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人间

长青公园内，来来回回不停跑步的人，成双成对的情侣，以及三三两两打太极的老爷爷。

人工湖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生叫安桥，女生叫麦琪，但他们没有像其他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而是隔着一小段距离。

许久，麦琪打破沉默，开口说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安桥依旧保持着沉默。几分钟前，当他听到麦琪的那句话后，如遭雷击。

今天，麦琪约他到长青公园见面，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他本满怀期待，却不料最后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几分钟前，麦琪一改常态，没有往日的笑容，而是面目严肃，说。“我要和我爸妈移民加拿大了，这一走……”麦琪双手紧紧抓着长长的裙摆，缓缓说道。“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安桥听到这个消息后，久久没有缓过神来，直到麦琪再次开口，他才渐渐平复自己内心的波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道。“祝你一路顺风。”

麦琪没有得到心中的答案，一脸失落，“就这一个上午了，我定的下午的机票。”

安桥看着麦琪，双手有点发颤，但还是尽量表现的自己没有异样。“在那边，你或许会过得很好。”

麦琪摇摇头，说。“那边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我又要从头开始。”

安桥安慰道。“会有的，随着时间的推移。”

“会遇到像你这样的吗？”麦琪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改口道。“我们抱一下吧，就当是送给彼此最后的礼物了。”

“嗯。”

两人就在这条长椅上抱在了一起，这是两人在这相处的十年中唯一一次的身体接触。

麦琪没有过度的享受这最后的温存，分开后，麦琪起身离去。坐在长椅上形单影只的安桥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在这一刻湿润了他的眼眶。

我认识安桥和麦琪是在大二的时候，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五个年头。也是在那时，我遇到了雨薇。我们很喜欢去校外的饮品店喝饮品，一来二去，我和安桥成了好哥们，雨薇和麦琪也成了好闺蜜。安桥和麦琪每次都喜欢点优雅伯爵和伯爵夫人这两款咖啡，而我和雨薇则是香柠桂花和冰柠玫瑰这种茶饮。

当时的我和雨薇对于安桥和麦琪之间的关系表示很不理解，两人关系明明亲近像恋人，但却只是好朋友。我私下有偷偷问过安桥他对麦琪的看法，他的回答是“只是好朋友。”“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起初，我是不相信，到后来熟悉之后，我也慢慢的默认了，因为有些事情是装不出来的，而雨薇从麦琪听到的回答和安桥如出一辙。

我对于安桥和麦琪过去不太了解，我也没有过多的去追问安桥。但是我很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两个人亲密无间而又时刻保持距离，虽然听着很矛盾，事实却是如此。

大学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便要出校门。步入社会后，我们四个依旧形影不离，都在一个市里，我们还是会像在学校一样，时常出去聚餐，看电影，k歌，喝饮品。

在出来工作的第二个年头，我和雨薇分手了。雨薇离开这了这座城市，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我记得那时候，安桥拼命的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一个都没回，一个人坐在海边，一瓶接一瓶的喝酒。安琪那边问雨薇是什么情况，雨薇只回了四个字“各自安好。”

虽说到现在，那段往事被渐渐遗忘，但依然害怕被人提起，直到现在，还是不敢面对。

我在下午一点接到安桥的电话，他约我三点在老地方见面。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以前经常喝饮品的地方，久而久之，每次说老地方，我们都会想到哪里。

说是三点，我知道安桥有提前出发的习惯，所以我也早早的赶了过去。于是这场三点的会面，提前到了两点。

我下了车，看见安桥一个人站在门口，我心中有点纳闷，麦琪呢？他们可从没有一人缺席过。

我朝安桥走了过去，我看着他，他脸色不太好，结合刚才的种种，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安桥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说道。“进去吧。”

我点了点头。安桥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心中在不停地思索。

我们进去茶饮店后找到了老位置，只是有两个人今天不在。我和安桥对坐。我照旧点了一杯香柠桂花，安桥没有点常点的优雅伯爵，而是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在等候饮品送来之前，安桥一言不发，我也只能保持着沉默。安桥在我的印象中，没有过这种情况。

等到服务员把饮品端过来时，安桥拿起那杯冰美式喝了一大口，大概是不习惯黑咖醇苦的味道，他紧皱着眉头。

我没有着急喝那杯茶饮，一直静静地看着安桥。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将那种感觉压了下去，他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叹了口气，说道。“麦琪走了！”

实话说，虽然有猜到一点，但是真正听到后还是免不了惊讶。我知道，我的惊讶比起安桥听到麦琪亲口说出这件事时算不了什么。

我开口询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安桥一脸苦涩，说。“就在上午，她约我在长青公园见面，亲口和我说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麦琪一直都想去加拿大，她以前和我说过，她很喜欢那个地方。但她也想留在国内，她当时很纠结，但最后她还是留了下来。之后，那个念头又起过一次，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我，她说，是我又一次帮她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把吸管放入杯中，吸了一口花茶，问道。“那她现在还在国内还是？”

安桥摇了摇头道。“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呵呵。”安桥苦涩的笑了笑。“陈之，算了还是叫橙子比较亲切。”

我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橙子，你说，我放她走是对还是让她留下来是对？”

“我觉得，你应该问，放她走是错还是把她留下来是错。”

安桥喝了一小口咖啡，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我笑回道。“你不就一直都很认死理吗？还记得那部电影吗？叫《嫌疑人X的献身》。”

“记得。”

“当时我们就着其中的一个点争执了许久。汤川给石神的那本《反证黎曼猜想》，我当时认为石神解出来了，而你认为没有。”

“这能说明什么？”

“其实，答案一直在你心中，或者说，任何事情都没有一个绝对的答案。”我拿掉杯中的吸管，喝了一大口。接着说道。“还是拿那部电影来说吧，影片的最后，靖子自首了，石神的全部努力功亏一篑。有人替石神感到不值，有人则认为石神应该这么做。如果要我来说的话，我认同石神的做法，最起码的，石神清楚自己想要的什么，他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

“这样吗？那你觉得我清楚自己心中的答案吗？”

“这个不用我说，你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给出了答案。当然，你也知道，如果你当时挽留一下，麦琪还是会再一次的选择留下来，但是你没有。我能感觉你当时心里的纠结，你一定是做了很多的心理活动，最后做出了这个选择。”

“那是对还是错呢？”

“对与错不是别人说了算，而是决定者本身。就如我当时和雨薇一样，我放手给她想要的生活，虽然不舍，但似乎除了这样没有别的选择。我也不认为我这样做就是错了，我觉得我做的很对，我没能力给自己心爱的人想要的生活，那我何尝不放手让她自由？”说出了自己埋藏多年的心事后，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的那块石头渐渐落地。

“我的情况和你不同。”

“这个我自然知道。话说回来，你和麦琪之间的那种关系，如果单纯的作为好朋友之间，那么你今天的所有举动就有点不合常理。呵呵，你们虽然表面是好朋友，但是随着时间，你们的心在一点一点的靠拢，只是你们谁也没有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安桥一口气把那杯冰美式喝个见底，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我见状想起身，他伸手示意不用，我只好坐下。

安桥拍着胸膛说。“我没事，你还要再来一杯吗？”

我看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茶饮回道。“不用了，这杯才喝了一点点。”

“那我给自己点一杯。”说着，安桥向吧台招了招手。“再来一杯冰美式！”

“美式咖啡很符合你现在心情吗？”

“早就想喝了。”

一会儿，服务员又端过来一杯美式，安桥看着咖啡，右手转动杯子，问道。“橙子，你有后悔过吗？把雨薇放走。”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吧，只是心中有些不甘。”我喝着花茶，接着说。“那段时间我确实过得浑浑噩噩，但是时间久了，自己也就缓过来了。有时候自己想想，如果雨薇还在身边，她肯定不想看到我那个样子，她肯定会瞧不起我，或者，在我们没确定关系前，我是那个样子的话，雨薇她也肯定不会选择我。所以啊，自己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好。”

“以前，麦琪不管什么事都无条件的支持我。相反，这也让我觉得自己对自己没信心，相对的，麦琪倒是很有主见。我们啊，有点本末倒置了。”

“所以，她可以下定决心去加拿大只为换你一个答案，而你，却给不了她。”

“我好像一直以来都没和你提起我和麦琪的过去。”

“是啊，所以，今天能和我说说么？”

安桥喝了一小口咖啡，说道。“为什么不能说呢？又不是见不得光。”

我摊摊手，看着他，让他继续说。

“我高一的时候认识了麦琪。那时候我在班上是出了名的闷葫芦，不爱说话，不交朋友，上学放学就一直一个人。麦琪是转校生，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高中三年中的唯一一个朋友。我和她的相识，怎么说呢，有点戏剧性。我记得，那是一节体育课上，我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戴着耳机听歌，在我听的入迷的时候，有一只手摘掉我的一只耳机放进了她的耳朵里，那个人就是麦琪。她笑着看着我，那时候，她笑的真的很美。就这样，我们两个一直听着歌，彼此也没有任何话语，一直听着耳机里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可米小子的那首《青春纪念册》直到下课。”

我吐掉刚才不小心喝到嘴里的桂花，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说电影。”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和麦琪的相识会是这样的充满戏剧性。”

“那之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安桥点点头，回道。“麦琪从别所学校转来的，在那里她不认识一个人，我也是她唯一一个朋友。后来我问她为什么那时候会过来摘我的耳机，她回了一句‘某种力量使然’，我自然没把这当成一个回答，久而久之我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时候对于麦琪的感觉，是真的只是朋友之间的那种，我想过没过越界，麦琪也没想过。”

“不去管那些，我现在问你，你喜欢她吗？”

“想得到一个答案是吗？”

“我们一直追寻的不就是一个答案吗？”

“现在，实话说，我喜欢麦琪。”

我笑着喝了一口花茶润了润嗓子，唱着。“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把她留下？”

安桥没好气说道。“想唱你就大点声。”

“咳咳，最近嗓子不舒服。”

“橙子，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嗯？怎么说？”

“你能明确自己的想法从而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而我却不行。一直在踌躇徘徊，以至于到最后错过了麦琪。”

“你给我说说你心里的想法。”

“你当时和雨薇分手是因为你给不了雨薇想要的生活，而我是给不了麦琪我想要给她的生活。”

“所以你选择为了大爱，放手？”我有点不悦。“安桥，你如果当时是这个想法，我想我现在就真的该抽你了。为了你心里所谓的大爱是吗？你给不了你想要给她的生活？你知道麦琪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吗？你有问过她吗？在我看来，麦琪想要的生活：只要有你在，就足够。而你呢？自作主张！你是把你想的太伟大了？啊？是不是感觉自己这样做很潇洒？你他妈都没和她表白过，你装什么潇洒？你都没和她正式谈过恋爱，你懂她想要的生活吗？你他妈就是一个胆小鬼，连手都没牵过还谈给不了她想要给她的生活！”说完，我努力平复的心情。

安桥沉默不语，慢饮着咖啡。我调整了下情绪，把头撇向一旁。

“橙子，也许你说得对。或许我早就该和麦琪坦白一切，而不是一直畏畏缩缩。”

我看着窗外，说道。“不管什么事，到最后别留下遗憾就好。自己想要的可以去争取，不属于的自己的，那就别拿，如果拿起来了就别放下。”

“我感觉这一次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那你还有回头路吗？对于自己做过的选择，不论结局怎样，最后自己要敢于去承担，一味的遗憾和后悔是没有用的。呵呵，石神到最后也没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只是心中有所不甘。”

“也许以后我会慢慢想开的，谢谢你橙子，今天和我说了这么多。我也明确了我对麦琪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我想一直保留下去，直到她找到了属于她的另一半。”

安桥喝着咖啡，感叹道。“五年人间和十年人间，哪个更好？”

“什么？”

“以前有她的地方便是人间，现在无她的地方皆是地狱。和她在一起的那十年不就是我的十年人间吗？”

我笑了笑，喝完了那杯花茶，回道。“我的五年，你的十年，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还是那句话，无论怎样，还是取决于自己怎么想和怎么看，旁观者只能给你一个参考性的建议。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自己手中。”

“我想，我应该学你一样把一些事看开一点了。”

“共同努力吧。”

就这样，这场谈话从两点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和安桥看着窗外，那颗在门外不远处的常青树，从几年前就一直是那样，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