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醉

乐城

我认识了一位来自乐城的酒友，刘姓。他英俊而清瘦，似患过大病，又嗜酒如命。偶有一次，他向我提起这座酒城。

“兄弟，有机会得拉你去醉一遭，若你还没去过乐城，没有喝过龙凤醉你就算不得会喝酒。”他嘴中弥漫着酒的气息，已是半醉半醒，手搭着我的肩，半倾身体，下巴靠近我的耳朵，向着我嘀咕着“这是何等名酒”。

“乐城，在哪儿？”刚准备问，他已经睡着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说。等他醒后，我再提起乐城，他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就像昨晚不曾提过这一茬。

后来，我也有机会去到乐城。

乐城里常年卖酒，也只卖酒。但凡进城来的人，要么买酒归去，要么为了买醉而来。

在乐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太阳西下时，城门开，热闹，迎八方来客。太阳东升时，乐城又归于宁静，家家户户闭门谢客。

乐城家家户户酿酒，家家户户又以酿酒为生。也没有哪一家店，因为卖酒的商户太多而活不下去，倒是有人因为卖酒而大富大贵。

龙凤醉

在乐城最负盛名的酒庄，当属承德酒庄，这得益于承德酒庄，三代单传的酒酿秘方，酿造出来的名酒“龙凤醉”。

说也奇怪，龙凤醉不同于乐城其他酒庄酿造的酒。这其中有两处不同，口感和颜色。龙凤醉口感清冽，入口微甜所以容易喝多，却后劲猛烈。另外一个特点龙凤醉的颜色是绿色。

五十多年前，承德酒庄老庄主在此处建立酒庄，此后就出现了龙凤醉。一开始因为酒的颜色而传播至四方，有人特地跑过来凑热闹，非要要亲眼瞧一瞧绿色的酒。饮过此酒的人又发现，龙凤醉除了颜色奇特，清冽微甜的口感更是胜出其他酒庄一筹。

某年有一个四方游士，将此龙凤醉献给当朝宰相，并推荐将此酒在皇帝五十大寿的时候进贡出来祝寿。宴会上，皇帝在豪饮此酒后，连连称赞，大赏宰相好手笔。此后龙凤醉声名大震，承德酒庄自然也成为当世第一酒庄，从此龙凤醉成为皇家贡酒。

皇帝要求每年进贡一千坛龙凤醉，给到承德酒庄的报酬也是非常丰厚，每年赏赐黄金千两。同时老庄主的长子柳承风获誉京城第一酒师，真是一朝成名天下知。

老庄主有两个儿子，长子柳承风三十出头，次子柳承林时年二十岁。老父亲百年后，将整个家业交给了长子柳承风。同时做了非常痛苦的决定，将次子承林赶出家门，要求小儿子从此以后离开乐城，不得再踏回来半步。可是那个时候老母亲不忍心让小儿子独身出走，有意庇护:在小儿子离家临走的时候，偷来了龙凤醉的秘方和一本《酒论》交给小儿子，并私下告诉了小儿子其中的奥秘。

此后二十年间，承德酒庄更是家大业大，一如往昔的威风。更是获得隆恩御笔“天下第一酒庄”，龙凤醉的地位更高了。承德酒庄每年限产两千坛龙凤醉，其中有一千坛要进贡给皇家。另外的一千坛便会在市场流转，市价越来越高，到了一酒难求的地步，有钱也买不到龙凤醉。

龙凤遇

每年，承德酒庄都要向外界招揽酒师，全国有名的酒师，有半数在承德酒庄下榻。同时为了回馈社会，承德酒庄每年还会向外界招收10名弟子，只要年满18岁，并通过承德酒庄的笔试和面试就可以成为学徒。一般在酒庄学徒三年，三年后会只留下一名最优秀的徒弟，成为龙凤醉的御用酒师。那些没有留下来的徒弟在承德学习三年后，也已经是非常优秀的酒师。

今年招收学徒和往昔不同的地方是，今年只向社会招收了9名弟子。因为这一年，庄主的女儿柳诗诗刚满18岁，也正式成为承德酒庄的一名学徒。

笔试和面试放榜后，那个获得第10名的少年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运气差了一点，想着明年再考一次。他旁边的一位少年，嘴角微微一笑，看着榜单的上方自己的名字，刘诗奇，他考进了前三甲。眼下这位刘姓少年，通晓各种酒以及如何辨别各种不同的酒。但是在品酒环节却不及那些当朝大户酒庄子弟。

在面试时，刘诗奇就遇到了庄主女儿柳诗诗，对这位博学多识的少年，柳小姐是真正的多欣赏了几眼，而刘姓少年相貌堂堂，眉宇间更是有他父亲年少的风范。在第一眼，第一次见面就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少年。

三年的学徒时间，少年在酒庄品鉴了天下名酒，更是受到无数的名师指点，在酒艺上造诣越来越高，相对于同批进来的学徒而言，更是胜出一截，名师们称其为二十年来难得一遇的奇才。

柳庄主的女儿更是常伴其左右，对刘姓少年爱慕有佳。柳庄主虽然知晓此事，但是并没有去阻挠他们在一起。此时的大庄主已经50岁有余，膝下仅此一女，他也有意在此青年杰俊中挑选一个未来的女婿。

三年已过，刘诗奇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天资在10名徒弟中脱颖而出，名正言顺成为“龙凤醉”的御用酒师。

此后的一年里，他开始修习龙凤醉的酿造技艺。他发现这龙凤醉的酿造工艺和当年父亲教给他的酿造方法一模一样。奇怪的是，只有在承德酒庄的酿造的龙凤醉才口感清冽微甜，呈绿色。以他多年的经验，他完全可以猜测到，肯定是酿造使用水有不同。

少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是称病回家一趟。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家会有龙凤醉的秘方，为什么父亲要他隐姓埋名潜藏到承德酒庄学徒。去见了远在他乡的父亲，父亲开始讲述往事，自己作为次子如何含恨离开承德酒庄，当年老父亲如何不公正。

又告诉了儿子当年老母亲送别时交代的事项。其实，承德酒庄地下有一口秘井，此井是从一整块大石头里凿开的井。此井的水，便是龙凤醉的引子，缺了这井水无论是何人都无法酿造出龙凤醉。

老父亲说:“他此生谨遵父亲遗命，绝不再踏进乐城半步，但是我的儿子可以，父亲从小就告诉你，有一个旧敌，需要你将来为为父报仇，现在是时候夺回属于我们的酒庄。”

柳诗奇从小在严酷的环境中长大，父亲从小教他学做酒、品酒，学习《酒论》。一旦学不好，记不住，背不下来，就是拳打脚踢，鞭子抽。他的内心只有仇恨，他只是父亲复仇的工具。

那一夜他得知所有的事情，知道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他没有办法接受，父亲为了报仇竟然让他谋杀亲伯伯，为了报仇让他娶自己的堂妹。可是父亲不敢违抗，他依旧记得父亲的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所有的记忆都浮现在眼前。

在修习龙凤醉这一年里，大庄主收他为关门弟子，刘诗奇有一招最讨好大庄主，大庄主也是爱酒之人。他在古书上习得酿造鸩酒的工艺，这种酒的依赖性非常强大，却容易蚀人骨髓，时间久了无药可解。

一开始需要的剂量很小，诗奇总是陪着大庄主喝他酿造的奇酒。时间久了大庄主发现这酒远比自己家的龙凤醉更好喝。

刘诗奇在承德酒庄的第五年时，承德庄主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并承诺在女儿有了身孕之后，会退位让贤。

可是在他们结婚一年后，女儿一直不曾有身孕。只有诗诗知道在洞房花烛时，并没有圆房。此后的一年里一直如此，女儿也羞于向父亲提起此事。

夺庄

老庄主年龄大了，身体越来越差，有意要退下来，无心打理如此大的家业。在自己60大寿时，当着前来祝寿的名门望族和各方酒师宣布:自己退位让贤，由女婿担任庄主。

可是，此时的刘诗奇身体也越来越差，才三十岁不到的人，却越来越没有精气神，可是他定要熬到老庄主油尽灯枯。最少自己比他活得更久。

此后承德酒庄的庄主更姓改名，刘诗奇一手接管，虽然他在酒艺方面上取得较高名望，但是并没有因此，把酒庄上下打理的更好。

偌大的承德酒庄，从上至下，沉沦在一片死寂之中。

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这时的大庄主身体越来越差，自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刘诗奇在和大庄主饮酒时说:“其实，我也姓柳，我的父亲说，他很想见您一面，三十年不曾见面了，他的身体快不行了。”

“你来学徒时，不是就说，你的父亲已经死了吗？”大庄主问。

“是父亲让我这么说的，只有这样说，你才愿意留下我，收我做你的徒弟。”诗奇说。

“他活着就好呀”，大庄主回他。

“可是父亲活着并不快乐，三十年来一直不快乐。他是真想见您一面了。”

在这冬日里，大雪封路，城外不见人迹，唯独一辆马车，驾驶去远方，隐匿在飘飘大雪之中。

两位老人，终于在异乡见了面。

大庄主说，“二弟，我们好久不见啊！”

柳承林说:“我怕再不见面，恐怕再也不能见面了，所以叫儿子请你来相见。我可是谨遵父亲之命，不曾涉足乐城。”

两位老人相拥后，哈哈大笑，就在这笑声之中双双逝世了。

终章

这年冬天，大雪一直下到来年的开春，化雪后又持续的干旱，一直到深秋也不见雨下。

承德酒庄的那口石井在初夏就干涸了，贡酒一千坛龙凤醉，承德酒庄无法进贡任，皇帝大怒。从那一年起，世界上不再有龙凤醉，也不再有承德酒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