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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游动着,隐隐遮住了太阳的光芒。
他艰难地迈开腿,陷进去,再拔出来,如此反复,留下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举目望去,是绵延不绝的沙丘,无边无际,空茫寂寥,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
“弗陵……”大漠的风,送来久违的呼唤。
他猛地抬头,仓惶四顾,眼前依旧是苍茫的大漠,除了他,再没有半个人影。
“弗陵,弗陵……”女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阿母!”他颓然跌坐在沙地上,泪流满面。
云吞噬了日落,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在这样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晚上,夜的来临,是可怕的。风停下的时候,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终于,黑色统治了天地。
他瑟缩着抱紧了自己。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微微泛蓝,已有些亮了。他决定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炫目的沙山。云层从中间破开,丝丝缕缕的阳光倾斜而下,笼罩着沙山的顶端,仿若圣境。
沙山很难爬,上一步退半步,他好不容易才登上半坡,此时太阳已不见了踪迹,天边只余一抹晚霞,氤氲着淡淡的紫色。当他终于爬到山顶时,他看到月亮悬在空中,有一个男人正踏着月光向他走来。
“阿翁?”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弗陵。”男人看着他,说:“你来了。”
“阿翁,我听见了阿母的声音。”
“你听错了。”男人一脸漠然,“她已经死了。”
是啊,阿母死了,是你杀了她!
男人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我杀了她,却把天下交给了你!”
他把泪水吞进肚子里,“可我害怕……”
“你是我的儿子。”男人不怒自威,“万里江山,莫可辜负。”
随着夜幕降临,月的光彩更甚,几乎可以与太阳的万丈光芒相媲美。
他抬头望去,天地辽阔,望不到尽头。
“弗陵,你可知这二字之意。”
“在上位,不陵下……”
男人笑了,他手指西方,“拂菻①,从那里传来。”
他看了看西面的沙漠,困惑了。
“拂菻,是城邦,它从葱岭以西的地方传来。”男人目光灼灼,豪情满怀。
他想起出使西域的博望侯,依稀明白了什么。拂菻,自西域而来,弗陵,是汉帝之子……
“我许是见不到了。你,能否做到?”男人的声音忽然苍老了许多。
“我……”
忽然间,狂风骤起,扬起漫天黄沙,遮蔽了皎皎月光,天,陡然变得黑沉。许久过后,风沙止息,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
“阿翁……”
刘弗陵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双清泪划过脸颊。
如今,形势虽越来越好,但经略西域,并非朝夕之功。阿翁希望,有一天,连葱岭以西的地方,都划归汉的统治……他,能替阿翁达成宏愿吗?刘弗陵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弗陵。十年了,再也没有人唤他的名了。梦里阿翁阿母的声音真叫人怀念……
“陛下?”上官琛不知何时醒来,她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凉凉的。
“阿琛。”刘弗陵侧过头,看向她,“你能不能,叫一声我的名?”
上官琛一怔,天子名讳,即便是皇后,也唤不得的。不过,此时夜深人静,或许无妨?而且,他的模样,像是有些难过……她心里一软,轻声唤道:“弗陵。”
刘弗陵心头一热,紧紧拥住了身侧的人。良久,他的吻,终于落在她的唇上,轻柔得仿佛一缕春风。
风过处,帷帐微微颤动。
窗外,明月照着沉睡的宫城,洒下清清冷冷的光。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注:
①拂菻:拂菻国是中古史籍中对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公元330——公元1453)的称谓。西汉王朝(前202年——公元9年)与拜占庭帝国的时间是不对应的。但,关于“拂菻”二字的起源,却众说纷纭。
今天写到这,就顺便整理了一下资料,可供参考。
杨宪益在《汉武帝与拂菻》中指出“拂菻”一名在汉武帝时代已经出现,他认为武帝为幼子取名弗陵,弗陵二字许是拂菻的音译。公元前94年,昭帝出生,正值武帝开拓西域、中西方建立联系之时。
此时,有个叫“黎轩”的国家。“黎轩”之名,始见于《史记·大宛列传》,这是中国古籍中首次出现有关罗马的地名。那西汉时,“黎轩”等同于“拂菻”吗?
张续山《“拂菻”名称语源研究述评》中指出,杨宪益将黎轩等同于拂菻,不唯立论与史实不符。他认为,3世纪中叶,粟特人才将“罗马”之名以“拂菻”传入中原腹地,进入汉文文献。
所以,西汉时期不可能有“拂菻”代指罗马的说法。但是,“拂菻”会不会还有其他含义?
下面摘录《16世纪前见于中国古文献和物质遗存的西方古典学》中的一段话:
【我们认为,拂菻不仅是中国古籍对君士坦丁堡的特指专称,而且很可能是中国人对城邦一词最早的音译……《太平御览》卷758《前凉录》将君士坦丁堡称作拂菻,这一名称来自君士坦丁堡的简称即“πολιs”(城堡,英文音译“polis”)】
由此可见,典籍将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称作“拂菻”,后“拂菻”成为罗马的代称。而在拜占庭帝国之前,“πολιs”就已经存在。也就是说,“拂菻”很可能是希腊文“城邦”一词最早的音译。那么,西汉时,希腊文是否有可能传入中原?答案是肯定的。张骞出使西域,经过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这些其实都是希腊化国家。
综上,“拂菻”一词或许早在拜占庭帝国成立之前就已出现,最初可能是“城邦”的音译。拜占庭帝国成立后,“拂菻”代称君士坦丁堡,才逐渐成为罗马的代称。
在这个大前提下,武帝时出现“拂菻”这个外来词也是可能的,只不过,武帝时期,“拂菻”的含义还不是罗马,而是城邦。
说起“弗陵”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特殊。《春秋·公羊传》“讥二名。二名非礼也。”而汉武帝又很推崇《公羊传》,那他为什么要给幼子取“二名”呢?
汉朝男子人名,大多都是单名,双名基本是“去病,病已,延年,安世”一类寄予身体健康的,也比较好懂。那,“弗陵”是什么意思?在上位不陵下?不可欺凌?还是音译的外来词?也许兼而有之。
依我之见,如果武帝时“拂菻”这个词已经出现,武帝完全有可能根据音译给自己的小儿子取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一来寄托自己经略西域的宏图,二来表达自己老来得子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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