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来时青梅仍在

小雅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青梅竹马。

小雅成为我的邻居是在1996年的夏天，那时我们五岁。

她长得很像商店里的洋娃娃，很瘦削，比同龄的孩子要高，我仰起头可以看到她棱角分明的脸庞，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对晶亮的双眸，像是夜空闪闪的星，照耀着我的整个年少时光。

那时的我很喜欢赖床，但是因为小雅的到来，每天准时守候在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成为了我起床的动力，我从未想到，在那时日复一日的早起竟成为了我一生的习惯。

我九岁生日的那天，妈妈给了我十块钱，我二话不说就飞奔到商店，买了她喜欢吃的每种口味的糖，装满了衣服小小的四个口袋，它们臃肿得像四座小山丘。

我拉着小雅来到了我们的秘密基地，可在距离那里还有五米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正在我们一直悉心呵护的那片小花丛中踩踏着。

怒火攻心，我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推撞了他。

但是，我太瘦太矮了。高年级男生及时一转身，把我推倒在了地上，五颜六色的糖果从我的口袋倾泻而出，像彩虹一样洒落满地。

一股挫败感涌遍我的全身，我不争气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正在高年级男生对着我哈哈嘲笑时，小雅带着住在附近的大爷过来了，这才让高年级男生鼠窜而逃。

小雅拉起我，捡起地上的糖，剥开一颗放到我的嘴里，又剥开一颗放到自己嘴里，并且拿出手帕，凑近我，擦干了我呼哧呼哧不断钻出鼻孔的鼻涕。

“柯豆豆，谢谢你的糖，真好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我仰头呆呆看着眼前小雅放大的五官，晕红的夕阳将她长长的睫毛映在脸上，好听的声音就这样一直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后来，我心甘情愿成为了小雅的跟屁虫，跟在她后面踩着她被拉长的影子是我童年最大的乐趣。

初一时，我的女神小雅恋爱了。

对象当然不是我。

那个男生高高瘦瘦，我站在他面前连他肩膀都不及。

想去和他打架来一决高下的我，在仰头看他遥不可及的身高时，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我就这样在对自己身高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中，默默地看着我的女神走在一个陌生男孩的身旁。

我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会一起吃饭，一起爬山，一起打游戏。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是小雅的习以为常，走到哪里都跟着她是我的习以为常。

对此，小雅的男朋友很坦然地表示理解。

初三时，小雅意外分手了。

在此同时，我像被拉扯过一样，身高在五个月的时间中一口气长到了一米七三。

我心疼地看着梨花带雨的小雅，手足无措。

这次，是我弯下腰拿着卫生纸擦干了她脸上的泪。

“童雅，你跟我在一起吧。”

这句在我心底藏了很多很多年的话在我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溜出口来，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小雅愣了一下，然后抱了抱我。

我的心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后来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匆忙，我在兵荒马乱的初三昼夜不分地复习着，小雅在这短暂的一年中又谈了无数次恋爱。

我们依然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偶尔也会一起去网吧堕落一下，但是彼此似乎都有了无法说出口的心事。

毕业那天，我和小雅去了一家叫做青梅竹马的饭店，点了满满一桌饭菜，喝得酩酊大醉。

回家的路上，小雅对着空旷无人的街哇哇大哭，我看着眼前的小雅，心疼得湿了眼眶。

借着醉意，我歇斯底里：

“小雅，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喜欢小雅……”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那是我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中考成绩出来后，小雅爸妈因为小雅上不了重点高中的分数便带着小雅回广州老家了。我家隔壁那栋承载着我许多许多幼时美好的房子，被房东贴上了招租标示。

我的世界，苍白而沉寂。无边无际的想念蔓延着，一发不可收拾。

高三时，学校在大力宣扬参军入伍，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部队中的生活很辛苦，我在规律的作息和高强度的训练中，依然会记得那年小雅放大的五官，以及，长长的睫毛。

两年后，我由于表现优异，被提拔为军官，分配地点是广州。

走过二沙岛，走过和平东路，走过上下九步行街，我都没有停留。

除了文明路。

清窗台楼阁，灰墙瓦砾，幽幽青石板路，清淡的景色中，空气是甜的。

我那么坚信，在这里，我会遇见我的小雅，因为这里卖着她最爱的甜食。

就这样，几年后，我们真的相遇了。

在玫瑰甜品店，我在凝神注视中等到了小雅回眸惊鸿。

我们对坐着，相互叙述这些年的兵荒马乱，不带丝毫世事难料的情感。

我告诉小雅我还是一个人。

小雅说，她离婚了。

我望向她，有些惊愕，她目光躲闪。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们回到了给予我们童年时光的小镇，故地重游，我的身旁多了一位紧紧牵着我的手的妻，鼻尖是她淡淡的发香。

曾经那家叫做青梅竹马的饭店已经变成了高级餐厅，名字依然。

我终于可以以丈夫的身份牵着小雅的手来到我们多年前在此分别的青梅竹马，此时，餐厅的音响正念着：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