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散文|外婆

1

外婆走了，我毕业前夕走的。外婆走后，我再没去过她家。

外婆家住在山里，早上起来，门口飘着浓浓的雾，一下雨，哪也去不了。下完了雨，翠绿的山谷，清澈的溪流，空气中夹杂着青草的香气，深深吸上一口，沁人心脾。

小时候，我爱跟着妈妈往外婆家跑。外婆家住在山上，我晕车，但好在去外婆家，坐的是火车。哪怕每次去外婆家，都要爬一段长长的山路，都要坐闷的发慌的棚车，我都愿意去，且，乐此不疲。

2

到外婆家，上山可以爬树摸鸟找蘑菇，下河可以逮鱼抓虾捉田鸡。苹果石榴核桃板栗，桃子杏子梨子李子柿子，应有尽有。

我爸说，外婆住的地方适合养老，等以后老了，就去山里盖个茅草屋。于是，老了以后在山里生活，就成了我从小的心之所向。

那个时候，外公还在，每次去了，外婆都要塞给我一包鸡蛋带回了。我读五年级的时候，外公走了。

3

上初中后，我更没什么时间去外婆家了。听说表哥娶了新媳妇，闹着要分家，外婆跟着舅妈家住。我再次去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和舅妈住在侧院的偏房里。

那里是曾经外公一个人做饭吃的厨房，小小的，不透光，白天晚上都一样黑，点起火来，满屋子的烟，呛的人睁不开眼睛。即使是这样，我再也没往表哥家的宽敞院子踏过一步。

4

舅舅人到中年，却不得不外出打工，于是常年在外，家里只有舅妈和外婆。每次去，舅舅都要赶回来给我们杀一只鸡，哪怕是只有我和弟弟去 。

我听说舅妈和嫂子合不来。我妈云淡风轻的说，舅妈年轻的时候，和外婆也合不来。我觉得大概是因为彼此上了年纪，又日日相依为命，外婆和舅妈看上去，倒挺和谐。

听说一次舅妈和我那嫂子打架。嫂子拿了一根棍子，外婆是去拉架的，脚上竟被不小心打青了一块，至此，两婆媳才停了战。我埋怨外婆不该去掺合，我妈说，还不是你外婆好心，看不惯。

5

外婆是个高个子，一辈子生了七个儿女，我妈，是最小的一个。人家说，高个子的人不长寿，脾气也不好，但外婆是个例外。

我从没见外婆骂过人，在我们这些小辈眼里，外婆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外婆去世的时候，快九十了。

她去世前的前两个月，我曾去医院看望过她，那个时候，她已经认不清我的样子，叫错了我的名字。去世前一个月，我老是重复梦见外婆去世，然后又在第二天早上，清晰的告诉自己，别怕，那只是梦。

6

我是在外婆下葬的前一秒才知道外婆去世的消息的。表姐打电话给我说，你外婆要下葬了。那时候，我在午睡，还以为是在做梦。

直到表姐把电话给了我妈，我妈说，你读书就好好读你的书，不用你管这些事。那一天，我躺在床上，泪水无声的流，我多想一觉醒来，发现那只是梦。

我拼命找以前和外婆一起拍的照片，竟发现我那么爱拍照的一个人，空间里连张外婆的照片都没有。于是我浑浑噩噩写了一段长文，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只想祭奠一下已故的外婆，那个时候，我其实脑子里一团浆糊。

7

外婆去世前，二舅去世了，躺在沙发上，很安详，什么预兆都没有。头一天，他还和我妈姨妈舅妈婶婶们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我知道，外婆心里生闷气，连我妈帮忙处理完二舅的丧事，都好几天没说话。二舅去世后的那个年，大家都聚到了外婆家一起过。

那是二舅去世后我第一次见外婆，也是最后一次。外婆原本高大的身子已经驼了下去，我第一次在外婆眼里，看见了茫然和沧桑。

我还是没心没肺的冲外婆笑，但外婆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拉着我的手回应我，却叫错我的名字。她抬起眼睛看看我，却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眼里没有了神色。

8

外婆耷拉着脑袋陪我们坐了一会，又说要去喂猪，我跟着去了。却发现我二舅家的大女儿也跟着外婆一起去了，于是我回到了座位上。

二舅去世后，这表姐就没消停过，她觉得是和二舅在一起的人，害了二舅，也包括我妈。我一进门，就看见她穿得花枝招展的坐在外婆前面，我礼貌性的开口喊她，她也不应。

我懒得理她，坐得离她远远的。

9

最后，外婆喂完了猪，坐回了院子里，表姐也在，于是我就转了头，去找一些表姊妹玩闹去了。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外婆坐在角落里，我过去坐在她旁边，外婆依旧不说话，默默的坐着发呆。

我想，那个时候的外婆，已经无所谓身边坐着谁了。外婆有白内障，眼睛不好，现今，连听力也不好了。她不说话，我也不敢多和她说一句，只夹了菜，低头吃。

那天晚上我没在外婆家休息，因为外婆家人太多，地方太小。我却不知道那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

我多想像以前一样，和她说说话，拉拉她的手，逗她笑一笑。可是我知道，外婆不会再笑了，直到她去世。

10

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我和外婆去庙里烧香，去的时候还好，走了一半的路遇到了车，回来的时候，却是完完全全走了十多里路。天快黑了，我们在路上歇着。外婆说，不怕，我在。然后我就真的不了怕，跟着外婆摸黑走回了家。我没敢告诉我妈，外婆在庙里跌了一跤，当然，除了我和外婆，这也没什么人知道。

后来我们再次去外婆家看望的时候，外婆说想去姨妈家，然后我们说走就走，走着山路就去了。我和弟弟走山路的速度，还赶不上外婆，那个时候，外婆身子骨还很硬朗。

那大概也是外婆最后一次出远门了，我们在田埂上采野花，摘核桃，拍照片……玩得不亦乐乎。外婆拍照的时候，喜欢抿着嘴笑。，那个时候，我算是知道我拍照时，总抿嘴笑的原因了。

只是没想到，生病，摔倒，变老，我那高大硬朗的外婆啊，就这样被生活折腾得变了模样。

这些年，她心里大概很苦吧。外公走的时候，我还小，那个时候，外婆的眼睛还好好的。二舅走的时候，我妈说外婆一滴泪都没流。

我看到的外婆，却像是憋着气。我那个时候，也依旧没心没肺的，像个傻子一样的，和亲友玩笑，甚至没有注意到外婆，躲开了我，从始至终再也没有笑过。

11

今年中元节的时候，要给去世的亲人烧包，所谓的包，就是大大的纸袋子，上面写上名字，然后装进纸钱的那种。往几年我也跟着奶奶同去，今年却有些善感，难过，却哭不出来。

我还记得，以前我说，等有了男朋友，还要带到外婆家去给她看看。当然，直到外婆走了，这个愿望，也没实现。

后来看到有人说他的外婆怎样怎样的时候，我突然就有些羡慕。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一个没有外婆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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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走后，我第一次去她家，看着破败倒塌的屋檐，哽咽了半天，却仍是没有半滴眼泪。进屋之后，目光所及，是墙上一张框像。

我看着相片端详了很久很久。这间屋子，外婆曾带着我走过了不知多少遍。

我看着墙上的照片，微笑，然后骗自己说，没事，外婆只是出去了，她一会就会回来的。

可是我等了很久很久，外婆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我妈说，来都来了，好歹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路上却再没有了以往的欢脱，心里除了酸楚，还是酸楚。

站在外婆的坟头，我木然的烧纸钱，却听见舅母和我妈在一边碎碎念着什么，我不知道。

烧了好一会，她们念叨完了。我妈说，这孩子，来都来了，怎么像个呆子一样，给你外婆跪下磕头吧，我们要走了。

我烧钱的手停了半天，但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麻木的拿着那一叠纸，不停的点火。

我妈说，你跪下磕个头，又不会要了你的命。舅母忙打圆场，够了够了，心意到了就可以。

我始终一个字都没说，没有跪，没有磕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真的太熟悉。

以前外婆说她死了就会埋在这里，我还不以为意，现在物是人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说到底，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事实罢了。

在他们看来，我是多么不孝顺的一个人啊。如果他们没有看见我哭得红肿的眼睛，涕泗横流的脸……

我还是不承认外婆的离开。就像这两年，我再也没有轻易的踏过外婆家的门。

我只是固执的想，外婆在那个地方，生活的好好的，没事的时候，我不去打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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