃饭,然后去等车。”她答。
“好。”他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像是拿起一个珍宝。
然后便是长长的沉默,她和他坐上机场外的出租车,一左一右,双手由他牵着她,变成了交叉紧握。
梁清想,自己其实只是在做一件她年少时就想做的事儿了,和他手牵着手一起出游。只是她自己也知道,此时到底是不同的。除了曾经认识,他更像是一个闯进她这次旅行的陌生人,既不知为何而来,更不知何时会走。
“你在想什么?”他看她出神,便问道。
“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看海吗?”她问道。
“去的,陪你。”他答道。然后又是安静,不止他们,司机也是除了开头问了句去哪儿,也就再没了声音。
梁清在想的是,她和他的关系,一开始或许是由她说了算,可后来的断联系,如今的碰上,都不由她说了算了,这样也好,毕竟做选择的那个人操心的远多一些。
“前些天有长辈给我介绍对象,我问那人是哪儿人,我总想着,如果和你是一个地方,是不是那人就有可能是你。”梁清说道,她本打算休息一下,毕竟过去还有一个小时,她原本打算吃饭的地方是车站旁的一家老店,她在手机上看了好久,觉得中意。如今行程变了也不知能不能赶上。
“一个人自在快活,何必想那些事。”他想过她会不会已经结了婚,如今看来他们是一样的。不过他没有关于未来的许多想法,他如今也想不到什么这一生他必须做的事儿。
“总是长辈热心,也不好直接拒绝。”梁清说的倒也是实话,只是她终究是没有他那般洒脱自在的。
“你当初说消失就消失,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大概见不上了。”她随意扯着话题,但好像又真的想从他那里听到只言片语的解释。
“如今见上了,看来你那感觉也不准。”他不曾想过要解释些什么,在他看来人大约是随性而来,随性而走。
“到了叫我,我睡一下。失眠失得厉害,因为要赶飞机也没吃安眠药。”梁清知道从他嘴里听不到什么关于过去的话的,他大约是个一直向前看的人。这样也好,过去种种终归是昨日种种,也该随风散去。
“好。”说着他便将她的头轻轻的顺到了他的肩膀上靠着。
他看着靠在他肩头的梁清,看着她睡觉都依旧微微皱着的眉头,他想,这可真是个傻人,为什么给自己找那么多烦恼呢?他之所以与她断了联系,就是觉得自己让她难过了,那样他也难受,倒不如各自不见的好。
可是他终归还是做不成一个完全断了联系的人,偷偷地留了一个能看到她的方式,他想,这样,她不知道自己,自己倒是知道她的。
所以他就看到她说她要来海边了,她以前说过,如果自己去海边,那她就不回去了。于是,他来不及多想的就跟来了,他想再见见她,因为她要是坐了船出海,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是她说的,他没能忘了。
“还是关门了,我们没能赶上。”她站在按照地图指示的老店门前,门已上锁,只留了盏黄色路灯,灯下几只飞虫飞来飞去。
“换一家吧,总不至于饿肚子。你还喜欢吃乌鱼面吗?我们找找附近有没有?”他不想扫兴,便问道。
“不喜欢了,乌鱼,无语,我当时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很无语才喜欢带着你去吃那面的。那时你既没趣又少言,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你话多了些。”梁清说出了一个好久好久的秘密,心中不免舒坦,老店关门的悲伤心情平复了许多。
“不吃了吧,明早到了海边再吃。”梁清其实也不饿,加上没什么胃口便接着说道。
“好,不吃。”他也没反对,过了吃饭的点儿,他也不饿了。
“那我们去车站吧,早些过去。”她说道。
“好。”他答道。
火车这从历史中驶来的东西,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坐过了。他们只顾着往前,他去开了飞机,她来乘了高铁飞机,把这个历史的家伙忘的一干二净,然后,他们发现,什么都没变。
贫穷还在,四处都是打着地铺席地而睡的人;拥挤还在,座位上一个个身影佝偻着躺下直占去了一排位置;吵闹还在,哭声、聊天声、吃东西的声音都还在。火车,这个从历史中走来的家伙,走的太慢了。
但或许,是他们走的太快了。
于是,他们将这次火车之旅看作一次修行,不管他怎么想,梁清至少这样想着。所以当她穿过长长的铁轨,从黑夜到白天,终于到了海边的时候,她没有叫醒睡着的他,她提前一站下了车,悄悄地带着她的行李离开了。
她想,或许等他醒来会发现日头早已高高地挂在天上,大海就在太阳底下,然后,他实现了他的诺言,陪她一起来看海。
如果他醒的再早一点,说不定桌子上的水迹还在,然后他就看见一句:“致我爱:不要找我,这一次,由我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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