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

作者: 噗叽是只猫 | 来源:发表于2022-02-02 22:21 被阅读0次

(一)

这个故事源于一场事故。那是闷得透不过气的七月,世界如同下火般进入到炎热的状态,炙热的空气让人们也日渐焦灼。午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因为没有人敢在这样一个时刻跻身到室外。正午的烈日更加毒辣,仅驻足上一小刹那,汗水就会从头顶流淌下来,瞬间汗流浃背。

此时,这个城市被按下了暂停键,交通线路停止运营了,饭店、商场因为无人出门而被迫停止营业,大多企业也给员工放了暑假……可是,这时问题也接踵而来,由于人们大多选择在家中避暑,空调、热水器等一系列家电的使用电量大大提升,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城市的承载。每一天都有电路在维修着,尤其是老旧小区接二连三的电火更给这个已经处于烈焰中的城市又添加了几把干柴,火苗的劈啪作响让每一个人都变得胆战心惊。

经政府及专家的研究探讨决定将商场、体育馆等公共场所对外开放,除这些地点及有必要正常运转的企业外将不再提供电能,直至这场灾难过去。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大家聚集起来集中使用中央空调,从而减少电路的负荷,减少用电量,更减少火灾带来的一切安全隐患。

这一规定一出台,人们便哀声载道,因为这样无疑使生活更加的不便,可依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们也没有第二种更好的选择。就这样,3日的准备期过后,人们相继分区分片地被安置在了不同的场地,开启集中生活模式。

她和他就是在这时认识的。

她是一个兽医,平日就在离家不远的宠物医院上班,过着朝九晚五且平平淡淡的生活,梦想就是能够攒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宠物店。

宠物医院原本并不在停止营业的清单范围内,因为现在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而猫狗的耐热程度远不如人类,许多的猫猫狗狗都因中暑住进了医院,可是为了使用电量降到最低,经协商政府依据规模、技术、人员配备等多方因素择优选择开放了几家大型宠物医院集中医治生病的猫狗,而她所在的医院没有被纳入征用范围。这一点她并不意外,因为她工作的医院规模很小,甚至说称为一个宠物商店更加合适,平日办理最多的业务便是打疫苗,理发和兜售狗粮了。

面对这些,她没有抱怨,没有苦恼,而是欣然地接受了,因为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可以好好地接触下人类。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觉得在外人看来有着这个想法的她就像是一个变态。其实不然,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她平时接触最多的便是猫猫狗狗,有患者时,与它们主人交谈的话题是宠物;没有患者时,她面对的就是寄存在这的宠物。所以她对宠物有着极其的敏锐性,她能从这只猫的神情来判断它是否开心,能从那只狗的叫声了解它的身体状态。

相比之下,对于人类她就没有那么熟悉了。这是一个好时机,一个了解人类的好时机。

他原本在兼职一个淘宝客服,因为客服不需要太高的学历,甚至只是会打字就可以胜任。他也从未想到自己会在正值青春的年纪里成为这样“简单”的劳动力。

他每天面临着形形色色的人,久而久之练就了一种能力,可以通过只言片语就猜测出客户大概的职业,之后再去看购买地址来判断自己猜测得是否正确,这是他在无聊工作中给自己找到的乐趣。因为日复一日的解答问题,安抚投诉,面对刁钻难搞的客户,无论对方是谩骂,还是诅咒,他都要耐心细致,温文尔雅,这样的的状态让他临近崩溃,内心无比疲惫。

他早就想辞去这份工作了,可是在没有找到下份工作时,他只能忍耐,不是他还能够忍耐,是信用卡、房租让他不得不忍耐。好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对他的工作没有多大的影响,只要有网,他就能工作,集中起来反而会减少他电费的花销。这对他也是一个好时机。

出于安全考虑,商场分楼层安置,1-2层供男性使用,3-4层供女性使用,5层为公共区域。这样的安排让一些情侣和家庭很不满意,一是他们都只准备了一份物资,分开让他们无法共同使用,其次他们也无法接受这样长时间的分离。

人群开始因此发生躁动,商场马上上报有关部门,后来经再次研究,决定白天大家可以自由走动,晚上熄灯后将执行分楼层住宿。活久见的集中生活模式就这样开始了。

刚开始进来的人们还很兴奋,互相交谈,整个商场都是人们喧闹的声音,一个小时过去了,声音减弱了一半;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声音又弱了一半;直至中午,整个商场已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人们都面无表情地低头刷着手机。她一开始也挺兴奋的,毕竟第一次一次性的见到这么多人,刚开始也有人和她说话来着,问她职业,问她爱好,和她聊七聊八,可是可能她太过无趣,一会对方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而她通过聊的那么一会也发现她对人类的敏锐性果然极差,几次失败后她随性选择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周围的热闹,看着看着这热闹也渐渐散去,看着看着一动不动盯着电脑的他进入到她的视野中。

(二)

他在人群中显的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周遭热闹非凡时,他盯着屏幕,手指不停地敲打着键盘,眉头时而紧缩,嘴角有时轻微上扬,神情间流露出一种不屑。她觉得一定是因为周围太吵闹,所以他才格外显眼。可此刻整个商场变得无比安静时,她依然在人群中一下寻觅到他,宛如雕塑般的他。

突然间,她对他充满了好奇,脑海中闪过上万种想法,他的职业是什么,他正在电脑上干什么,是和谁聊天吗,屏幕对面又是谁,眉头怎么又皱了起来……她觉得他是一个极佳的人类观察对象。就这样,他盯着电脑,她盯着他,时间仿佛静止般。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座位,一个可以看电脑脖子又不会酸的位置。周遭的吵闹比棘手的客户更加让他烦躁,现在他处理的是一个正在投诉的客户,投诉的理由是宝贝不合身,下面还附加了上身图片。这是一个很正常的案例,他一天起码要经手上几十件类似的投诉。这时他只要和客户说明情况就好,就是除质量问题外,不合身或穿着状态不理想是无法成为投诉卖家的正当理由的。可当点开图片时,他真的笑了,不夸张地讲这是他做客服这一年来看见的最好笑的图片。宝贝是一件白色T恤,上面大概印的是个海绵宝宝,他不敢确定,因为衣服上的海绵宝宝被撑得面目狰狞,好像是个黄色怪兽宝宝。

他能想象到客户照镜子时的崩溃以及把卖家杀掉的决心。他都有点同情这个客户了,可即便海绵宝宝变怪兽,衣服禁锢在肚皮上,依规定客户只能选择自行承担运费退还货物。他与客户进行沟通,一遍又一遍解释,安抚着对方不满的情绪,可客户依然不依不饶。

晚饭时间到了,广播里温柔地女声通知让分配在四楼的群众去五楼就餐,用餐费用自理,每人每顿30元,用餐时长为半小时。她被分在了四楼,可是现在她不想动,她怕回来之后她就找不到他了,她起码要知道他在第几层,这样以后找到他的难度也会大大降低。四楼,三楼,二楼,直到通知一楼的群众去就餐,他依然一动未动。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吃晚饭,同时她也不知道此刻的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他渐渐失去了耐心,他真想用手指敲打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死胖子,你都肥成猪了,赖什么衣服。可是手指要比大脑冷静得多:亲,我也很抱歉哦,但是非质量问题是无法投诉卖家的,还请理解呢。但对方并不是很想去理解,不知是被自己肥胖的身躯惹恼了,还是同样被这高温天气惹恼了,消息接二连三地回过来,第一条提及了他妈,第二条说了他爷爷又捎带脚地说了他爷爷的祖上十八辈…这些其实也不足以惹怒他,因为他早已习以为常,这一年来他见过的脏话可能比夜空中星星还要多,他也明白客户也只不过想找个发泄的工具罢了。

可偏偏那最后一句,就那最后一句:大傻X,活该你在这听我骂!他真的忍无可忍了,愤怒地敲打着键盘,把客户的亲戚们也全都问候了遍,之后啪地关上电脑,这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瑕疵,因为他想这些想了有上万遍,可是他想不到的是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正被另一个人不落一秒地尽收眼底。

是的,这一切全都被她看见了。她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同时更多的好奇也被激发出来。她心里计划着上前搭讪,可是身体却迈不出一步,她可真恨自己的胆小。她翻出包里准备的小零食,打算拿着这个当作示好,不着痕迹地与他认识下。

可偏偏在这时,关了电脑的他猛地抬起了头,眼睛向她这面望来,她迅速地低下头,佯装在玩着手机,生怕被他发现了自己。低了好一阵后,她仍不敢抬头看一眼,可她又担心他离开那个位置,自己便再也找不见他。她缓缓地将眼睛抬起了一点点,悄悄地望向他的方向,还好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眉头依然紧锁。

他惆怅了,恨不得扇上自己几巴掌,可是这些都无法弥补了。集中生活的第一天便是他失业的第一天,他觉得自己太不幸运了,他内心对那个胖子客户咒骂了一万遍,因为他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承认他是不愿意做这份工作的,工作时也没有热情和抱负,可即便这样,他也不应活该被人骂,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活该被人骂。

可现在,这些都不再是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下个月的生活,他该拿什么去生活。想到这里,他又皱起了眉,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小的时候他就像同伴炫耀自己眉毛间可以出现一个川字,同伴当时也真的很羡慕拥有这个能力的他,但现在谁又会去羡慕一个眉头紧锁的成人呢。想到这,他觉得自己不仅是不幸运了,简直可以说是可怜了。此时,肚子因为饥饿发出咕咕地响声像是为他的境遇奏了一首哀乐。

(三)

周遭的人群让他愈加烦躁,他觉得整个人都在下沉,仿佛也埋葬在泥土里,饥饿、疲惫、难过……他不知到底是哪一种感觉正在吞噬着他的躯体。他想找点事情来转移下注意力,他再次打开电脑,搜索招聘网站,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网站的搜索栏设计的看上去很人性,它们将职业分门别类,还可以自己设计筛选条件选出心仪的岗位,可他却不以为然,因为他觉得能打开这个网站去找工作的人,大多生活都不那么顺利,而不顺利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去选择职业的条件,他们只能被选择,他觉得倒不如设计一个网站,把应聘者的信息公告出去让企业HR们来选择他们。

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有创意,这么有创意的人根本就不适合做一名务必中规中矩的客服,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的能力无人赏识,他的才能也无处施展,他觉得自己就是遇不到一个伯乐,倘若能有人给他一个机会,他必将叱咤商海,成就一番大事业。想着想着,他觉得生活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直到夜晚,商场按照规定准时熄了灯,她也没有依计划去和他搭讪,但是她有预感他们还会遇到。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预感,只不过他坐着的位置有充电插座,这样的位置她观察了,全商场每层只有这一个区域提供,而他又要时时刻刻地盯着电脑,所以只要第二天她走遍每层的这个位置,她就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再次遇见他。

第二日清晨,她早早地来到了昨天同样的位置,果然他早已经坐在那里,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神态,就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旁边的位置,紧张程度不亚于儿时夜晚去厨房偷吃蜂蜜时的状态,那时她怕被奶奶骂,现在她怕被他发现她目的并不单纯。你说好笑不好笑,人的代名词或许就是虚伪,明明想接近他,却要假装不是想接近他以此来达到接近他的目的。

“今天的冷气开得很足诶。”她假装自言自语,其实希望他能回应她一句,这样他们就可以展开关于天气的谈话。可是他没有应答,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回答,依然自顾自地看着电脑。其实,他听见了,他也看见了,看见她挤过人群在那么多空座的情况下,却偏偏坐在了他的旁边,他确信她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微笑着和他说:可以让我充下电吗。因为这已经是这个早上第四个和他说这话的人了。

而他也早在心中明确了答案,就是不,绝对不。这要从一个小时前讲起,当他同意了第一个人的请求后,他觉得这没什么,可是他的电脑太旧了,假如不插着电的话,只能维持一个小时左右,所以他想要回自己借出去的插座。

“不好意思,请问您用完了吗,我的电脑没电了。”这该死的职业习惯,他原本并不想这样客气的讲话。

“哈?我刚充上一会啊。”之后不情愿地拔下插头,之后很顺势地留下了一个白眼,好像他才是那个借用插座的人。他真的生气了,明明他是好心,可除了白眼他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他望着“白眼”留下的背影,又综合了刚才对她的观察,他觉得她应该还是一个学生,至于学什么专业他还无法判断,他相信只要再交流上几个回合,他一定能猜个八九离十。从得到了第一个不公正待遇后,他就没有再去同意第二个请求。这次,他同样不会同意。

时间慢慢流过,他浏览了一个又一个网站,给几个单位发了简历,希望能有一个企业给予他回应。广播中温柔的女生再次响起,没想到已经临到中午,从昨晚就滴粒未进的他决定中午去吃上一顿。他猛地起身,晃了晃脑袋,眼前突然发黑,一个踉跄又跌坐在椅子上,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吃颗糖吧。”她把手中已经攥了好久的糖递了出去,他确实吓了她一跳,不过这也给了她一个好机会,根据她的职业判断,他是明显低血糖的症状。

“哦,谢谢谢谢……”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的谢谢。他剥开糖纸,将糖果放入口中,柠檬的香气在嘴中蔓延开来,胃部的不适也得到了缓解。他抬眼看了看给他糖果的人,是她,那个第五个来借插座的人。可是,直到中午她也没有和他说要借用,他为自己的假聪明羞愧,更为了过度揣测别人而羞愧。

给他递了糖之后,她变得更加紧张,她不想错过这样一个机会,但她又不知该如何抓住这个机会。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手机低电量的提示一下提醒了她。

“你好,我的手机没电了,可以借用一下插座吗?”她假装平静地说出。

(四)

原来她还是一个来借插座的,他刚刚的羞愧一扫全无,可是毕竟拿人家手短,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情不愿地将充电器拔下来,可他又不甘心这样,便说:“我去吃个饭,你先用吧。”他觉得如此一来便是十分稳妥,一是不会再受到平白无故的白眼,二是也可以确保他在吃饭过程中,插座不被其他人占用。他心里暗暗窃喜,他觉得自己简直太机智了,可是喜悦没有持续上五秒,他便清醒过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说不上坏,但是也绝对不能称为好。无所谓了,本就是陌生人,好坏也没那么重要了。

    商场是没有窗的,人们在这里无法判断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只能通过时钟来判断现在是一天当中的什么时刻。这样的方式看似没有对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但是人们的耐心和刚进来时的热情都快被消耗尽了。她看着周遭愈加骚动的人群,看着一张张不满的脸,她更加觉得他的不同。她想等他回来后,一定要和他说上话,哪怕仅知道他的名字也好。

他来到五层开始了近几天的第一顿饭,饭菜因为饥饿变得格外美味,他迅速地吃掉面前一大盘子的饭菜,胃部接收到食物后反馈给大脑,血液听到召唤在头部聚集,他觉得昏昏沉沉,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原本还想去其他楼层逛一逛的他,吃完便下了楼。

她依旧在想他究竟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如此神秘,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从远处走来。

“那个……插座你先用吧,我拿一下东西就走。”

他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大脑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着他将东西收拾好放入背包中,从始至终她没有说出一句话。她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满是懊恼,后悔自己怎么没说谢谢,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提出帮他拿一下行李……,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只能在心中暗暗暗发誓,明天,明天一定要和他说上话。夜晚商场再次变得安静起来,她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睡不着。她开始在心里默默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清晨,她同样来到了昨天的位置,同样他还是坐在那里,同样她内心依旧慌张。

“嗨,早上好。”她鼓起勇气,像是遇见了一个老友。

他先抬头看了一眼,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但还是给出了回应:“早。”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她打算不放过这一次的机会。

“你始终盯着电脑诶,你是程序员吗?”她觉得这句话逊爆了,好像是过年间问东问西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回应。其实,他听到了,只不过他真的不想闲聊,因为身为客服的他真的不想再与任何陌生人说话。但是再次出于职业的习惯性,他还是给出了回答,“嗯……算是吧。”是的,他给出了一个假的答案。不是说他不想告诉她真实的职业,只不过他要回答不是的话,她必然会再次问他,他只想快速终结这场对话。

“哦,怪不得。那你电脑一定很好喽。”她绞尽脑汁再次说出了一句无聊的话。

  “嗯。”他真的不想回应他了,他想她大概是一名售货员,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的健谈,可是她的对话又显得很笨拙,那她大概就是一个新手了。他想下一句她大概会傻傻地说,你的格子衬衫呢,你为什么没有穿格子衬衫。

“哦。”她说了一句更傻的话。

他很庆幸,她没有继续追问。他又打开了几个新的网站,可是结果依然不尽人意,几乎没有适合他的工作。他心灰意冷,关上电脑。他看了看旁边的她,她在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他判断她和他一样无聊,他判断这个商场里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都很无聊。

她佯装在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可是满脑子里都在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那场傻里傻气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恨不得一切没有发生过,这样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陌生人,而现在她在他眼中却成了一个愚蠢的陌生人。

她不愚蠢,甚至说有些天马行空,她在小学时受到最多的评价便是想象力丰富,但长大后,想象力丰富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便不再是一个褒义词,取而代之的是怪异。可谁会想被人觉得奇怪呢,所以她尽力收起自己的想法,尽可能地表现中规中矩,所以为了避免犯错,她就选择不说不做。于是,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只有独自一人在医院面对那些猫猫狗狗时,她才敢做自己,和它们讲讲自己对世界的新想法,猫猫狗狗们有时也会听懂般的给她回应。

她瞥见他关上了电脑,她觉得翻身的机会来了。

“平时工作很辛苦吧,这次高温天气怎么不休息一下。”

他又是一愣,但想到自己也是无聊中,有个聊天的对象也不错。“因为要生活。”这一次,他回答得格外真实。

她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的回答好像让正常对话上升到了另一个层面。他和她想象得一样深刻。

  “你呢,不需要工作吗。”他顺势地问了句。

“哦,我需要啊,只不过现在没法工作。”

他再次确信了她是一名售货员,他突然对她产生了同情,因为他们都是同病相怜,因为这该死的高温天气而没了工作,又因为这不合理的安排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大楼里。他对她没了恶意,人总是对比自己还差的人无法产生恶意。

“那你公司大概是干嘛的啊。”她问道。

没办法,他只能继续编下去,“我们开发了一个软件,帮助应聘者找工作的软件。”

“类似于智联招聘什么的嘛。”

“和普通的招聘网站完全不同,别的是人找工作,我们是工作找人,就是应聘者可以在我们平台上展示自己,各个公司的HR通过查看像应聘者发出邀请。”这一番话说出,他眼睛都没有眨,好像这一切真的在发生,他看到了她眼中释放出的光芒,继续说道,“我们就是要打破传统,这时代招聘模式也该换换了。”

“听上去太棒了。”在他不停地讲着自己的工作时,她脑子里又展开了想象,她想假如是自己要在网站上展示些什么,录一段与狗狗玩耍的视频,还是一分钟之内给5只猫猫打针…后来他又给她讲了很多自己设计的软件,她觉得他真的太酷了,简直是无所不能。她很想打断他,问问在哪里可以下在这些软件来使用,可是他一直不停地说着,没有给她留下一个空隙。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晚上,他和她互相道了别。他这一天说了太多的话,好像比做客服这一年说的多得多,因为多半是假话,所以他根本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人不就是这样吗,谎话大多记不住,就像是很多情侣之间的承诺为什么容易被遗忘,就是因为大多都是谎话罢了。

她闭着眼睛,打算好好消化下他今天和她说过的话。她发现人和动物都一样,一些事情有时就是无法说明了的,例如她与他的突然熟络,例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想法设法地接近他……总之,她很高兴,她很高兴自己对人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她也很高兴即将与他成为朋友。

“据专家最新的判断,我市的气温有望在此月底恢复正常,人们的复工复产也将变成现实。而究竟气温为何会升高,专家们还没有给出进一步的判断……”最新的消息通过广播被放了出来,为的就是安抚大家的情绪。这是集体生活的第七天,大家的确需要这样的安抚。

这七天里她和他每天都会见面聊天,已经成为了互相熟悉的人,她知道他的职业,知道他开发了什么软件,知道他从小到大的糗事,知道他喜欢过的女孩,她好像知道了他的所有。

他也知道她的事情,虽然她平时话不多,大多时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可是通过他的判断,他了解了她的性格,他也大概知道了她的喜好。她是这场高温天气下出现的惊喜。

集体生活日复一日的经历着,转眼就到了月底,果然一切都恢复了日常。在分别的那一天,人们都互相拥抱,好像这辈子不会见到了一样。她也和他互说再见,约定着出去后一定要再见面,好好地吃上一顿饭,她和他拉勾,她期待着那一天;他和她拉勾,他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他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奔赴各个招聘会,可是没有工作经验的他仅收到了几个反馈。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打开邮箱,但还好这一次收件箱闪烁着,他想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她的医院也恢复正常了好一阵,她一直在想该如何把他找出来,但是又怕他工作太忙打扰到他,于是她只能选择等待。这一天,她不只在等待他的信息,她也在等待着新的应聘前台的人。因为原先前台的阿姨在高温那段时间辞了职,她在等的时候又想到了他的那个软件,她想下次见面一定要问问他还要多久才能研发出来,这样她就不用浪费时间在这等待应聘者。

“你好,我是来应聘前台的。”门被推开,那是她听过的声音。

这是一个事故的夏天。她从不了解人类到自以为了解了人类,最后到真的不了解人类。这是一个事故的夏天,他先是没了工作,再后来又丢了自己。

但多年后回想起来,这只会是他与她记忆中最热的夏天,一个被称为大热的夏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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