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中,知道阿鬼是福建人,之前在福州做广告策划,几年前盘下这家客栈。老板娘蕾蕾是湖南人,比阿鬼早来很多年,出身美术世家,大学专攻油画,来到这里以后就不想回去了,于是开了一家宝石加工店,帮游客做一些小戒指、小项链。阿鬼第一次见到蕾蕾,是陪朋友来她的店里做小玩意儿,看了一眼,便认定了这个女人。可是那时的蕾蕾不像现在这般灿烂,每天脸上都开着花儿,她总是披散着一头长发,穿一身白布长裙,朋友叫她小倩,因为小倩是只女鬼。很女鬼,还因为蕾蕾飘忽不定,想开店的时候就开店,不想开店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所以阿鬼那一见钟情之后,就再也没有碰到过蕾蕾。
故事的续写,在那天下午他们请我们饮茶的茶社。蕾蕾说,那也是个阳光慵媚的下午,她晃累了,就想着去朋友的茶社休息一会儿。谁知道,走进去,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坐在角落喝茶,轮廓分明,手指纤长,顿时心生好感。那个男人,就是阿鬼。后来,他们俩因为都是老板的朋友,一起品茶,很快地热络起来,谈天说地,整整一个下午的光景。朋友玩笑说,“今天巧了,店里来了两只鬼。”
可那天之后,蕾蕾又消失了。
虽然阿鬼有了蕾蕾的电话号码,两个人也维持着只言片语的联络,但谁都没有说出心事。“后来,在我从广州回来后的一个晚上,去一个开酒吧的朋友那喝酒,我又看见了他...”蕾蕾聊到这段时,眼睛里闪烁着光。那晚,他们发现,彼此的朋友圈有那么多交集,遇见,与其说是一种必然,不如说是一种注定。而彼此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又有太多的认同点,就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如此熟悉。玩儿到深夜,阿鬼说,去我的客栈吧,那里的露台可以看见最美的日出。微醺的蕾蕾点了点头,便跟着阿鬼去了。
其实那晚去了很多朋友,大家回到客栈依旧把酒言欢,醉倒一片。朋友住满了剩下的房间,蕾蕾问,我住哪儿?阿鬼说,要不,你就住我的房间吧。等到蕾蕾洗完澡出来,发现这男人还在房间玩儿电脑。蕾蕾一边擦干头发,一边盘腿坐在床上问,“hey,你还不走?”阿鬼看了看时间说,“再过一会儿就能看日出了,陪你看完日出,你再休息吧?”蕾蕾说好,立马跳下了床。
丽江的清晨,特别安静,静得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和脚步声。摸摸索索地爬上露台,蕾蕾和阿鬼一起看了日出,据说,是这辈子最美的日出。然后,两个人回到房间,继续聊,整整三天三夜!没错,三天三夜,前世今生,仿佛把彼此的人生都过了一遍。“那后来呢?”我瞪大了眼睛问。后来......后来,蕾蕾就没有离开胡思年月,成了这里的老板娘,从此,两个人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后来想起,胡思年月门口的那棵大树,不是在梦里见过,而是在8年前,去万古楼时有路过。那时,胡思年月叫吉日观星,老板也不是阿鬼。那时,我才19岁,还没有遇见张。
在丽江的第二个夜晚,我和张手挽着手在四方街游荡,灯火通明,处处笙歌。我说,“如果我告诉你,8年前我不是和一群人来过这里,而是和一个人来过这里,你不会生气吧?”
“谁?” 张看了我一眼问。
“还能有谁呢?”我皱了皱眉头。
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放开了我的手。
“你可以啊,瞒这么久。现在怎么想着说出来了呢?”
“嘿嘿...这不是故地重游嘛......”
说着,我牢牢地牵住他的大手。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能坦坦荡荡地聊起时,就代表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要和S单独去云南?这个问题,在当年,也有很多朋友不理解。因为,去云南那年我们已经分手了,并且,他已经有了新的女友。起初,我们真的是有一群人要去的,现在也想不起为什么,最后一个个都不去了,只剩下了我们俩。S说,“都不去了,你敢跟我一个人去么?”我说,“有什么不敢?”于是,在那个特别炎热的夏天,他载着我去订了火车票,然后,好几个下午,泡在爱达乐里策划行程,一起准备着这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行。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个男孩是为了要帮我实现在一起时的心愿——和你一起去云南——某年他生日,我写在了送他的礼物上。还是,也想去云南,没人陪他。但可以确定的是,我敢去,还是因为那时的我还喜欢他。尽管当时,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还打死不承认。
那年暑假的火车票很紧俏,我们没有买到全程卧铺的车票,所以在睡了一个晚上的卧铺后,第二天就被换成了硬座。在硬座车厢安顿下来后,我发现我的梳子掉在了卧铺,我说,“欸,帮我把梳子拿回来一下吧,忘在卧铺了。”他看了我一眼说,“自己的东西自己去拿。”我心想,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没学会撒娇这招,每次硬碰硬,总是达不成我的目的。于是,我故意放缓了声调说,“哎呀,猴子哥哥,你就帮我去拿一下嘛~~~”他还是装着那耀武扬威二五八万的拽样儿不理我。我磨了很久,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摆出副死样子,没好气地说,“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跟着,自己piapia地冲去卧铺把梳子取了回来,直到下车都没理他,心想,拽什么拽,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从高中到大学,在我们交往的那些日子里,我们的相处方式大抵都是这个模式。我不会撒娇,也不会示弱,喜欢跟他斗嘴,没事损损他,然后自己生生闷气,吵架,和好,又吵架,再和好。在那些年少的岁月里,我们总是把喜欢的人当成冤家,明明爱,却又不懂得如何爱。在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充斥着各种打击、讽刺、嘲笑、反对和伤害。不懂得爱比不爱,可怕多了。我常想,和张一起坐火车的时候,如果发生同样的事,他一定会像我爸一样一边责怪我丢三落四,一边冲向卧铺车厢帮我把梳子拿回来。爱一个人,不是心甘情愿为她做所有事么?何况是这样的小事?当我去卧铺车厢取梳子的路上,我很难过。
跟这个不靠谱的男生到达的第一站,是大理。苍山洱海,风花雪月,这注定是个浪漫的地方。到大理古城,是个阳光刺眼的下午,街边坐着一群老外在喝茶,小店里挂着五颜六色的蜡染布,河里淌着清澈的泉水,还有葫芦丝的美妙旋律从耳边飘过。第一次看到高原地区如此湛蓝的天空,心情也好了起来,我和S仿佛都忘记了火车上的不愉快,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开始走走拍拍。我买了披肩和一些银质饰品,他也跟着我买,买一模一样的,说是要送小女友的。我一边埋怨他没创意,一边心里不高兴。我们一直闲晃到晚上,去吃了好吃的饵块和烧烤。回到房间躺下,他突然从靠窗户的床铺站起,跨过中间的床铺,跳到我的床上来。
“你要干嘛?”“过来跟你一起啊。”
“......你要是敢过来,我就给你的小女友打电话!”
见我一脸认真,这孩子屁颠儿屁颠儿地滚回了自己的床铺,然后乖乖睡好,抛下一句。“逗你玩儿呢,早点睡,明天早起哦。”
这就是我们旅行的第一个晚上,在大理。
我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关键词可以总结为:远距离恋爱,脚踩两只船。现在想来,我介意的并不是脚踩两只船这件事,而是上大学后的他变得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在我们分手后,我也用过过激的词语去形容过他。但事实上,他可以对我做出一些更坏的事情来,但是他没有。很多年后,他问我,你觉得我真的很坏吗?我说,本质还是好的,只是那个时候的你对这个世界太好奇,太孩子气了。孩子气,总是很伤人,可是,那时的我,却迷恋着他的孩子气。
在丽江,我们到底是住在七一街还是五一街?我真的不记得了。和张在丽江逛,也再也没寻见当年住的那条小巷子。S常说,谈恋爱不是演偶像剧,他的爱情现实又直白,而我的,充满了幻想和矜持,再加上年少的时候不懂得为彼此妥协,所以分分合合,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当年特别向往丽江,特别想要和他去一次丽江,是因为一部叫做《一米阳光》的电视剧,《一米阳光》曾说“丽江古城充斥着来来往往分分合合,每天都有故事发生,有的延续,有的就随着丽江的水消失,但玉龙雪山金顶的一米阳光作证,有一对男女用生命在那里镌刻了爱情……”于是在丽江的第二天,我们决定去玉龙雪山。
爬玉龙雪山是要骑马的,我们各自挑选了一匹,晃晃荡荡,忐忑不安地往雪山行进。一路上,天高云阔,我们变得好渺小,路途中还遇见了叫仙女湖的湖泊,清澈得像一面镜子,还有光着屁股的小孩儿在里面游泳,我兴奋地从马上下来,跑跑跳跳,让S给我拍照。
每一次小马费力地往更高的台阶攀爬时,我都心惊胆战,生怕它把我摔了下来,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传说的玉龙雪山。仿佛就在眼前,却又那么远,被阳光照射得金灿灿的,宛若一位女神一般神圣不可靠近。
到达这里已是中午时分,雪山脚下有很多营地,供游客吃饭,驻足休息。我和S点了烤肉和烤饵块,填饱了肚子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风微微地吹着,一丝丝凉意袭来,我们披着同一条披肩靠在一起,脚下的花儿开得特别欢喜,我偷偷看了一眼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真希望那一刻就这样永远静止下去。
没美好太久,下午回到古城,我俩又闹了别扭,我不记得具体原因是什么了,貌似,他开了一个玩笑,我就火了,然后就一个人扬长而去。(S以前说我是TNT,现在看来,那时的我经常上演这样的戏码,也不是张一个人伤脑筋。)
因为钥匙在我这里,所以我故意逛了很久才回客栈,等到我回到房间时, 见他一个人坐在走廊等我,可怜巴巴的。 我既得意,又幸灾乐祸,然后哈哈大笑,他见我笑了,也跟着笑起来。
“你跑哪去了,半天不回来?”
我说,“我故意的。”
进了房间,我放下披肩,整理了一下头发说,“鉴于我们总是吵架,你真的很不靠谱,我决定以后都自己出去逛,不要和你一起。” 他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说,好啊,正好自己也要小睡一下,于是,我一个人出了门。就在那个傍晚,我居然找到了电视剧里,金正武开的那个酒吧—— 一米阳光。河水缓缓地从酒吧街流过,五颜六色的灯光把河水染成了霓虹,好多游人在河里放花灯,双手合十,许一个愿望,然后那个载着愿望的花灯就顺流直下,画面美得让人窒息。我立马冲回了房间,把S叫醒。
“喂喂喂,我找到了一米阳光酒吧和那条酒吧街,我们之前一直没有逛到过!”“那又怎样啊?”他睡眼惺忪地答道。
“快起来啊,我们一起去逛。”我兴奋得不得了。
“你不是说我烦,不和我一起吗?”
“明天就要离开丽江了,我好想去放盏花灯,现在请你一起可不可以嘛!”
“我不去,我要睡觉......”
他一定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那么想他陪我去放一盏河灯,所以,磨到最后,他还拽着,不答应和我去,我就一屁股坐地上哭了起来,很伤心地哭,歇斯底里地哭,用尽全力地哭。他开始被吓到了,后来看我哄也哄不停,就突然笑了起来。我看着他笑,心都碎了一地,为什么我在哭,他还可以笑?我擦干了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想尽快从他面前消失,一秒都不想多呆。
那个夜晚,印象中特别的冷,我缩在披肩里,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久好久...最后,我迷路了。
后来,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了四方街,才找到回客栈的路。推开房门进去,躺在床上的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没有理他,自己去洗漱完,蜷到了对面的床上,用被子把头捂了起来。我记得,那晚,他跟我道了歉,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我都没有理他,最后,他走了过来,把我的被子掀开,和我说,“明天不走了,我们再在丽江呆一天,晚上我陪你去放河灯。”
于是,有了我们旅行中唯一不吵架的,在丽江的第三天。
那天,我们很早就起床了,两个人有默契地当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起去吃了老阿妈烤肉。下午回到房间,躺在同一张床上,他抽着烟,给我表演吐烟圈,聊着他跟小女友的故事,我们还把房间的东西摆了一屋子,用买来的银手镯玩套圈游戏。晚上,他陪我去酒吧街放了河灯,我认真地许了一个愿,但是河灯在漂流了一段时间后,就被打翻在了水里,这就像某种暗示。有些人,可以给你瞬间的欣喜,但因为彼此太不同,所以,注定是不能够细水长流的。那个晚上,我们各自回到床上睡下,他突然转过头来跟我说,“欸,今天我们没有吵架哦。”我说“是啊,谢谢合作。”
在丽江的第三天,我很开心。
我们最后一站去了泸沽湖。那是我记忆中云南之行最美的地方。我们划着船从横跨天际的两个彩虹中穿过,欢呼雀跃;我们围在夜晚红彤彤的篝火旁跳拉手舞,尽情欢笑;我们第一次看到一整片向日葵地,灿烂无比;我们吃了这辈子最好吃的烤全羊,回味无穷。离开的前一晚,我们在客栈楼下喝酒到酒吧打烊,然后又带了两瓶酒回房间继续喝。房间有个超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泸沽湖的全景,挂在窗户上的驼铃,叮叮当当地随着风发出好听的声音。虽已是深夜了,还可以看见很多游客在楼下的篝火旁聊天,吃羊肉。我和S对坐着,看着楼下欢喜的人们,突然觉得很伤感。他说,你坐过来。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坐了过去。
那晚,我和他聊了很多,现在已经记不得聊了些什么,只是到现在都觉得很奇怪的是,我明明心里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但是相处了整整一周,却只字未提。也许,那些问题注定是没有答案的,所以,即便是问了,也毫无意义。那晚,不知道聊到了几点,总之很晚很晚,聊累了,两个人就睡着了,我靠他好近,那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安心而又恐惧。不过,因为是以朋友的关系开始了这场旅行,所以即便是这样的距离,谁也不想跨过预设,可能是不想再去伤害,以及,不想再被伤害。半夜,我被弱弱的哭泣声吵醒,也许是错觉,但我至今都记得,那类似哭泣,或者鼻塞的声音,也没有太在意,便翻身睡去。
回程颇费了一些周折,因为没有提前买票,所以两个人从丽江坐了一整夜的大巴到了昆明。那年的昆明火车站还在修建中,我们千辛万苦地挤在人群中终于排到了回家的硬座票。离回程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不知道怎么打发,就跳上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就近找一家KTV吧!”没想到这极具主人翁好客精神的师傅看我们俩是外地游客,就生气地说,“我们昆明大好风景不去看,去什么KTV?!”我们尴尬地说,“时间不够了,下午就要坐火车回四川了。”师傅倔强得很,还是坚持不去KTV,硬把我们俩拉到了翠湖公园。于是在云南的最后一个下午,我们俩在翠湖边聊了一下午的天。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和他做朋友久了都会喜欢他。我说,你也就能骗一些小女孩,成熟的女人都不会喜欢你。那是我最后的时机,可以跟他聊聊我们为什么会走散,问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但我依然倔强,依然没有说出口。
回程的火车开了很久很久,我们一路上没有再吵架,也没有再说过多的话。回想这段以为有重新开始可能的旅程,其实在无数个瞬间,早已变成了我和他永远的结束。所以后来,如果,我想要知道我是否爱对了人,就一定要和他坐着火车来一次长途旅行,因为是可以陪伴你一时的男孩,还是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男人,一目了然。
从云南回来后,我们大概一周都没有联系,直到他说照片出来了,我去找他拿了一次照片,他来我家看过一次我们旅行的VCR,我妈还笑他吃个烧烤,嘴巴都不擦干净。那些旅行的照片里,没有一张我俩的合照,后来这些照片连同VCR也在几次搬家的过程中,莫名其妙地再也找不到了。好多年后,他有问起,你那还有我们去旅行的VCR么?我说,没有了,丢了。
这世上,有很多故事都是这样,到最后无凭无据,就像我们的爱情和我们爱过的人,只存留在我们的记忆里。有的片段清晰,有的片段模糊,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老去,开始越来越被记起,最后越来越被忘记。
后来,我看了九把刀的电影,结局大哭,才恍然大悟,青春走了太久太久,所以我才更加怀念它。怀念那些敢作敢为的日子,怀念那些幼稚可笑的岁月,更怀念那时互相伤害却还依然喜欢他的我。不过,仅仅是怀念而已。因为,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虽然青春已逝,但时光也赠与了我更多的东西。我不再爱不爱我的人,我懂得如何在我爱的男人面前撒娇,把我最可爱最温柔的一面只留给他。我懂得做一个优雅、独立的女人,并且要求自己越来越好。
而S,在我的记忆中,也变得越来越可爱,当然,也越来越模糊。我想,我应该是个善良的人吧,因为我真的不记得他对我有多不好了,记得的只有那些,我们一同经历的美好时光,那些,叫做青春的日子。
很多年后,回头去看,那些陪我们走过一段旅途的人,即使旅途周折,即使走到最后,到达了不同的终点站,也应该心存感激,因为他曾让我们的旅途不孤单,也曾与我们一起拥有过沿途美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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