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心头一动,定下了去天津的行程。阔别多年,再回故乡,已是亭亭少年。
近乡情怯,连飞机都能感受到我的忐忑,感受到我的激动。坐在星巴克,看着窗外的停机坪,来来往往,起飞的,着陆的。还能看到登机的人儿,举着手机和手机屏幕里的人对话着,将机场的风景一起分享着,想必一定是最爱的人吧,也一定是心中最记挂的人。着陆的人,脸上有一丝疲倦,旅途匆匆,少了火车上的酒友,少了高铁上的随意,更少了长途大巴的故事。唯一多的就是时间,再累,也知道落地睁眼的瞬间,也会有光芒打在身上,也会有温情暖在胸膛。
每回坐飞机,早就习惯起飞前和父母,杨先生以及朋友打好招呼,一落地就马上报平安。家里人也都有这习惯,不知为什么,其实就是有人惦记着,无论在哪里落脚,都有一种家的归属感。没有多少话语,一句“起飞”,一句“平安”,便是支柱。
古人常说,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世间万物都苏醒过来,迎着阳光猛烈的成长着。连自己的思绪也是,要说其他三季的自己像穆桂英,那这春天自己确实是黛玉了。在家族群里,看见自己的长辈为她们的长辈所做的事情,听着她们淡然地谈论着生死,谈论着轮回,嘴角依然挂着笑容,甚至可以上一秒严肃着说着“百年事”,下一秒就可以跳着脚说这自己蒸的馒头就是好吃啊!
看着她们传回来的影像,真是感谢互联网的强大,让自己即使无法感同身受,也让自己在庄严的事情中明白了中国的另一种文化。手捧黄土,血染青草,你在那一头,我在这一头,你再无后背让我埋头深睡,我再无酒窝让你宠溺娇惯。你用最决绝的方式,让我们成长,让我们成为别人的脊梁。再无乳汁,再无眼泪,只有脸上的黄图,发里的草丝,手中的灰烬。你会很好的,因为我们都会很好的。
自幼感情丰富的我,心中最敏感的一面被揪了出来,给妈妈打电话,说着要回去。也不管在哪里,就在那撒娇。家人当然心疼小孩了,不让来回折腾,毕竟也只是做一个准备。奈何像极黛玉妹妹的我,泪像断了炫的珠子,噼里啪啦就落下来了。后来因为没有车票,也就作罢了。但小女孩的心性却暴露无疑,父母在,孩子永远是孩子,可以随时的撒娇,哪怕是一点蝇头小利,也是高兴的。每当心中不舒坦了,以前肯定是给朋友打电话,现在就想着找哥哥找姐姐嗷嗷地哭一顿,在外面一不舒服,就想着跑我也要跑回家,只要脚尖站在家乡的土地上,我心就是踏实的。怎么说的来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古人诚不欺我。
听着飞往天津的航班开始登机,站起来,挺直背,脚步也越发紧俏,心中也打着鼓。一个小时的航段,看着窗外黑暗笼罩下的城市,想着那年还小的我,咋咋唬唬地依偎在姑奶奶身边,和姑爷玩闹着,时过境迁,她们还好吗?
九点落地,看到龙哥,十年未见,记忆中他还是那个和我在小屋不出去吃饭的哥哥,果然好哥哥都上交给部队了,在部队磨练下,越发有男人气概了。一开始还拘谨着,没说两句,自己就撒欢了,心里想,这是我哥,我怕啥?感慨着,血缘啊。
吃过饭回三姑奶奶家,刚出电梯门,姑奶就开门接我,我笑着搂着姑奶进屋,我看着她的眉眼,想起了爷爷,那个神韵好像爷爷在身边。造物者之神奇,莫过于此吧。十年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我看着姑奶问着身体状况,在子孙心里,老人的健康,就是我们最想留住的东西吧。看着屋里屋外的布置,想起小时候三姑爷还在,家里一定是热闹的,姑爷最喜欢孩子,有他在的地方,一定是叽叽喳喳的,而自己也喜欢和三姑爷在一起,任由他逗着自己,自己也乐意用尽十八般武艺让他捧腹大笑。只不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思念声。趁姑奶去拿东西,自己瞅着柜架上上的照片,一眼就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与爷爷姑奶年轻时的照片在一起裱着。忙拿下来,惊喜地抚摸着,不知是因为看到这样和爷爷同框惊喜,还是看到自己小时候样子的诧异。姑奶看到说“那天翻相册看到你小时候照片,怕弄丢了,赶紧放在相框里。”我笑着,也愧疚着,埋怨着自己,怎么就不能多过来看几眼老人呢!
心血来潮和姑奶翻相册,她指着一个照片让我认,我凭直觉说着他的名字,直到姑奶再也听不下去了,说了一句,那是你爷!我顿时,这是我爷?我爷年轻的时候这么帅么!赶紧拿出手机将爷爷的照片拍下来,心想凭这个照片怎么也能抢一回微博热门吧!在那一个没有美图,没有滤镜的岁月,我爷真的太出众。虽然在我印象中,我爷是那个一陪我打扑克就睡着的老头头,是那个就爱吃麻叶老豆腐蛋黄派的小老头,是那个一言不合就抄拐棍揍人的革命者,是那个陪我度过众多无聊时光的胡子爷爷。千算万算没算到我爷年轻时是那么帅的一小生,终于知道自己的颜值遗传谁了,感谢我爷赐我如此肤白貌美的容颜,但我爷绝对没有我这么厚脸皮。从始至终,爷爷年轻的照片也成了我的壁纸,见谁都要说一句,得瑟一下。姑奶看着我这样就笑啊,她说你这个脾气,绝对是我们老王家的脾气,犟啊,一点就着。我说,我终于找到根了,原来像我爷啊,白冤枉我爸这些年,辛苦我爸了。妈,你以后说我拗的时候,就想爷爷吧,我师从我爷。
坐在沙发上,听着姑奶和我讲着家史,我哥在旁边再添油加醋地讲一点,我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想到我们老王家也是地主家呢,红色资本家。终于也弄明白,我爷当初是怎么靠着一股倔强跑到太原,找到我奶奶,让我们降临在龙城的土地上。爷爷啊,如果你知道有一天天津变成直辖市,天津户口高考容易,静海房价水涨船高的话,你会不会放下自己的高傲,乖乖呆在天津,我猜你不会,你要会乖乖的,你就不是我爷了。估计我闹腾的本性,也像你了,怪不得小时候你那么亲我呢,怪不得这么多年扑克牌就没打明白过,随你随你,都随你,你估计一看我是个女娇娥,就怕我吃亏,这一通遗传啊,生生造就了我这个男儿性格。
次日又去看了二姑奶奶,姑奶姑爷拉着我的手啊,在那说,景琨啊,长大了,还是有着小时候的机灵劲。我搀着姑爷说,姑爷你看我胖没,姑爷笑着哪胖啊,不要减肥,现在就挺好,特别好。我笑着听着他们讲着我小时候表演节目的往事,我看着几位老人,想着一定要多回来,不为别的,就为身上的血脉,就当自己给爷爷尽孝了。那天和奶奶视频,也是可爱,两个人,嘶吼着说话,助听器是怎么构造,越大声越听不见,小声嘟囔却能被抓个正着。奶奶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恰逢父母都出差,也是第一回因为老人和父母吵了架,这个锅一定得奶奶背,就是因为奶奶我才和你们吵得哦。
之前也会心疼,但肯定不会有如今这么大反应。其实是要谢谢哥哥所做的,让自己有所感悟。龙哥和姑奶楼上楼下,龙哥说,我在哪我奶奶就得在哪,要不我心不安。那一刻,真的震撼到了,相比之下,真的相形见拙。
血脉的力量,在这趟故乡之旅中,给予我无穷大的震撼。哥哥对妹妹的宠爱,老人对子孙的关照,伯伯对侄女的提点,无论是什么,那一句,你只要回来,这都有你的家。血缘的传承,不论你出去多久,只要你回头,就会有一扇门为你打开,不论你在外面风光也好,沮丧也罢,只要你回来,我们不问你飞的高不高,我们就想给你端碗热汤,让你歇一会。
在太原长大成人,回到天津聊着彼此生活的交集,却发现,骨子里是天津人,是改不掉的命门。一样称父辈的兄长为大大,爱喝玉米面糊糊,天津话不用多听,每一句都能接上,不用多呆,落地就自动说起了天津话,感慨啊,血缘啊。
转念一想,母辈这脉的几个姨姨,舅舅也是有故事的人。每逢佳节倍思亲,清明节那就更不用说了,生者对逝者的追思。五个姊妹那天回了定襄老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绪点,哪一刻泪如泉涌,哪一刻心性坚强。趁着这个节点,我以倾听者的身份,听了他们对血脉的思考,过了不惑之年的她们,是更豁达呢,还是返老还童。你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妈妈是最小的姑娘,当第一次经历死别,她才16岁。都说有妈的地方才有家,那对于她而言,她16岁就被迫长大了,没有一点征兆,她就必须靠着一口气,活出自强的姿态。有人讲,生者坚强,节哀顺变,但慢慢长大,对这些明白的更深了,坚强不是不痛,是不想让逝去的人不安心,顺的不是这件事,是顺的自己心境,再也不能恃宠而骄,节的不是哀悼,节的是任性,那个一方天地不复存在了,从那时起,安全感就要自给自足了。
妈妈讲,她感受最深的是,她回了家乡,老家的大哥在院子里给他们做着饭,她闻着那个味道,她心安了,她讲那就是家啊,那就是靠啊。想想,我们中国真的是舌尖上的国家,吃文化更是融入骨血,每个地方都有特殊的小吃,是那种独有的记忆。想起来寒假和杨先生去看《又见平遥》,自己从进门就开始哭,听到去哪都要吃一碗面时,更是哭到无法自拔。说是一种情怀,更像是一种见证。山西人就着醋吃面,四川人吃辣就火锅,东北人喝酒配烧烤。这是城市标记,更是城市人的名片。就像我在外地不吃醋和面,一闻就说这不配称为醋。从小养成的味觉,这就是我们的自信与资本。
根在哪里,就要用血液去滋养,哪怕最后一滴泪也要化成一滴血,也要光宗耀祖。
三姨和我说,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听到身边的老人一个个去世,心中充满感怀,想着能为自己的父亲做一点事情。即使自己经历这种事情少之又少,以往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生死场,但如今早已过不惑之年,要学会去承担,哪怕躲在哥哥姐姐后面去感谢帮助的人,也是一份心意。第一次真正以参与者的身份,经历一场人生的大事。以前不觉得这里是家,是故乡,对于自己而言,就是一个称号,是一个飘渺的地方,只是知道我的老家在这里,其他的你不想说,我也更不想知道。
但这次归乡,是明白自己的父母亲以后将要回归这里,将要和这里的水土融为一体,或许就对这片土地有了不一样的看法。第一次静下心去听听自己父亲的故事,听听自己姓氏的来源,智姓氏本就少,这样一支血脉,冠以智姓,便天地一家亲了。落叶归根的殊荣,让自己更明白血缘的力量,哪怕从未谋面的祖先,你看着石碑,看着那一个个智字,你会感觉到有依靠,无形的纽带,因为姓氏,我们就是一家人。是那种久别重逢的惊喜与自豪。
二姨早早就告诉我,什么是家人,是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整体,失去一人都不完美的家族。不管你做错过什么,因为爱,我们都能不计前嫌,为你拍去尘土,迎接你回家。
大姨是小时候来到我姥姥家的,没有血缘关系,却让我们永远以大姨为尊,对于几位姨姨,大姨的存在,即为长姐如母。年少时,姥姥对待大姨比对待其他子女要好,从没委屈过大姨,这也是大姨永远为这个大家族操劳,心系每一个人的原因吧。我还未长大,你就已逝去,那我会将这份爱传递,传递给我的晚辈,这是一种传承,精神力量的传承。
姥姥逝去30年,爷爷离世12年。
姥姥与黄土外相见,磕头默诵自己的敬重,每回叮嘱母亲上坟之时,去念叨念叨我的存在,又害怕母亲在自己的母亲前不愿落泪,不愿暴露小女生的心性,就会告诉家里人,你们记得和姥姥说说我啊,说说我的好,别说我气我妈的事啊!妈妈曾告诉我,她若不在,一定不要在她坟前哭,我问过为什么,她说生前你都不好好对我,死后哭什么。后来我伴随她去看姥姥,我知道她为什么从来不哭,是怕姥姥听到担心她的小女儿吧,她一定不知道她小女儿提笔落字,字字思念,生日时也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的母亲。不把委屈诉说,告诉你我一世安稳,我也会高傲地去见你,告诉你生而为人,我没丢你的脸。
直到上大学前,才真正去看过爷爷。那天和姑奶说起,爷爷去世那天,我哭得让人揪心,仗着自己会武功,就要踢开火化场电梯的门,我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我要我爷爷,你们给我爷爷。没有人能静静地听着,上前拉我,也没有力气。姑奶说,我听了,受不了啊,真受不了。后来听长者说,老者逝去,哭声越大越好,我心里说,我爷爷肯定会好,因为我爱着他。每当自己打坐时,也都会和爷爷说话,考试前更是请爷爷保佑,去哪里也会和他嘀咕。他会保佑我的,因为我是他最爱的人啊,我是他的小孙女啊。
逝者早已成为神,因为他们是善人,早已渡成了佛,因为他们也在为了后代而努力,他们早已幻化成一股力量凝结你的血液,给你周身保护。如果我们可以如电影《寻梦环游记》一般,每个纪念日可以和他们欢聚一堂,我一定会很高兴地和他们招招手,告诉他们,我也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曰严,正所谓,夫圣人之德,又何加于孝乎?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被人遗忘,当最亲的人逝去,离开我们的身边,他们并未真正的离开,他们只是去了一个我们未曾去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就在我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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