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谋,兄弟情

作者: 东山草 | 来源:发表于2024-05-27 22:3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凤街,五里长廊,行色匆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上官元昊纵马狂奔,充耳不闻身后的呼喊声。他只有一个念头,要逃离这个地方,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再回来。

    一个时辰前,睿王府。

    “上官元宸是我长兄——一母同胞的长兄?!”上官元昊不敢置信地看着睿王,狠狠在自己脸上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没有幻听,“既然父皇早有安排,你当年秘密见我说的话呢,也是父皇的意思,那我算什么?挡箭牌?垫脚石?”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满脸的泪:“我就是个傻子,被父皇、被你们玩弄于股掌。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死了还能活过来!”

    三岁那年,与睿王初见,他说“你姓上官,名元昊,乃先皇乾元帝嫡幼子!”

    十岁那年,与林先生游历归来,他说:“百姓不易,民生多艰,边关不稳,需要坐在皇位上的人,亲贤臣远小人,富国强兵,轻徭薄赋,让天下黎庶过上好日子,这是为帝者的责任。”

    ......

    01

    承平三年冬至深夜,月光如皎,溯风凛冽,院中的树枝被吹得簌簌作响。

    平江富商梁景城书房,满头白发的男子,清俊儒雅,看着面前的小男孩,目光柔和,带着怀念。

    男子是当朝睿王上官裕,乾元帝上官昭一母同胞的弟弟。他此番秘密离京,到平江来探望已满三岁的侄儿,策划安排他的后续教养。

    小男孩约三岁左右,眉眼精致,站得直直地,抿着嘴唇,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眼前陌生却又带着熟悉感的的男子。上官裕看着男孩清亮的眸子,轻轻笑了一声,弯腰将男孩拎起来搂进怀里,温和地说:“我是你的亲叔叔。你乃先皇乾元帝幼子,有一母同胞的长兄长姐和四个庶出的哥哥姐姐,但他们已经不在了。你生下来先皇看过后,为你起名元昊,写下玉蝶文书,由梁老爷秘密带出宫,充作他的儿子抚养。而先皇就在当天晚上驾崩了!”

    彼时,上官裕没有告诉元昊,乾元帝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做了很多安排,为他们留下的一批忠臣能人。

    梁景城是平江富商,早年与乾元帝结识,但并不知乾元帝的真实身份。

    宫变前半年,乾元帝密诏梁景城入宫,深谈一次后,梁景城在京都潜伏下来。皇后产子时,他在宫中内侍的配合下,伺机将襁褓中的七皇子救出了皇宫。

    梁府账房先生林成栋,是乾元帝时的丞相,也是三朝老臣,承平帝登基后就不知所踪。没人知道他是奉命屈身到梁府做了账房先生,为的是教授上官元昊治国安邦的本领。

    梁家长子梁忠自小习武,乾元十七年被送去北疆,后在对敌北羌的战场上屡立战功,承平十年受封怀远将军;次子梁诚读书好,从小就被过继给一个做七品官的远房族亲,后来考中进士,现在是山西太原府知府;第八子梁帧(本名上官帧)是当年为先帝诊病的太医上官俊的儿子,与上官元昊一起被带进梁府,充作梁景城七姨娘那个落地就没气的儿子,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神医;赶车的马夫郑光,是乾元时期的骠骑将军。还有一位世外高人,上官元昊的师父青木上人。

    上官元昊很早以前就听说,在他出生那天,凤仪宫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他的母后和长兄长姐都葬身火海,只有他幸免于难。

    他从小被寄予厚望。

    睿王告诉他,他是先帝血脉,是正朝纲、匡扶社稷、扫除乱臣贼子、还天下清明盛世的希望。

    当同年龄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时,他已开始跟着老师学习治国经典。

    同龄孩子在无忧无虑地游玩时,他已在学习权谋心术排兵布阵。

    同龄孩子在温暖的被窝睡得香甜的时候,他却要早起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别人只看到他聪颖绝顶,谋略无双,却没人知道他有多辛苦。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一切准备就绪,睿王却告诉他,皇位继承另有其人——那个传说死在多年前,大他三岁的长兄上官元宸,他才是先皇指定的继承人。

    他们说,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是睿王家里与长兄同龄的最小那个儿子,他的长兄在宫变之前就被带出了皇宫。睿王是托孤之臣,而他,只是一个立在人前的活靶子。

    想起从小到大所背负的重任,经历的无数次暗杀,多少次徘徊在奈何桥头,上官元昊觉得自己这十多年的生活很荒谬。

    他们将家国天下加诸在他身上时,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有好多次,他都以为活不下去了,可是他都咬牙挺过来,告诉自己:“我要为父皇母后还有长兄长姐报仇,要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可现实告诉他,不论是江山还是这天下,其实都和他没关系,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02

    睿王府密室。

    上官裕看着眼前的青年,掩不住心里的激动。他的目光转向桌上的牌位,伸手捻起一炷香点燃,虔诚地三拜后插进香炉。

    他对着画像上的乾元帝默念说:“皇兄,我完成了你的托付,元宸比我想象中要强上一百倍。还有元昊,他一定能成为元宸的好帮手。只是那孩子现在还没从被骗了二十年这件事情上缓过来,我们得给他时间。不过元宸从小就护着他,他们弟兄之间的感情很好,定会像我们两兄弟一样团结和睦,手足相亲,绝不会出现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惨剧。”

    作为乾元帝的嫡长子,上官元宸无疑是非常优秀的,除了身体文弱不能习武之外。

    上官元宸凝视着乾元帝的画像,脑子里却想着弟弟元昊,他一直知道这个弟弟,却在八岁那年才第一次看到,那时距离父母逝世已经过了五年。

    要起兵讨逆了,睿王叔对元昊和盘托出了一切。他有些忐忑,却不是怕元昊要与他争皇位,他知道元昊不会争,就是担心元昊会被伤害,不过他现在无暇去找他。

    他与睿王及一干老臣反复推演,为了以防万一,最终决定,将元昊隐入幕后,由他带兵讨伐逆贼。

    二十年过去了,虽然他们做了很多准备,但承平帝当年能成功发动宫变,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上官元宸与乾元帝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由他来出头,如果失败,从此洗清元昊的嫌疑,让他不再被追杀,方便他以后行事。如果成功,他再与元昊商议。要是元昊真想要那个位置,他让给他就是。

    对他来说,帝位远没有这个弟弟重要。当年母后要他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他也在母后面前发过誓的,可惜妹妹没能活下来。

    他曾经希望承平帝是一代明君,那样天下老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他和元昊也不必苦心孤诣筹谋。至于家仇,在天下黎庶面前,不是不能让步。

    可是,三个月前,江淮发生水灾。朝堂之上却悄无声息,上京城却是盛世繁华景象,笙歌不绝,根本没派人前去赈灾。

    元昊从平江回来,说东临的天下满目疮痍,老百姓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难民暴动频频发生。

    特别是江淮一带,哀鸿遍地,无数灾民形销骨立,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溃烂发炎的伤口,在阳光下痛痒难耐,近乎无意识地伸手抓挠,脓液与血液混杂,他们没有清洗的条件,如鬣狗般四肢并用地抢食着从城墙上缓缓吊下的发了青霉的馒头,谁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挠破血肉的指甲在抢夺中划刺了谁的皮肤,瘟疫蔓延。

    特别是那些瘦骨嶙峋的孩童,连哭也哭不出声,泪痕划过满是细碎血痕的脸颊,两颊没有幼儿特有的红晕与婴儿肥,反而如暮年老人一般凹陷,四肢瘦如芦材,偏腹部不正常地鼓起......

    就在那时,他们觉得不能再等下去,要尽快起事。

    03

    上官元宸看看瘦削又老态毕露的上官裕,心里很是酸楚。这些年,上官裕为了麻痹帝位上那个人,装疯卖傻,依然多次被刺杀。

    这些年来,因为上官元宸样貌与乾元帝太过相似,上官裕除了让他秘密与元昊来往,不敢让他在外过多走动。

    睿王妃则对外宣称,小儿子先天体弱、幼年又被疯癫的睿王扔进御河,太医说活不过二十五,以此挡住了外界的一切打探。

    上官裕和乾元帝是一母同胞,相差十岁,两人长得有五六分像。

    上官裕自幼喜武,十八岁领兵荡平西戎,辅佐兄长登上皇位后,隐退下来过闲散日子。

    乾元十八年六月初一,皇帝突然昏迷,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最后是剑走偏门的太医上官俊诊断,说皇帝中了慢性毒药好几年,已经药石无效。即便后来上官裕请来青木上人,也只是多拖了大半年。

    乾元帝与上官裕暗里调查,才惊觉这些年只顾发展民生和经济,疏忽了荣王,让他控制了朝堂一半的人,就连京郊附近的军队也被他收买。

    乾元帝的身体已经毁了,无法再支撑下去,而上官裕因年轻时性子鲁直,最讨厌文臣叽叽歪歪,与文官集团一直不对付,兼之他退出朝堂太久,曾经带过的将领又远在边关。

    无奈之下,乾元帝只能勉力布局,先与上官裕唱了一出兄弟阋墙的戏,假装反目成仇。

    紧接着,上官裕大病一场后疯了。荣王很是忌惮他,听说他疯了,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大起疑心,让青松道人潜入王府去诊断,确定是真的疯了后,勉强放下心来,却依然没放松,派了人时时盯梢。

    宫变前一天,上官裕突然发疯,抱着小儿子跑进了皇宫,将先帝的牌位砸了。

    乾元帝“大发雷霆”,将上官裕抓起来,假意要处死他。

    皇后拖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前来求情,还有一些武将也为他求情,乾元帝做出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勉强放过他,但还是打了他一顿。

    皇后让人将只剩下半条命的上官裕抬往凤仪宫,他在去凤仪宫的路上,将小儿子扔进了御花园的金明河,太监们七手八脚将孩子救起来,一起送进了凤仪宫。

    乾元帝气得又将上官裕呵斥了一顿,让他滚。他却突然之间有了片刻清醒,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冲进凤仪宫去要人。

    上官元宸就在那时被带出了皇宫。第二天凤仪宫起火,被烧焦的小男孩尸骨是上官裕的小儿子。

    上官元宸想到这里,心里一颤。睿王妃这些年一直缠绵于病榻,与小儿子无辜枉死有很大关系,虽然那个孩子确实先天体弱,本就活不长久,但哪个当母亲的会愿意儿子尸骨成灰。

    上官元宸不知道睿王妃有没有怨过七皇叔,但这些年,她却给了他慈母般的爱。

    走出密室,上官元宸看着不知何时变得灰暗的天空,风吹得云层翻涌,院子里的花和树也东倒西歪,要下雨了。

    04

    承平二十三年冬至,大雪未歇,庭间草木皆覆白,时近正午,细雨夹杂着飘雪朦朦而下,寒意彻骨。

    怀远将军梁忠带领禁卫军围困皇宫,在內监李槐的协助下,长驱直入,禁卫节节败退。

    初九,黎明时分,北侧宫门大开,上官元宸率一队轻甲骑兵秘密潜入宫廷。在明光殿不远处的一座角楼之上,负手而立,一身墨绿锦袍剪裁得体,衬得他眉目俊朗,有如刀雕。

    他凝目看着承平帝上官平及身边禁卫军被困在明光殿外的广场之上,垂死挣扎,唇边溢出一丝清冷的笑意。

    承平帝是东临开国太祖皇帝亲弟弟的后人,皇朝建立时太祖皇帝封亲弟弟为荣王,世袭罔替。

    按辈分,承平帝是上官元宸的叔祖父。

    不过第一代荣王心里不服气,觉得登上帝位的应该是他,最后成为执念并将此作为遗言,一代代传下来。几代人苦心孤诣,终于找到机会,发动了二十年前那场内乱。

    乾元帝察觉他们的阴谋时,自己已被下了慢性毒药很多年,回天乏术,只来得及匆匆布局,将长子和幼子托付出去。

    承平帝大约将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那场宫变和内乱上,于治国方面没什么章法,用小算计小阴谋治国,管理文臣武将。昏聩无能也罢了,偏偏还残暴不仁,大约是几代人下来心里变态了。

    他在位二十年,满朝文武没一个敢说真话。稍微正直一点的,不是被杀就是被贬。前几年陇南的雪灾,近两年江左的旱灾,还有前几个月江淮的水灾,饿殍千里,他既不想听到也不想看到。而他那个被立为太子的儿子,克扣赈灾款,大肆搜刮民脂民膏。

    这只是内部,还有外患,北方朵干扣边,几个皇子忙着争夺那个位置,根本无暇顾及。

    这些也给了上官元宸机会。他们能顺利控制京城,攻进皇宫。

    梁忠从楼下匆匆上来,禀报道,“殿下,宫中局势已经尽在掌握,伪帝等人也如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

    雨丝连绵成线,从苍茫一片的天宇间飘落,顺着角楼屋檐滴滴清脆的打在门前的石阶上,不多时就在广场的低洼处积成了一汪小巧的湖泊。

    承平二十三年冬月十一,承平帝退到无极殿,不甘被俘,点火自焚,四个儿子也死于混乱之中。

    冬月十八,睿王手持乾元帝遗诏,拥太子上官元宸正位,并昭告天下,历数承平帝毒杀先皇、迫害皇子、铲除忠良、任用奸佞、鱼肉百姓等十大罪状,将追随伪帝、残酷迫害忠良、鱼肉百姓的丞相王远等一干人处死,家眷流放。

    上官元宸以雷霆手段,迅速肃清朝堂,着手治理风雨飘摇的江山。

    05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才见花树离枝,玉露生寒,转眼却又是姹紫嫣红,流水桃花。

    明德元年五月初六,皇宫。

    红墙碧瓦,肃穆庄严,时辰尚早,天际金芒点点洒落,笼罩在整座宫城正上方,又在那庄重威严之上平添几许柔婉。夜色似一张大网,慢慢落下来,星星点点的灯火次第亮起。

    上官元昊垂目坐在明光殿东侧殿,听着正殿隐隐传来的语声。这是他第一次踏进皇宫,却没有预想中的激动。

    得知长兄还活着那个夜晚,他在别院枯坐了一夜。

    早晨,来服侍他的小厮看到他如同见鬼一般惊叫起来,瞠目结舌、嘴唇抖动着,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有些烦躁,刚要发火,小厮却一跺脚飞奔而去,很快拿了一面铜镜过来,递到他面前。他一呆:镜子里那个满头银发的人是谁吗?

    很快,上官帧过来了,为他把脉后,说他是怒火焚心之下白了头。

    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因生父将他当做挡箭牌立在明处伤了心神,却无法也无人可说,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只能憋在心里,加上一年前那次中毒伤了根本,所以一夜白头。

    在睿王他们看来,元昊的伤心和悲愤很可笑。

    元宸是嫡长子,再没有人比他继承皇位更加天经地义,而且乾元帝留下的遗诏也明确指定了继承人。

    那个晚上,上官元昊想了很多。其实,睿王虽然没有告诉他长兄活着的消息,但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

    他不但见过长兄,还经常见到长兄,长兄对他很好,甚至很是宠溺。

    他至今还记得,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上官元宸,就觉得很亲切,很熟悉,一下子就喜欢上他,并依赖着他。

    这些年,每次商量大事时,上官元宸都在场,很多决策拍板都有他的影子。偏他自诩聪明,想当然地以为,上官元宸代表的是睿王。

    他曾经也有过疑问,为什么不是睿王世子来,甚至在心里替睿王世子担心,有一个这样惊才绝艳的弟弟,他那世子之位能坐稳么?真相明了后,原来是他杞人忧天。

    真相往往最伤人。所以这世上的很多人,都宁愿听那些诓骗人的好听话。

    甜言蜜语谁不喜欢听?粉饰太平的手段也最讨人喜欢。

    人是不爱自伤的。很多时候哪怕知道可能会是那样子,也不愿意那样去想。这才是最真实的反应和感受。

    直到那个晚上,上官元昊才明白,自己身边的人也是长兄身边的人。

    他觉得很可笑,人人都说他权谋心术很厉害,却没人知道,睿王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儿子、他的同胞长兄才是真正惊才绝艳之人,堪称妖孽,只是他才名不外露罢了。

    他想,不论是谁,突然知道自己有个妖孽般的同胞长兄,大概都说不上心里是何种滋味。

    即使上官元昊心里忿忿,却不得不承认,上官元宸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只是他到底有些意难平。多年来背负着的东西,一朝被打破,那种失重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眼前闪现出一年前从淮南返回,在上京附近遇到刺客,陷入重重包围,被飞来的羽箭射中并中毒落马。

    危急关头,他看到面色焦急上官元宸飞马而来,不会武功的他挡住了刺向元昊致命的一剑,身受重伤,差点就没救回来。

    他记得当时的心慌和绝望,那感觉来得那么莫名和强烈。

    睿王被吓得肝胆俱裂,飞鸽传书请来青木上人,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弟兄两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彼时他不知道元宸是自己的长兄,但元宸曾无数为护他而命悬一线,他记得被他护着时心里的悸动。

    那时他以为元宸护他是因为他的身份,却不知道他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弟弟。

    上官元宸登基后,上官元昊松了一口气。

    细想起来,他对那个位置并没有很深的执念,之所以努力谋划,只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他一直记得十岁那年睿王说过的话:“家国天下扛在肩上,责任重大,你不能有任何懈怠。”

    06

    上官元宸站在大殿门口,静静地看着面色阴郁的弟弟。这是讨逆成功,他登上皇位半年后,两兄弟第一次见面。

    光阴如同一道车轮,碾过尘世里的所有人。

    他第一次跟随睿王出京,在平江看到那个元昊时,悲喜交集。

    这是他的弟弟,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尘世间只剩下他和弟弟血脉相连,可他们却不能相伴在一起。

    好在上天终究还是垂怜他们,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人和事可以将他们阻隔开来。

    上官元昊回头,与站在大殿门口的上官元宸目光碰到一起,看着他憔悴瘦削的脸,咽下了即将喷薄而出的话,转过头去。

    他想过千百次重见的场面,也想过要怎样出一口闷气,可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所有的不服气和意难平,一下子消失了。

    不得不说这些年来,不论是睿王还是林丞相,将他们弟兄两人教导得很好。

    哪怕上官元昊自认样样不输他人,在上官元宸面前,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当然,如果他们两人平安顺遂地同在皇宫长大,还能不能能容得下彼此,就难说了,也有可能会像所有皇室子弟那样,千方百计筹谋除掉对方。

    毕竟,天家无亲情。

    上官元宸无声地笑了,臭小子这别扭劲多年如一日。

    他跨进大殿疾步走向元昊,拉着元昊席地而坐,轻声说:“还生气?是不是我不叫人去找你,你这辈子都不打算见我了?”

    上官元昊阴阳怪气:“您现在可是皇帝,谁敢跟您生气啊!谁又敢不听诏令!哪里轮得着我说见还是不见!”

    上官元宸好笑地看着他:“父皇可没有将你当把子的意思,他希望我们弟兄两人都好好活着!”

    “不就是怕我藏不住话,所以要瞒着我呗。”上官元昊酸溜溜地说。

    上官元宸微微一笑:“我写了禅位诏书,由你继位。”

    上官元昊瞬间炸毛,一蹦老高:“我才不要当皇帝!你可别害我!”

    上官元宸忍不住伸手揉揉耳朵,站起身拍拍弟弟的头,惹来他的不满。

    他低低地笑起来:“当皇帝不是你这么多年奋斗的目标么?现在可以实现目标了,为啥又不要了?”

    上官元昊翻着白眼说:“那时不是不知道还有你嘛。再说当皇帝有什么好的,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每天还要听那些老臣叽叽歪歪,动辄上谏,连喜欢谁都不能自主,这等着吃力不讨好我可不干!”

    上官元宸说:“那就回来帮我,你知道现在朝堂弊端不少,民生凋敞,我需要你帮忙,我们一起打造一个盛世皇朝!”

    上官元昊撇撇嘴说:“先说好,我最多只帮你十年。”

    上官元宸好奇地问:“十年后呢?”

    上官元昊傲娇地说:“十年后我要游遍大临,把铺子开到全天下,挣很多很多银子,让国库再也不缺钱。”

    上官元昊从小就表现出极高的经商才能,八岁那年就帮助梁老爷拿到皇商,如果不是背负的责任,他早就将铺子开到邻国去了。

    07

    明德元年六月初一,上官元昊被封为秦王,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任户部尚书,为上官元宸打理东临的钱袋子。兄弟齐心,共同为心中的盛世帝国努力。

    十多年过去,东临国力强盛,外无强敌,内无盗贼,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明德二十年秋,上官元宸退位,与上官元昊带着太孙游历江南。

    他们走在淮州街上,鳞次栉比的灯光,喧嚣热闹的小贩,江南的烟火气息,吹风拂面的柔情。

    为国事操劳多年的上官元宸觉得轻松极了,问上官元昊:“与皇位失之交臂,可有遗憾?”

    上官元昊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靠利益驱动的选择是最常见的。可是人这一生,有追求有目标固然很重要,但其实并非所有的目标都需要实现,都需要握在手里,都需要长长久久。有些事,努力过,奋斗过,尝试过就可以了。皇位于我,也是如此。对我来说,这一生有你这个兄长,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不知哪家楼里有了喜事,湖面不远处燃了烟花,湖水被照耀的波光粼粼。

    月色朦胧,街尾牌坊处,灯笼高挂,三影成型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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