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先生

invisible love

一

D同学第一次见到I先生，是在考试前。复习的压抑感，让D同学昏昏欲睡。从早到晚，教室里的灯就那样拽着白光在D同学的眼前晃来晃去，时间过去得悄无声息，却又像是根本不曾流逝。

周围的翻书和写字声，沙沙很好听，像一首动听的催眠曲。D同学的思维突然敏锐起来，好像打通了脉络，对书中的知识无所不知了。她的嘴角浮现了轻松愉快的笑容，两个酒窝就这样显了出来。

但是，她感觉到有东西在戳她的脸，她想看清楚，却发现眼睛睁不开。索性就不去管它，仍旧沉思在知识里。没想到不看的时候反而看得清了，原来是一只小猫，奶白色的身子，蜷成一团，耷拉在她的肩上，一只小短爪，肉肉的，使劲戳着她的酒窝。

真可爱，可是教室哪儿来的小猫呢？大概是校猫产仔了吧。那又是怎么进的教室呢？这个问题太难了，干脆不去想。也不复习了，专心吸猫。

突然，小猫狠狠地捏了她的脸，疼痛让D同学清醒过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猫，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可是，脸还在微微地疼，看看周围的人，都在专心致志地看书，不像是谁的恶作剧，难道是自己睡着后的错觉？D同学奇怪地向周围一瞥，竟然看见窗户上坐着一个人，身上写着一个大大的I字母。她赶紧碰了碰同桌，指向窗户，却只换来同桌的皱眉——窗户上什么都没有。

二

从那之后，D同学就经常看到他的身影，上学放学都是走同一条路，两人相隔不近不远。终于有一天，D同学忍不住追上他，问他的名字，他笑笑，用手在衣服上描摹了一遍字母I，然后说，叫我I先生。D同学问起那天他是否坐在窗户上，I先生很不屑地说，人怎么可能坐在窗户上呢。D同学想，大概是自己老眼昏花，沉迷学习导致的不良后果。

D同学偶尔在校园里碰到I先生，I先生都会挑一挑眉，俏皮地拒绝D同学打招呼的想法，并且从来不会走过来和D同学说话。但是他明澈的眼神里，却好像藏着很多可以说的话。但是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I先生却又会凑上来，和D同学聊一整天的生活，每次聊天的时候，I先生好像对什么都了解得很清楚，像是偷偷观察了D同学一天一样。

而且，尽管D同学对I先生几乎是一无所知，I先生却对D同学了如指掌。D同学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他全都知道。D同学笑的时候是真心快乐还是佯装坚强，他一眼就看得出。被一个人完全看透应当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但D同学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与不安。难道，是I先生笑起来太好看的缘故？

三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变成日历被撕掉，过去的时间不会回头，灰飞烟灭。

D同学有时候感觉自己像是被夹在众多齿轮中的一颗很小很小的石子，巨大的机器，旋转，昼夜不停。她想跟上机器的转速，可惜自己生来非齿轮，终究是合不上的。但幸而自己只是一颗很小的石子，还不至于阻碍巨大机器的运转，也可以安然地耗费自己的生命。只是，每个周期都会有机器的例行检查，只有齿轮才能通过，她这样的石子，运气好，扒着一个齿轮，悄无声息地进入检查较松的下一个机器继续旋转；运气差，就被严厉的检查筛选出来，扔到外面，独自面对凄风苦雨。

D同学每天都在为顺利通过检查而努力，用尽一切办法作为石子的自己磨成齿轮，以适应例行检查——通俗叫法，是高考。但她非但没有体会到什么叫越努力越幸运，只感受到越努力越心累。石子为什么要强求进入机器去扰乱齿轮的节奏？石子就应该被拌进水泥，成为无数宏伟建筑的基石。与其这么不由自主，不如趁早放手。可惜D同学没有什么艺术天赋，似乎除了高考，也无路可走。

四

“I先生，你说，看不见的未来，要如何才能有勇气去追逐呢？”

“就是因为看不见才需要勇气啊。看得见的，不需要勇气，只需要耐心。”

“可是，万一勇气用错了力气，万一最后什么都没有，期望越大，失望不也就也越大吗？”

“没有期望，哪来的成就，纵然失望，也至少有过一段可以活在期望里的时光。”

“嗯……最后一年了。”

“不是最后一年，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年。”

D同学的眼眶，被无色液体染成了红色。

五

书，笔，本。桌椅，黑板，讲台。

清晨，不再在众人的读书声中做南郭先生，手随眼动，心随手动，课本里的字符，全都乖乖就范，排着队进入D同学的脑袋。上课，把每个不懂的小地方都用记号笔划下，一页纸密密麻麻都是笔记，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字迹在纸上雀跃。下课，再也不会趴在桌上，回忆昨夜好梦，而是老老实实请教学霸，那一行行等式，都是怎样变化而来。自习，教室无声，连风刮过的时候，都特意放轻了脚步。再也没有自习的昏睡，有的只是一次比一次的专注，就连I先生站在窗户上的笑脸，都不曾发现。

或许，这就是D同学曾经害怕的拼命的一年。但是，真正经历的时候，时间太宝贵，连害怕和担忧都没时间体会。

六

终考铃终于响起，宣告着D同学的某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走出考场时，她看见了走廊上的I先生，笑容依旧明媚。D同学也回了一个微笑。

通知书陆陆续续地飞到同学们的手中，D同学看了看她自己的那一份。心满意足了，是个二本，也不枉自己的努力。石子终究没有齿轮顺利，但是，她已经看到了自己这颗石子的不普通之处。她突然回想，如果自己当初不敢努力，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D同学还太小，不知道自己现在除了做一个同学还能够做什么。

班主任在台上感慨着自己的肺腑之言，大家的眼睛都已经有些湿润，但是这层雾一样的湿气，不过是让大家眼底的光芒被反射得更加广泛，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全被这样的朦朦胧胧的光给笼罩起来了。透过这层光雾，D同学不甚清晰地看见I先生，在同一处窗户上，朝她挥手。所以所有的一切，的的确确是到了告别的时候。

七

多年以后，D同学已经不能再被成为D同学了，她却还常常想起自己作为D同学时，认识的I先生。以及，那句I先生说过，但D同学没有理解的话。

人怎么可能坐在窗户上上呢？

I先生，你怎么可能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